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兩個月後，李氏的背後操作被全部翻出來。
先是審計公司副總坦白接受了李家的賄賂，指使員工僞造審計報告。接着是工程公司的老總自首說是李家逼着他們僞造資質參與投标，手上還有李氏威脅他們的證據。
這看上去都是公家調查的結果。
沒人懷疑到我頭上——畢竟裴氏集團虎落平陽早已更名改姓，哪兒還有餘力妄想翻盤。當然，也可能是宋揚動作幹淨。大部分事情在我們商量後都是他安排人去做的，沒辦法，我身邊沒人。我懷疑即便我還有可用之人，宋揚也會把這些事攬到他身上。
我并不傻，時常會想宋揚為什麽這麽幫我。這樣的雪中送炭、傾力相助，不計代價、不懼後果，除非至親、除非摯愛。
但我們既無血緣聯系，我也不是他心儀的人。後來我問過他很多次，每次他都說是因為我也曾在他困難時幫助過他。那套說詞我都快背下來了。
“那是因為你沒讓其他人知道，”我對宋揚說，“如果當時除了我和邵哲以外的人知道你有需要，上趕着給你送錢的人能把你公司擠破。”
“那不一樣。”他說。
“怎麽不一樣。你是宋家人，多少人巴結你都來不及，你又怎麽知道我當時借錢給你不是看中了這一點。”我看着宋揚。
宋揚低頭思考，“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我一定第一時間找你。”
我愕然，真是底厚不怕外人坑。
可是現在，我們卻差不多兩個月沒有正經聯系了，在那天他離開我家之後。他仍然會發信息告知我調查進展、事項安排，但卻不再和我見面。除了公事，不談其他。
我想他是真生氣了，我換位思考了下，如果我的一個異性朋友在酒後強吻我，我可能會想把他的頭剁下來。而現在邵哲不僅沒來剁我的頭，反而依然在暗處幫着我，他對我已是仁至義盡。
正自我安慰着，我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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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包間裏，有一點緊張。窗戶外是精心打造的日式園林景觀，但我無心欣賞。
“裴心是吧？”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和剛剛電話裏的別無二致。
我轉過頭，不用問也知道來者是何人。
與宋揚相似的五官，同樣出挑的長相，淡定從容的氣場，來人正是宋揚的姐姐，宋家長女——宋冉。
宋家雖然家風嚴謹低調，但宋氏姐弟卻聲名遠播。在宋揚鬧出脫離家族、白手起家的新聞之前，媒體大衆的議論焦點幾乎全部集中在他姐姐身上。宋冉留學歸國後進入宋氏集團，一開始只是一個分公司的副經理，沒多久她主導簽下一樁金額五億的收購案，一時聲名大噪。此後她便開始了所向披靡的商戰之路，幾次成功的戰役讓她不到三十歲便升任集團副總裁。偶爾聽宋揚提起他姐姐，也都是稱贊之詞。
“不用拘束，我聽宋揚提起過你，今天一見，果真漂亮。”再尋常不過的開場白，但從宋冉口中說出，你會覺得她是真誠誇你。
“我也聽宋揚提起過你。”我連忙微笑。
“哦？”宋冉問，似乎挺有興趣，”他是怎麽說我的？”
“說你很有魄力，工作果斷，也很有領導能力。”我回憶宋揚對宋冉的幾次評價，提煉總結道。
“看來你們挺聊得來。”宋冉微笑，對這個彩虹屁般的評價不置可否。
“那你知道他是怎麽和我聊的你嗎？”她問。
我搖搖頭。
“他很少和我聊他的私事，尤其是他的情感問題。”宋冉說，“所以，不管他是怎麽提起你的，你對他來說都是特殊的。”
“……”
“審計公司和那個工程公司的事我知道是他查出來的……你不必驚訝，他想瞞我還欠點火候。但這也即将不是什麽秘密了，李平源已經嗅到味道了。”
李平源就是李婉婉的父親，李氏當家人。
“他們和宋揚無冤無仇，很快便會知道宋揚是因為誰才那麽做。對于李家，宋揚是不必放在眼裏的。但他對你不會置之不顧，宋揚待人疏離，卻一再為你破例。這放在愛情裏或許令人感動，但在現實中卻是個麻煩。”
我聽得有點懵。
宋冉微微笑道，“怎麽？你不知道他喜歡你？”
我：“……”
宋冉繼續道：“我爸爸戰友的女兒很喜歡宋揚，兩家家長對于他們的結合也都喜聞樂見。但宋揚不肯。我父母暫時還不知道宋揚不肯的真正原因，就像他們不知道宋揚獨自創業的真正原因一樣，所以他們依然容忍他。可一旦他們知道了，他們絕不會允許。”
“我今天來見你，是想請你也為宋揚考慮考慮。對于裴氏的遭遇，我感到遺憾。但宋揚作為一個毫不相幹的外人，已插手太多。可他向來不聽勸，你如果真把他當朋友，那麽，我希望你也能為你的朋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宋冉目光柔和。
我坐在車裏，反複想着宋冉剛剛的話，有些我聽不太懂，有些我覺得是她誤會了——比如她以為她弟弟無私地幫我是因為喜歡我。但她的目的我想我還是懂了的。其實我能理解。如果換做是我弟弟（如果我有的話）為了他的朋友不顧自己，我也會勸他适可而止。朋友之間是情分，不是義務。
我準備發動車，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遠遠看着真是郎才女貌。宋揚高大帥氣，旁邊的女生也是身材高挑，膚白貌美。兩人有說有笑，女生看着宋揚的眼神溫柔極了。我想起剛剛宋冉說的話，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個“父親戰友的女兒”。
兩人慢慢走近，我突然緊張，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可能就是我對面那家日式餐廳——餐廳處于這段路的盡頭，而他們正徑直走過來。我車就停在餐廳門口斜對面，如果他們确實是在這裏吃飯，一定會經過我的車前。
宋揚認得我的車。
悄悄下車來不及了，我只求美人當前，宋揚無暇他顧。還好，他真的沒看到我。
我駕車離去。那家餐廳環境很不錯，适合約會，不适合會談。
接下來幾天宋揚依然沒有聯系我，反倒是宋冉，說如果我出國前有需要，可以找她。我笑了笑，宋家的遺傳裏是有“助人為樂”的基因嗎？我謝絕宋冉的好意，明白她的意思無非是讓我別再去麻煩她弟弟。
我接受了她的提議，便會說到做到。我并非不自量力到認為僅憑我一人就能扳倒李氏，哪怕有宋揚的幫助。也正因為有宋揚的幫助，我反而更要知進退，畢竟非親非故。宋冉說得對，宋揚已插手太多。
我鎖了車往負二樓的電梯廳走去，突然在電梯廳玻璃倒影中看到好像有個身影從我後面一閃而過。我疑心自己看錯，但也加快腳步。
進了電梯後，我稍微安心，但回想總覺得剛剛不是看錯。
我住的樓層到了，出電梯後我一下停住腳步。門口擺了一個粉色的大禮物盒，盒子頂蓋上有着一條白色緞帶綁成的蝴蝶結。
我已經很久沒有網購，媽媽也不可能給我寄東西。更關鍵的是，除了宋揚和父母，沒人知道我住這裏。更何況這個小區是一梯一戶，陌生人要進來都困難。所以，這個怪異的盒子顯然不是送錯的。
我莫名感到緊張和害怕，小心翼翼提起蝴蝶結然後一下拎開盒蓋，随後驚叫出聲。
盒子裏是一只帶血的玩偶，內壁已被玩偶蹭出不少血印。這畫面視覺沖擊太強，我扶住牆壁強迫自己定神。那應該不是血，應該只是紅色顏料。當然，這其中警告和威脅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看來李家已經知道了。
我大口喘氣，慢慢往後退。不敢開門回家，怕那扇門後面還有什麽東西等着我。我下意識要去按電梯想逃走，卻看到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正在變化——它正在上行，馬上要到我住的樓層了。
我想起剛剛在停車場一晃而過的身影，又想到爸爸的車禍——肇事司機在取保候審期間畏罪自殺，案子便不了了之。
一種在劫難逃的恐懼和絕望襲來，随着電梯數字的上升愈來愈強。我腦袋空白地看着周圍，想抓取一點防身之物，可周圍什麽都沒有。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我一下子哭出來。
“怎麽了？”宋揚兩步走到我面前。
我一下抱住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宋揚愣了一瞬，随即緊緊擁住我，他也看到了那個盒子。
他的臉用力摩挲着我的頭發，一只手撫拍我的背，“沒事，別怕，沒事了……”
慢慢平複下來後，理智回歸。我離開宋揚的懷抱，有點不自在，“你怎麽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那個紙盒。
我講了剛剛的經過以及自己的猜測。
“正好你來了，陪我進去一下，我收拾點東西。”他們都能送禮上門了，那扇門也就形同虛設了。即便不會再來警告我，我也不敢再住這裏。
“收拾東西去哪裏？”
“我在裕和鳶還有套房子。”雖然那裏私密性不太好，但總好過已被暴露的這裏。
到了停車場，我示意宋揚把行李箱給我，他卻放到了他車上。
“我送你。”他說。
“不用。”我說。
“你不怕車子被他們動了手腳？”
“……”我還沒想到這一點。我突然有些低落，宋揚的周到突顯了我的無知，如果沒有他我不會安安穩穩到現在。
我一路沉默，宋揚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我看着窗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這好像不是去裕和鳶的路。”我說。
“去我那兒。”
“不行。”我斷然拒絕。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不行。”
“為什麽？”
“……孤男寡女不方便！”我為這個理由點贊。
“我把你送過去就走，不留下。”宋揚說。
“那也不行。”
“那我留下？”
“我不是說這個，你、你停車，放我下來，反正我不去你那裏。”
“……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另外給你找個住處，先在我那裏将就幾天。”口吻似乎有點生硬了。
“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想再麻煩你了，而且……”
“到了。”
我一看，是我們的秘密見面點——宋揚在城東的那套房子。我感到一絲愧疚不安。
“放心休息，沒人會找到這裏，也沒人敢。”宋揚果真放下我的行李箱就要走。
“等等。”
他轉身看我。
我有點不自然，“我想和你聊幾句。”
兩個多月不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宋揚和之前有點不一樣。
“我要走了，去我爸媽那裏。”本想過段時間一切辦妥了再給他說。
“為什麽。”他好像并不意外。
“按照現在的進展，李氏怎麽也傷了一半元氣。我能做的只有這麽多，最多也只能到這一步了。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你的幫助。沒有你的話，我可能什麽做不到。我累了，而且我父母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國內。”
宋揚了然點頭，“宋冉讓你這麽說的？”
我心裏一驚，“不是。”
“她還和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不是，我沒見過你姐姐。”
“你7號去岚風幹嘛？”
7號、岚風……所以那天他看到我了？
“吃飯。”我說。
“你不是不喜歡吃日本菜嗎？”
“……”
“我事後才知道我姐找了你，如果她說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話，我代她向你道歉。”宋揚看着我。
“不、不用，沒有不舒服，你姐姐……挺好的。”
“你不是沒見過她？”
“……”
“她讓你替我背鍋，你也覺得她好？”
“你知道了？”再說這怎麽叫背鍋呢，事情本來就是由我而起。
“你知不知道李家那都是些什麽人，就敢自己把事情攬過來，給你送盒子都是他們客氣的了。我姐還讓你做了什麽，或者她承諾了你什麽。”
“沒有了。”
“那你為什麽突然要走。”
“我爸媽想我了。”
“還回來嗎？”
“可能……短期……不回來了。”
“是因為我嗎？”
“怎麽會。”
宋揚看着我，這個模樣的他，冷靜分析的口吻、層層剝繭的問話，我只在我們讨論有關李氏的調查分析中才見過。
“你今天怎麽突然過來了？”我岔開話題。
“想見你。”
我倏地看他，卻不小心撞進他深沉的目光。那目光包含太多東西，我招架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