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古難全
古難全
二人初試雲雨,林思齊也不知齊筠昨夜到底折騰了多久,今早他一醒,發現自己坐在裝滿熱水的浴桶裏,齊筠正在為他洗發。朦胧的水汽萦繞之下,只能隐隐約約看見他五官的輪廓,嘴角倒是明顯上揚的。
林思齊下身并無明顯不适,想必是齊筠已在他未醒的時候清洗過了,他慶幸自己還在夢中,要不然又要一陣羞窘。
說來昨日也是酒為狂藥的緣故,要不然他和齊筠還沒這麽快互通心意。林思齊想起昨日自己說的那番話,又想到他和齊筠的坦誠相待,現下清醒了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齊筠見他醒了,替他擰幹濕發,遞來棉布沐巾。林思齊接過沐巾擦身,正準備拿起放在一旁的裏衣。齊筠卻搶先一步,捧起裏衣,解開系繩,為林思齊穿上。
林思齊只覺又甜蜜又無奈,他道:“我自己來就好。”
齊筠用左襟壓住右襟,又替他把系繩打成結,低頭吻一下他因熱水沐浴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現在該我說你了,明明哪裏都看過了,還害羞什麽?”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林思齊拿起另一塊沐巾,坐在床沿,慢慢擦着自己未幹的長發,“新婚燕爾,作些小兒女情态不是人之常情麽?”
“我沒心思作小兒女情态,光顧着高興了。”齊筠在他一旁坐下,伸出雙臂虛虛摟住他,“兩情相悅,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說到這樂事,還比不上林探花的‘大登科後小登科’,今日一早冠服送到。不過你還有一份帖子、一封書信。”
“帖子可是春和或者墨卿遞來的?”
“不是。”齊筠取來一個雕花精美的木匣與一封書信,“帖子是嚴府送的,書信是從臨江府青竹鎮來的。”
林思齊打開木匣,見到一張大紅紙套封的請帖,他拆下簽條,取出細看。這封請帖的署名居然是嚴良,內容是邀他本月廿日府上一敘,沒說具體何事。
他又拆了那封老家來的書信,竟然是族長親自寫來的,遣詞造句之間透露出濃濃的恭敬親厚之意,仿佛林思齊是他親孫一般。
“我從前讀《戰國策》蘇秦舊事,見蘇秦之嫂對其前倨後恭,一直不甚理解。”林思齊冷笑一聲,“如今倒是親身體驗一回,思之令人發笑。人生世上,勢位富貴,竟有這麽大的作用。”
“這封信我只當沒收到,以前他們是如何對我和我娘的,我記得清清楚楚。”他将信紙塞回信封,丢回桌上。
齊筠原本還怕他心軟,見他決然神色,不禁放下心來,他問道:“那嚴良的帖子呢?你該如何處置?”
“這奸相果然歹毒,你初入仕途,他便給你發請帖,去了是不孝,不去是得罪當朝宰相。”齊筠忍不住罵道,“分明是沒安好心。”
“阿樂,他要是為難你,我就帶你走,滿朝文武皆畏嚴良淫威,這樣的朝廷又有什麽好待的?”
“你要帶我到何處去?”林思齊聽到他這一席話,忍俊不禁,泛起漣漪的心緒又恢複了安寧。
“天涯海角皆随你。”齊筠将他手上的帖子放回華貴的請帖匣,“我只願日日長伴君側。”
“現在我們不就日日都在一處麽?”林思齊坐在床沿,與他十指緊扣。
“不夠,我希望阿樂只和我一個人好,不要有俗事雜務分走你的注意,不要有閑雜人等占據你的目光……”齊筠感受着他的手溫,露出憧憬的神情。
“我以前在青竹山上見過蛇吞吃獵物,連皮毛骨骼都不會留下……看來你修煉千年,還是本性未改。”林思齊用指腹輕輕捏了一捏他的掌心,“我的眼裏早就只有你一個了。”
“你是不一樣的,此前我從來沒這樣在乎過一個人……”
“那我百年之後呢?”
“我……會去飛升。”齊筠在聽到他的疑問時猶豫一瞬,伸出雙臂摟住他。
“我還以為你要說‘三生石上舊精魄’。”
“人妖殊途,我只求今生,只敢纏你這一世。”齊筠貼着他臉頰,在他耳邊低聲說,“再說了,凡人轉世輪回,失去前世的記憶之後還算是原來那個人麽?若你轉生之後,分明不認識我了,我還非要強迫你和我在一起……這樣的感情又有什麽意思。”
“我想和你一起,也希望你能長命百歲,歲歲無憂。”
“那要耽誤你的修行,讓你多陪一陪我了。”林思齊聞着他身上淡雅的竹葉香,只覺一陣倦意,這段時日為了考學,心弦時刻緊繃,現下才勉強松一松,歇過兩日,明天又要去翰林院拜見同僚與上官了。
“百年時光,如露似電,我還想再陪你更久一點……”齊筠松開手臂,下意識往後摸向自己的後頸。
“怎麽了?”林思齊見他放開自己,敏銳地察覺到他摸向後頸的動作,疑惑開口。
“沒什麽,一縷頭發壓在領子裏了。”齊筠沒有束發,他用手攏了一下散落在背後的長發。
“讓我看看。”林思齊微微側身,用手撩起齊筠烏黑的長發,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來,線條流暢,骨相優美,沒有任何異常。
齊筠見他并無特別反應,偷偷在心中松了一口氣,死死按在床沿的手指才逐漸松開。正當他放松之際,後頸傳來一處溫軟的觸感,他即刻慌忙地拉開距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齊筠拉開距離之後才察覺此舉不妥,實在是顯得欲蓋彌彰,林思齊只是吻了他的後頸而已,于情于理都不應該有這樣的反應。
“是我唐突了,後頸于萬物而言都是要害之處,輕易碰不得,你會退避也是常情所在。”林思齊沒有不悅,反而相當善解人意地牽起他的手。
翌日晨起,齊筠為林思齊束了發,又為他穿戴好冠服。林思齊初入翰林院,同僚前輩皆是才學出衆之人,對待新科進士也十分和氣,加上吳景明與秦硯安都在,也談不上什麽不适應。
今日事畢,林思齊與吳景明一同回吳府敘話,他們在後花園品茶,吳家用以招待客人的茶葉還是從臨江府帶來的,讓林思齊甚感親切。
“春和,我昨日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請帖。”
“可是墨卿給你發的?我和他之前還約好要去京郊愛晚亭喝酒,不過還未定下是何時。”吳景明面帶笑意。
“不,是嚴府投的。”林思齊飲一口杯中清茗,壓低聲音,“我也不知嚴良要找我做什麽,他現在再注意到我是不是有些遲了?”
“你才新入朝,他一時也找不到由頭将你如何。不過嚴良這一招棋,實在是有些……狠毒。”吳景明收斂笑容,神情凝重,在說出“狠毒”二字之前遲疑一瞬,看來是甚少使用這樣嚴重的詞語,“你不去是不敬,去了是不孝,進退兩難。”
吳景明此刻在心中為之前囑咐秋娘回信而後悔,他讓秋娘如實拖出是希望嚴妙真知難而退,而不是想再讓嚴良和林思齊扯上什麽關系。可他也沒有想過那位向來安靜的嚴小姐如此難纏,竟然毫無退意,也不知父女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思來想去,決定去見一見他。”林思齊放下茶杯,決然道,“我已弱冠,卻連殺父仇人都沒見過。我若不去,他豈非以為我怕了他?”
“本朝向來重視孝悌,你若去了,難免落人口實。”吳景明往向杯中清澈的淡色茶湯,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若不去也會落人口實,被人以為連殺父仇人都不敢面對,畏懼奸相氣焰。”林思齊無奈道,“春和,他沒有由頭也不能将我如何,我意已決,不必再勸。”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說,此事我不會告訴陸先生,免得他在病中擔心……”吳景明見他下定決心,也不願再勸。
“陸先生的病可有起色?”林思齊面露憂色,他來吳府時陸鑒已服過藥睡下了,他不願打擾陸鑒,因此沒有專門探望。
“齊公子先前送來的藥很管用,陸先生的狀況比之前好些了……今日他還與我說起你,他說我們二人同榜春衫同青,日後也要相互照應。”吳景明寬慰道,“我說這是自然,這些年來我父母也将你視為自家子侄一般,秋娘與你也是有說有笑的。”
他們所在的後花園靠近吳府書房,只聽屋內傳來一聲重物墜地摔碎的裂響,吳秋心提着裙擺,急急忙忙從書房內沖出來,她走得急,腳下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即刻向前撲去。
吳景明見狀連忙起身去扶她,吳秋心擡起頭,露出滿是淚痕的臉龐,她右邊臉頰高高腫起,新裁的綠羅裙沾滿了灰塵,手掌因摔倒撐地的動作而磨出正在滲血的細長傷口,腕上的銀钏撞得沒了形。
“哥哥……我……”吳秋心望向吳景明,她唇線緊繃,如筋疲力盡一般,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來。
“秋娘這是怎麽了?怎麽走得這樣急?”吳景明心疼地拿出手帕,細致地擦去她掌心沾上的沙塵,繡有玉兔抱月圖案的白帕蹭上夾雜着殷紅血跡的沙塵,頗為觸目驚心。
林思齊看見秋娘的凄楚模樣,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是撞見好友的家事了,雖說他與吳家關系和睦,但終究是外人。
正當他在想如何是好的時候,吳頤将雙手背在身後,從書房慢慢走出,他面上仍是一副和和氣氣的笑容,對林思齊說:“見賢,我教女無方,讓你見笑了。”
“時候不早了,快到用夜飯的時候,我與阿筠說好一起吃飯,就不再叨擾府上了。”林思齊向他行禮,轉身離去。他走出院門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吳頤的聲音。
吳頤的聲音裏滿是怒意:“我當初就不應該将你與春和一同送回陶陽,你現在是越來越沒有小姐樣了!”
林思齊從來沒見過吳頤發怒的模樣,他在朝中與民間的風評向來很好,心下不由一緊。他心事重重回到居安巷,進門之後發現齊筠果然在等他。
“你們商量出什麽結果?”齊筠為他盛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杏仁珍珠豆腐湯,推至他面前。
“我決定去見一見嚴良。”林思齊想到吳秋心臉上的掌印,頗有些心不在焉,“今日也不知怎麽了,吳尚書大發雷霆,打了秋娘一巴掌,我原本在院中與春和敘話,一時撞見,手足無措……”
“吳尚書風評一向極佳,怎麽還打女兒?”齊筠疑惑不解,“我要是有秋娘這樣如珠似玉的女兒,哪裏舍得打罵,要是長得像你,就更舍不得了……”
“又在胡說,我和你哪能有女兒?”林思齊才喝了口熱湯,擡頭瞪他一眼。
“是了,為夫一定會勤勉努力。”齊筠很是認真地點點頭,向他保證。
“我明天還要去翰林院。”林思齊無奈道。
齊筠伸出三根手指。
“不行。”林思齊搖頭,“我總不能眼下青黑去見同僚。”
齊筠坐到他身邊,雙手抱住他的手臂:“兩回,不能再少了。”
“一回,不能再多了,不準讨價還價。”
“好嘛。”齊筠湊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