第33章 雨水

第33章 雨水

【33】

晝長夏日晚霞散去, 天色見晚。

先前還覺得盛夏的天氣好熱,這會兒泡在寒冷的江水裏卻也感受不到那股帶着熱浪的風,但這好像是黎哩最快脫身的方法。

失重感襲來,只一瞬的時間沉溺在水裏, 身體本能的求生意識調動出來, 黎哩游向靠近岸邊的地方。

夏季的淺色衣服很顯涼快清雅, 這會兒被江水浸泡到透濕的衣服難堪地貼在身上,黎哩整個人身上都浮現着狼狽。

潮濕和泥塵沾滿一身, 江邊一陣晚風吹, 黎哩被這股涼意激得打了個寒顫。

現在的她身上好髒, 泥濘的髒水從趙雨蔓那兒奪來的匕首還在手裏緊緊握着,兜裏的手機浸濕顯示死機,耳機殼外四處溢出水來,從江裏游上來的那一刻黎哩也形容不出她到底有多絕望。

景芸芸這會兒還在客廳裏看新聞,她們兩人關系本就因為她私改志願的事情緊繃着,她現在的這幅凄慘的樣子是怎麽都不能回去的, 也是怎麽都不能如願赴約籃球場的狀态。

行路走至一半,還好現在是充滿熱意的夏季。

黎哩在前面和身後的路選擇了向前。

夕陽散去, 長晝的天變得漆黑。

野貓和流浪狗經去數次, 直到蟬鳴聲變得小聲,昏暗的小區道路那兒慢悠悠地晃過來一道颀長的人影。

溫熱的風吹在耳邊,黎哩濕掉的衣裳被烘至半幹, 靜悄悄的夜晚, 那道逼近的腳步聲清晰熟悉。

宋馭馳站在主幹道路上, 穿着白色襯衫, 一套幹幹淨淨的運動裝,懷裏抱着個籃球。他好像剛剛結束和朋友們約定的活動, 微分碎蓋的頭發帶着些潮意,冷白的皮膚表層染上一抹很淺的血色,像剛剛運動過的樣子。

黎哩見過宋馭馳散漫冷淡的樣子,像潮濕牆壁上的藤蔓,陰冷潮濕。可苦痛之後,他本質還是一個18歲的少年,黎哩想到了那天在他卧室看到的那張抓拍的照片,也如同現在這樣抱着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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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裏的陽光明媚,宋馭馳和朋友們好像剛打球運動完,精瘦的肌肉充血,手臂上的青筋浮現,透着一種朝氣蓬勃的樣子。

十六七歲樣子的少年和朋友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他們好像看見鏡頭在拍,眼底桀骜張揚,很有生機。

陽光正好灑落在他的身上,微風浮動,額前碎發輕晃,是不偏不倚最好的少年模樣。

也是具有沖擊感的生命力。

有時候黎哩也會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其實她和宋馭馳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之間差異性太大,無論是性格還是生活圈層。

夏季的衣服單薄,黎哩從江邊爬起來後在他家附近晃悠了一陣,除卻衣服上髒掉的痕跡,這會兒身上的衣服混着幹意。

江邊的沙塵髒兮兮的黏在身上,手心摩挲着全是沙沙的質感,頭發上好像也粘着什麽種不幹淨的東西。

那道腳步聲靠得更近了。

從黎哩和宋馭馳認識到現在,她好像求助過他很多事情。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她現在應該也要出來再一次求助他的。

可是她髒兮兮的,不止身上,黎哩跨出的那一步後又停住。

這個夏天很快就過去了,或許,她不應該再出來麻煩他。

手裏的匕首,手機和耳機全都不用再用,黎哩閉了閉眼,想逃離這裏。

少年好像聞聲而止,他站在灌木叢外的那片亮光處,凝着聲朝着聲響處看過來:“誰在那兒?”

他聽見她這裏的動靜了,黎哩停住動作。

夜晚的天色濃稠,灌木叢後如同墨色的天一般漆黑,灌木叢微微動,那邊枝葉簌簌而響,黎哩從這兒後面緩慢而出。

似乎是還沒想好措辭,她開口得有些艱難:“不好意思,不小心……路過。”

小區裏的路燈光線落在黎哩的身上,不用想都知道此刻的她比路邊流浪貓還要凄慘,環境漆黑,周身感知力變得敏銳,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宋馭馳的目光正打量在她身上。

他肯定是不會相信,她方才就該換個話題說的。

路燈拉下宋馭馳長長的影子,黑色陰影遮住黎哩渾身的瑕疵,少年低着頭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她,沒開口接她的話。

原本不起眼的蟬鳴聲在這一刻好像變得格外突出,黎哩低着頭,她只覺得好尴尬。

按照景芸芸和黎駱言的生物鐘這會兒該洗漱好在房間或是書房裏了,她到家後動作輕緩一些悄悄回房,洗澡換身幹淨的衣服,再把髒衣服裝起來偷偷丢掉,大概也不會有人能察覺到吧?

或許,她不該來。

黎哩心裏已經打上退堂鼓了,她深吸了口氣,擡頭對上宋馭馳的視線,“我,”

話音還未落下,黎哩感覺到手腕處被桎梏着難以逃脫,宋馭馳帶着她走到別墅門口,落鎖聲打開又落下,室內燈光是冷白的亮,對比起外面,這裏好刺眼。

刺眼得讓人讨厭。

也許是為了保全黎哩的顏面,不讓她再度尴尬,宋馭馳紳士的沒有轉過頭看她,那條她用過的浴巾一直放在下面,洗了幹淨後他又重新遞給她。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嚴肅,語氣聽起來很不好:“又被欺負了?”

浴巾好像能遮住身上所有的狼狽,黎哩裹好自己,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她直視着宋馭馳笑着回應:“沒有啊。”

起碼這次她身上沒有受傷的地方。

可宋馭馳聽完後只是望着她冷笑了聲。

他好像一點不信。

她不再說了,他也沒有問,空氣裏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他們二人此消彼長的呼吸聲。

兩人之間的關系從一周之前的松弛轉變僵持,好像也沒人能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終是宋馭馳率先敗下陣來,他說:“我出去一趟。”

黎哩問:“去哪裏?”

“買東西。”宋馭馳在跨門而出之前回答,“你上次留下的衣服洗好了,在我房間櫃子裏。”

“有事給我打電話。”

宋馭馳離開了,門鎖落得很重,他的鑰匙大咧咧地放在客廳茶幾上,故意不拿鑰匙的行為似乎一點兒也沒将黎哩當作“外人”。

偌大的別墅裏再一次恢複了空闊,變成只有黎哩一個人的靜。

這不是黎哩第一次來宋馭馳家裏做客,她循着他的話去到他二樓的房間,第一次開他的衣櫃。

也許是不常住的緣故,宋馭馳房間的衣櫃很空,裏面總共就沒幾件衣服,色系還是單調的黑與白,占據着衣櫃裏一半的空間。

另外半邊擺着一個白色的收納盒,裏面整齊地放着黎哩的所屬物。

宋馭馳出門時什麽都沒拿,像是沒地兒可去,他繞出小區去了對面的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貨架上商品種類很多,宋馭馳拿了包煙,工作人員早就認識他了,笑呵呵地掃上碼:“今天店裏鮮奶做活動哦,買一送一你要不要買點?”

後置的屏幕上跳着需要付款的價格,宋馭馳點出付款碼回他:“不用。”

她不喜歡喝鮮奶。

付款結束,宋馭馳關掉手機又循着貨架走過去,拿了點兒零食過去重新結賬,結賬小哥一晃神,“是你啊,袋子要嗎?”

便利店的袋子都是另收費的,宋馭馳拿的東西有些多,工作人員掃賬單前例行一問。

宋馭馳淡淡地“嗯”了聲。

他趁着空檔期點開微信,群裏消息好像炸了鍋,他劃着屏幕往上翻了翻,事故圖文全面地被發出。

宋馭馳忽然想到黎哩孤零零站在路燈下的場景,濃密長直的頭發被暖風烘至半幹,衣服上四處都蹭着髒兮兮的泥濘,除卻報廢的手機和耳機,她手裏還握着一把鋒利的利器。

那些她不願意解釋的,被截斷的信息好像在此刻閉環起來。

所以,還是被人給欺負了。

夜色越發濃稠,天空上的星星繁多且亮,這意味着明天又會是一個很好的天氣。太陽出雲,萬裏明亮。

宋馭馳在外面晃足一個小時才折返回家敲門,門鈴作響的那一瞬,別墅裏的燈光露出屋外的那一瞬,是黎哩意料之中的人。

她說:“你出去很久。”

她甚至收拾完後無聊地坐在客廳裏看起電視。

屋內的涼氣朝外傾瀉,緩解着外面夏季的炎熱感,宋馭馳拎着購物袋進門,塑料袋牽扯時放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他情緒很淡地“嗯”了聲,将買來的東西遞給她:“随便買了點。”

黎哩乍一接到購物袋有些發愣,袋子裏裝置的東西很多很沉,她吃力低頭看了眼,下意識開口:“我吃過晚飯了。”

這話更像是拒絕他的好意。

宋馭馳換上鞋:“還有喝的。”

宋馭馳的态度好冷然,盡管看見黎哩渾身髒兮兮,明眼知道她方才經歷過些什麽,卻也沒有任何的冒犯的行為,給她提供一個避難的場地,好像只是默默幫助她。在很突然的這一瞬間,兩人之間的磁場生出空隙。

他們誰都很沉默。

手裏還拎着沉甸甸的東西,黎哩眼皮無精打采地垂着,眼前灰蒙蒙的,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利用完了,難道要現在就走嗎?可是繼續留下來也無濟于事。

就在她焦灼反複的時候,宋馭馳忽然停下來,他聲音清冽,是最幹淨的少年音,“手機還能用麽?”

“壞掉了。”

手機的泡水時間有些漫長,黎哩上岸後就将關機了,方才拿吹風機吹了許久再次開機也是毫無動靜,可能是真的報廢掉了。

以前還在讀書做題的時候沒什麽想法,現在的沒網世界卻會覺得有些孤立無助,所以她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過來麻煩宋馭馳。

不等黎哩再次開口,宋馭馳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張大面額鈔票遞給她。

“要還嗎?”黎哩以為他是想趕她走了。

宋馭馳搖搖頭,“我們之間,你覺得呢?”

如果當真要一筆賬一筆賬算得清楚,黎哩覺得她應該是還不起的。少年手掌箍住她的手腕有些大力,骨骼相碰,有些刺刺的疼。

數不清是第幾次的觸碰了,但每一次随着他的靠近心髒都會不由控制。

他說:“走吧。”

黎哩沒說出心底那個猜疑:“去哪兒?”

“送你回家。”

汀南的夏季,炎熱裏帶着潮濕,悶熱感吹着人身體不适,狀态困倦不堪。

手裏的袋子撕拉得發出刺耳的聲響,黎哩眨了眨眼睛有些啞然,仔細想下後又覺得這能是宋馭馳的作風。

他的骨骼堅硬,心很柔軟,基因裏決定着他的教養和風度,他總是這麽恰到好處得維護,好似一點兒也不會逾越。

可是這一刻,黎哩想掀開那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她想違規,想破壞,想按停開關。

路燈的光打在兩人身上,一長一短的黑色人影并肩挨着,晚風吹來一股浮躁意,黎哩忽然停住腳步擡頭仰起臉,打破靜悄悄的汀南夜晚。

她說:“宋馭馳,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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