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我姐找你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因為她還找了袁桀，讓他把那些調查記錄改為出自你手。”

袁桀是宋揚的助理，銀行、證監會、貸款公司……這些我和宋揚不便去的地方，都是他去跑的。

“我讓袁桀照辦，不是因為來自我姐的壓力，而是，”宋揚說着自嘲地笑了笑，“裴心，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有愧于我。”

“袁桀說我意氣用事，明明關心，卻還跟小孩似的一樣賭氣——你不想理我，那我也不理你。”

“我做了那麽多，卻抵不過宋冉一句話，她找你随便說點什麽你就可以輕而易舉因此遠離我。還是說，你本來就等着這一天，巴不得早點還清你認為欠我的人情，然後和我撇清關系。”

“……沒有。”我低頭道。

“你也真是穩得住，兩個月，一通電話不給我打，連個信息也沒有，悄悄辦手續，真打算臨行前才跟我道個別嗎？”

“不是……”

宋冉那天找到我，說她那裏有一項關鍵證據，可以直接把李平源送進監獄。但她的條件是要把前期宋揚為我做的一切全部推到我這裏，至少行內人都看不出宋揚有參與過。末了她也好心提醒我，李平源并不是個守規矩的，一旦他知道李氏的風波和我有關，她不能保證我的安危，所以我需要盡快出國。

我沒有猶豫就接受了她的條件，本來就是我麻煩了宋揚。比起宋揚一味的付出，宋冉有一說一的辦事風格讓我覺得安心——至少不要欠太多。

沒想現在還是又欠着了。

宋揚說我沒看錯，确實有人尾随我回了家。李平源惱羞成怒，這風口浪尖的他當然不會傻到要來滅口，但也打算給我一個教訓。

他說得這樣明白，我後怕地在他公寓裏住了下來。但也告訴他別再為我做什麽，我要走了，他也別再摻和了。

這一住就是一個月。

原本半月前我就該出國了，可在登機前夕，媽媽給我打電話，語氣緊張問我現在在哪兒，我沒有告訴她李平源給我送“禮”的事，只模糊說宋揚擔心我的安危，借了一處住所給我安身。媽媽這才放了心，然後說今天他們在家門口發現了一份匿名信，信裏裝着一個子彈頭。

父母在當地沒有熟識的人，這信的來源簡直昭然若揭。我萬萬沒想到李平源竟然敢去威脅我父母。

于是告訴媽媽我遲一點再來找他們，媽媽說什麽也不同意我再留在國內了，我告訴媽媽我很安全，宋揚很可靠。

看來一味避讓是沒有用的，誰知道李平源哪天狗急跳牆了不會讓人帶着槍去敲我父母的門。

我随後又聯系了宋冉，請她把手裏那個證據給我，我知道自己沒有提出請求的資格，但我确實需要再給李氏最重的一擊。李平源的關系網匪淺，那樣的指控過後，李氏推出來一個副總裁就把罪全頂了，所有證據也都到那個副總裁為止，無法再深挖下去。

李氏雖受到重創，卻也保住了根本。

宋冉拒絕了我。

宋家從不主動與人為敵，但如果真到了無法坐到一起的地步，那麽宋家也會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但顯然，這個處事原則只限他們家族內部。我是外人，而宋揚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背離了家族訓誡。更何況是我違背承諾在先，我答應宋冉不再打擾她弟弟，現在卻住到了他的寓所內。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和邵哲被登報示衆了。我和他的幾次見面是在李氏收購裴氏後。出于一種說不清的心理，在我看到他的采訪，在他通過陌生號碼給我發來“求和”短信，希望當面給我賠罪後，我同意了見面。

我并沒有天真到以為他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瞞過他的枕邊人，只是沒想李婉婉忍到了這個時候把照片發出來。

果然，輿論像發了瘋似的。

網友從單純罵我插足前男友婚姻，到懷疑前段時間李氏遭遇的空前風波也是由我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導致，是我不知廉恥勾引了李氏的副總……真虧他們編得出來。

但有時往往就是這樣，真真假假的消息摻雜在一起後，事實的真相反而沒人在意了。

.

一聲鈴響打斷我們之間的沉默。

宋揚接起電話，沒一會兒便見他眉頭輕輕皺起來。

挂了電話，宋揚定定地看着我。

“怎麽了？”我被他看得有點不安。

宋揚把手機擺到我面前，他和袁桀的聊天界面裏，有一條最新消息，是一個網頁鏈接。我掃了一眼标題，震驚地看着宋揚。不待他同意，便拿起他的手機點開鏈接。

标題非常地吸人眼球：一女二夫！前裴氏千金功力了得，白天約會李家姑爺，晚上伺候宋家接班人。

開篇便是我和宋揚的“合照”，明顯的偷拍角度。一個下雨的晚上，他撐着傘，我走在他旁邊。我們并沒有肢體接觸，但配上标題後，瞬間有了一種偷情氛圍。

随後便是洋洋灑灑的一篇狗血文，先是“科普”我和邵哲的過去，又介紹邵哲和宋揚的關系，再是我家破産邵哲結婚，然後我絕地反殺，傍上宋揚引得他為了美人不顧兄弟之情，設計了兄弟老婆一家的“經濟案件”、“刑事案件”。

好一篇暢快淋漓的複仇文，通篇看下來，誰不想罵我一聲手腕高超的狐貍精。

我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李婉婉那邊被我截下來的所有稿子，我可以很明确沒見過這一篇，并且我也确定她那邊的渠道都被我堵上了。那這篇爆料從何而來？字裏行間總讓我覺得有些怪異，不像是李婉婉心機綠茶的風格……

但還有誰會盯上我，我又看了遍文章。忽然有了猜測，是李平源。難怪他最近沒再找我麻煩，看來是已經知道宋揚有參與了。

我很意外，将所有記錄“轉嫁”給我這件事雖然宋冉是吩咐袁桀辦的，但我不信她會抹不幹淨弟弟留下的痕跡。但現在李平源知道了，那就說明宋冉沒有做到底。她為什麽沒做到底，能有誰會制止得了她？

我看着宋揚，一時百感交集。

我已經習慣被擺到臺面上讓人評頭論足、污蔑唾罵，也不介意和邵哲的事被曝光，但我絕不想宋揚被我拖累，被人胡編亂造。

“對不起，我……”

“我也終于和你扯上一點糾纏不清的關系了，現在你沒法輕易解釋清楚了。”宋揚寬慰我。

我苦笑自嘲，“是啊，想不到年紀輕輕、儀表堂堂的億萬總裁竟成了我的‘地下情人’。”

宋揚的手機又響了，我下意識看過去，邵哲兩個字相當醒目。宋揚準備起身接電話，我攔住他，“我要聽。”

剛挂了電話又打過來，想必邵哲也看到了那條鏈接，我怕他會口出惡言。電話接通之後，那邊傳來不可置信卻又小心求證的聲音。

“宋揚，我剛剛看到了一個新聞。有媒體說你、你和裴心，你們……”語氣相當猶豫。

“你和裴心最近有聯系嗎？”他換了種說法。

“有。”宋揚毫不猶豫。

“……你、你們聯系幹什麽？聯系多久了？”

“你想問什麽？”

“……”

“你看到新聞了？”

“……”

或許是宋揚過于冷靜的聲音，電話那頭邵哲反而踟躇了。宋揚不再說話，只聽到邵哲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你是不是也看到那些報道了，你和裴心，你們……”邵哲艱難得問不出他想求證的問題。

是了，不久前和他見面時我還一副為情所傷的樣子。而宋揚近年醉心事業，也從未有花邊新聞。

一個是他前女友，一個是他好兄弟，兩個看上去沒有關系，因為他才相互認識的人，竟然早就在一起了？還是見不得光的地下情？

“我們沒有在一起。”宋揚好心奉上答案。

那頭明顯松一口氣，“我還以為……”

不待他說完，宋揚接着道：“不過我現在正在追求她。”

那頭頓時沒了聲音。

“并且她現在确實住在我這裏，至于住過來的原因，你的岳父比較清楚。”

“什麽意思？”

“你剛剛給李婉婉打電話了嗎？”

“……”

看來打了。

“邵哲……“宋揚還想說什麽，手機卻提示有電話進來。

看了一眼來電，宋揚不再和邵哲打啞謎，明面“提醒”了幾句後便挂了電話，然後接起另一通：“姐。”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宋揚聽着聽着慢慢蹙眉。

我也跟着有點緊張，來自他姐姐的電話，是不是新聞已經傳到宋父宋母那兒了。

良久，宋揚說：“我現在回來。”

他挂了電話，看他那個樣子我又想道歉了。

“你先別說話，”宋揚先一步制止我，“也別道歉。我現在回趟家，你好好待在這裏，哪兒也別去，我很快就回來。”

“不，你不用再過來。”宋父宋母想必震怒，他還火上澆油跑來找我幹嘛。并且，我現在也不應該再住他這裏了。

“你別想着搬走。”宋揚像是會讀心術，怕我不聽，宋揚又循循善誘，“你現在去哪兒你覺得是安全、清淨的？恐怕你一出門就會被跟蹤。先留下來，等我回來我們再想辦法，好嗎？”

他說得沒錯。見我點頭應允，他才放心離開。

我又打開新聞網頁，文章裏有三四張偷拍的照片，最早那一張就是雨夜圖，那時我剛搬到宋揚這裏。文章的時間故意寫得模糊不清，讓人以為我在和邵哲戀愛時就已經和宋揚“暗度陳倉”。

一時間輿論像核彈爆炸。

宋揚向來是媒體追捧的焦點。令人趨之若鹜的家世，耀眼奪目的外形，以及和家世外形不太匹配的情感狀況——他最近的一段戀情，還是在大學時期。自從大學畢業後，他便再未交過女朋友，也從未和異性傳出過緋聞，私人問題相當幹淨。在他的公司成功上市後，媒體更是把他捧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高度，稱贊宋揚完美得無可挑剔。

越是這樣，便越引人注意。這年頭大家都愛看高樓倒臺、人設坍塌。人們哪兒信還有什麽完美的人，不過是私底下的龌龊事沒被揭到臺面上罷了。這不，一朝光輝的年輕總裁竟然和兄弟女友偷情。

宋家從未出過這種“聞，多年低調內斂的族風，使得媒體更加瘋狂地往上撲，想探一探這個百年家族裏的秘辛。

我在宋揚的公寓裏越等越急，直到深夜，他才回來。聽到開門聲，我趕忙過去。宋揚面色疲倦，但神情卻透着一股開懷、舒朗。

他坐到沙發上，沒有靠着椅背。

“你還好吧？”我問。

“好。”他看着我，目光炯炯。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別過臉，卻突然注意到他背上的白色襯衣有點點血漬。

我驚訝，“你挨打了？你爸爸打你了？”

宋揚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不礙事。”

我立即找來藥箱，“你把襯衣脫了，我看看要不要上點藥。”

宋揚頓了頓，擡手一顆一顆解開紐扣，或許是背上疼痛，他動作緩慢，反而顯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我懷疑他是故意的，這時還有其他心思！看到我識穿了他的小心思，宋揚反而目光不羁地勾了勾嘴唇。我微微失神，怎麽被打了還一副高興得意的樣子。

宋揚脫完我才看到這哪兒叫“不礙事”。背上交錯的傷痕相當沖擊眼球，最重的幾道，上面綿綿密密都是小血點，估計再來一下血點就可以串流起來了。我心裏沉重，手上動作愈發輕柔。

宋揚也沒再出聲。

“對不起。”我開口道。

“你這道歉是批發的？張口就來。”他說，“你如果真覺得愧疚，不如說句我想聽的。”

“……”

“怎麽不說了，難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不理他的調笑，我接着說，“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都怪我。”

宋揚收起笑容，“……是該怪你。怪你沒事對我笑什麽笑，怪你為什麽不先認識我，怪你讓我求而不得這麽多年到現在還在等。”

我驚訝于他的直白，“宋揚……”

“我今天和他們攤牌了，想不到老爺子一把年紀了下手卻不輸當年。”宋揚的語氣舒暢，笑容裏甚至有一絲驕傲，被家法伺候這麽開心嗎？

“知道我跟他們說了什麽嗎？”

我看着他，有點于心不忍，但還是開口道，“不值得。”

“……”

“不管你說了什麽，都不值得。你該好好聽他們的，而不是為了一個外人讓他們生氣。”我心裏苦澀，但語氣仍然堅決。

宋揚沉下臉，眼神裏閃過一絲嘲諷。

“那現在你難過什麽？嗯？我剛進門時，你那麽緊張，又是在緊張什麽？”

“你是真的因為不想連累我這個朋友才這麽自責嗎？你真的把我當患難之交？你現在還能把我當你所謂的恩人？”

“那兩個月我沒聯系你的時候，你敢說你沒有一點失落？那天看到我和其他女生約會，你難道心裏想的是成全我和她？”

“看我和她吃飯，你吃醋嗎？”

“為什麽總要在我面前現出一副對感情滿不在乎的樣子？”

“裴心，你沒仔細看過你自己嗎？你明明就關心我，明明就在意我。為什麽卻老是拿自己開玩笑，為什麽總是推開我？”

“還有，你說你不記得那晚的事了，那你為什麽知道我這套房子的門禁密碼，我從沒有告訴過你，只在你醉酒那晚才對你說了。”

“為什麽酒醒後你就不敢認了，不敢承認你對我表白，說你想和我談戀愛，還說第一步就是交換門禁密碼，那樣你好随時查我的崗。”宋揚苦笑。

“裴心，為什麽。你早就對我動心，你也喜歡我，為什麽不敢說。”

我頹然地閉上眼睛。

認識這麽久，我還不知道宋揚原來這麽能言善辯、心思缜密，抽絲剝繭般強行卸下我最後一絲僞裝。

我感到宋揚靠近。

“為什麽不敢睜開眼睛看着我？”他聲音裏透着一股悲傷與着迷。

“為什麽？”那聲音喃喃道，溫熱的吐息噴在我臉上。

宋揚輕輕吻住了我的唇。腦中重放多次的記憶再次與現實覆蓋，我當然記得，但也不得不忘。

那吻越來越重，霸道而又決絕，我感受到隐藏在下面的悲傷，那悲傷我不想承受。

我推他，他卻更兇。

我不受控制流下淚來。

宋揚終于罷休，一下一下啄吻我臉上的淚。

“記不記得有次我送你回家的路上你哭了，那時我就想吻你，現在終于親到了。不過你還沒告訴我那晚你為什麽哭。”

我心裏酸澀極了，看着他柔情又小心翼翼的樣子，突然覺得他可憐。他什麽時候這麽卑微過。

我哭着看他，他幫我擦眼淚，表情溫柔寵溺。我心裏生出百般眷戀，差點就開不了口。

“你不嫌累贅嗎？我的家事一團糟。”

宋揚看着我，仿佛我問得可笑。

我忽略內心的抗拒，接着道，“你不介意我的過去嗎？我是你好兄弟的前女友，邵哲還是我的初戀。”

“你知道前女友是什麽意思嗎？意思是我和他接過吻、上過床，我甚至還懷過他的孩子，是個男人都會介意，你不介意嗎！”

宋揚果然沉默了。

我心痛得快要說不出話，“你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而我一無所有了。你說你喜歡我，但那又怎樣。邵哲難道不愛我嗎，最後不也和別人結婚了。”

“我難道不愛他嗎，現在不也喜歡上你了。我不想談戀愛了，宋揚。我只想了結國內的一切，然後去陪我父母。”

“我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有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利用了你對我的喜歡。我覺得自己很卑鄙，我明明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明明就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卻還是放任你靠近我，也一而再地依靠你。”

“所以你看，我和那些想從你身上撈好處的女人其實沒什麽兩樣。”

“我也不想喜歡你，男女朋友分手了就沒了，我們就做朋友，這樣就好。”

“你也別喜歡我了，我受不起，我對不起你。”

我說完定定地看着他。

宋揚沉默地坐着，他背部緊繃，傷口又滲出了血。

不知過了多久，宋揚站起來。

“餘下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半個月後，我保證你毫無牽挂地出國。”

說完便走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我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