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困境
困境
這是間單人病房,陳設與其他病房沒太大區別,只不過屋子稍微大一點,功能稍微多一些,細節處稍微用心一些。
病床上躺着個精神矍铄的幹瘦老頭,頭發銀白,眼睛特別有神,他瞪了一眼從外面走進來的師容,鼻子裏哼了一聲,撇過了頭。
師容舉起雙手,一臉無辜,“爺爺,又怎麽了?”
師老爺子斜睨着他,“剛才老趙說的,你聽到沒?”
師容一聽頭就大了,老趙是他爺爺的下屬,最愛地就是給老爺子排憂解難,最近熱衷于給他張羅對象。
師容媽在一旁幫腔,“現在時代變了,你喜歡男的我們也不反對,但是你年紀也不小了,爺爺也是為了你好。”
師老爺子拍了下床,“正經人不找,成天就知道在外面胡鬧,你姑媽那個什麽娛樂公司,我遲早要給她關了!”
師容:“……”
師老爺子越活越幼稚,其實身體沒什麽毛病,就是喜歡三天兩頭住個院找存在感。前陣子嫌棄兒女們就知道忙工作不來看他,等大伯二伯三姑和師容他爸每星期比上班還準時地回家後,終于消停了,這陣子又是為師容的事。
師老爺子有四個子女,三男一女,師容的爸爸是最小的一個,和師容的三姑是雙胞胎。
師家孫子輩的,不知怎麽的,結婚都挺早。除了表弟駱銘彥,師容其他幾個堂哥堂姐都已經結婚了。最大的堂哥,小孩都會打醬油了。
師容其實也不過才25,從國外畢業回來一年,哪可能收心老老實實結婚成家。
要不是今天被師老爺子罵,師容都不知道有人為他争風吃醋,還鬧到差點上了娛樂版頭條,他眯了眯眼,将這筆賬記在了駱銘彥身上。
遠在I。K。娛樂的駱銘彥突然打了個噴嚏。
駱銘彥是師容三姑的兒子,比師容小一歲,兩人從小就玩在一起,一陣子好得跟什麽似的,一陣子又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現在兩人長大了,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急赤白臉了,但暗地裏互相使壞的事兒都沒少幹。
師容雖然知道老爺子住院沒什麽事,但畢竟人年紀大了,他也不想真把老爺子氣出個好歹,他揉了揉額頭,“随便你們,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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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知禾收拾好心情,回了病房。
陸夫人看她臉色有點不好,關心道:“兒子,怎麽了,這兩天大太陽的,是不是中暑了?”
陸知禾勉強笑了笑,“媽,我沒事。”
陸夫人看他始終精神不濟,堅持讓他回去休息了。
陸知禾沒有勉強,而且他得把這事告訴他爸,他把王嫂和陸知雅留下來陪着他媽,起身開門走了出去,路過導醫臺時,被人叫住了。
“小陸,等等——”
陸知禾回頭,是經常給他媽吊水的李護士,他走了過去,導醫臺裏有幾個年輕的護士看他過來,嘻嘻笑着,還有人臉紅了。
李護士遞給他一沓票據,“這是這幾天的單據,你看什麽時候有空去把賬給結一下吧。”
陸知禾接過來,道了聲謝,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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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算窗口前。
陸知禾從錢包掏出另一張卡,“不好意思,麻煩您再試試這張。”
工作員刷了下,依然不能用。
陸知禾翻了翻錢包,他不怎麽帶現金,出門都是刷卡,幾張信用卡都是他爸的附屬卡,額度很高,除了火箭,基本什麽都能買,現在卻一張也用不了了。
陸知禾收回了卡,對工作員道了聲抱歉走了。
回到家才下午三點,陸漸林還沒有回來。
陸知禾直接來到後院,脫了衣服,跳進泳池,沉入水底,過了好半天才猛地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氣。
他在水中游了一個下午,直到皮膚泡皺,渾身無力,才上了岸。
一靜下來,腦中又忍不住浮現出醫生的話,心髒仿佛被一只手捏着,喘不過氣,他用力揮了揮腦袋,來到三樓的家庭影院,随便拿了張碟放入VCD,拿起遙控器将燈光全滅,讓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房間裏只有大屏幕上泛着一點微光。
陸知禾渾渾噩噩地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麽,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陸漸林敲了敲門,得不到回應,推開門走了進去,借着屏幕的光,看到陸知禾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走近後,才發現人并沒有睡着,只是有些發愣,看到他時眼睛眨了眨。
陸漸林把燈打開,還沒說話,被陸知禾一把拽住了衣角。
陸知禾的聲音有些沙啞,“是惡性……”話音未落,憋了一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刷刷落了下來。
陸漸林愣住了,過了半響,把手放在陸知禾的腦袋上。
陸知禾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哭了會兒,陸知禾好受了點,有點不好意思,他松開手,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件事,看向陸漸林,“爸,我的信用卡都不能用了,怎麽回事?”
陸漸林坐到一旁,點了根煙,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是不是醫院那邊要用錢,爸爸明天給你。”
陸知禾點了點頭,心中卻隐隐有些不安。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考慮過錢的問題,一直以來,還沒有什麽用錢可以買到的東西是他得不到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第一次開始意識到什麽。
這時已經晚上八九點了,王嫂下午回來給陸夫人做飯時,留了吃的在鍋裏熱着,父子兩湊合着吃了一點,吃完,陸漸林讓陸知禾先睡,又出門了。
陸知禾上樓,路過主卧時,腳步頓住,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梳妝臺上放着幾個首飾盒,陸知禾一一打開,發現裏面全都空了,他記得裏面以前放着他媽最愛的幾件首飾。
他又走進衣帽間,就見他媽放首飾的那幾個琳琅滿目的櫃子,幾乎全空了,只零落散布着幾對耳墜發着微光。
陸知禾關上燈走了出去。
第二天,陸知禾起床後,難得看到陸漸林還沒走,正坐在餐桌旁喂陸知雅喝粥。
等陸知禾吃完,陸漸林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裏面有十萬,不夠了再跟爸爸說。”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陸漸林手上,光線太好,陸知禾眼尖的看到他爸無名指根處的一圈白痕。
陸漸林吃完早飯就匆匆走了,陸知禾帶着陸知雅去了醫院。繳清了這幾天的費用後,卡裏還剩下七萬。他有些發愁,給他媽的藥一定要用最好的,營養也要跟上,但是七萬塊錢撐不了幾天了,他爸公司要破産了,他不能老想着伸手要錢了,他得想點辦法賺錢。
他此刻無比後悔自己沒有存錢的習慣。
回了病房,陸知禾心不在焉地聽他媽和王嫂聊天,琢磨着賺錢的事,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高一的時候,他在大街上被星探看中,那人先是極力邀請他進娛樂圈,被拒絕後又邀請他拍gg。
他那時年輕,覺得好玩就去拍了,沒想到gg火了,好多人打電話到娛樂公司詢問,網上甚至還掀起了一小股熱潮。
他本來就因為長相在學校受到不少關注,這下更是人盡皆知。
他卻絲毫沒有受到關注的虛榮,只覺得很麻煩,再加上拍gg并不如他想象中那麽好玩,那次以後,雖然還有很多人找他,他卻再也沒有嘗試過。
拍了gg後,那人更是惋惜,但通過幾次接觸,隐約察覺到陸知禾家世不一般,就打消了繼續勸說的念頭,只留給他一張名片。
這個人就是維克。
晚上回到家,他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竟然翻出了名片。他試着撥了號碼,通了。
嘟嘟幾聲後,電話被接通,對面傳來一個男聲。
陸知禾頓了頓,道,“您好,請問是維克嗎?”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知禾,您還記得嗎?我拍過XXgg。”
那邊沉默了片刻,聲音突然拔高了一點,“啊,我想起來了,是小陸啊,有什麽事嗎?”
“可能有點突然,但我想問問,您那邊現在有适合我的工作嗎?”
那邊靜了一會兒,遲疑道:“小陸,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拍gg,或者其他什麽工作也行,簽約也可以。”
維克沒說話,似乎有些摸不着頭腦,“小陸,你以前不是不想進娛樂圈嗎?”
陸知禾抿了抿嘴,還沒開口,維克又道,“這樣吧,你明天有空嗎,來公司找我,我們見面說。”
第二天,陸知禾去了I。K。娛樂。
維克見到他,眼前一亮。
當年陸知禾拍gg的時候才15歲,正是青蔥水嫩的年紀,整個人還沒長開,漂亮而精致,四年過去,19歲的陸知禾不僅沒有長殘,反而更為帥氣逼人了。
兩人談得不錯,維克給陸知禾簡單介紹了下,然後給了他幾份合同樣本,讓他帶回家看看。
維克打量了下陸知禾,問道:“小陸,你應該還在讀書吧,能兼顧嗎?”
陸知禾頓了下,說:“我休學了。”
維克愣了愣,沒有繼續問下去,在娛樂圈這麽久,他見多了各種各樣的遭遇。
臨走前,陸知禾猶豫了片刻,問道:“維克,如果我簽約了,能預支薪水嗎?”
維克微訝,想了想,開口道:“是這樣的,明星的酬勞主要是商演、片酬、唱片等工作取得的收入,還要與公司進行分成,當然也可以拿底薪,但這樣分成就拿的少一些,我的建議是最好提高分成,這樣對你以後更好。”他停了下,繼續道,“底薪再高也沒有多少,我不知道能不能預支薪水,但可以幫你問一下,小陸,你是有什麽困難嗎?”
陸知禾沒有回答,只道:“那謝謝了,我想拿最高的底薪,放棄一部分分成也行,麻煩您幫我問一下最多能預支多少錢。”
維克皺了皺眉,還是點點頭,“好吧,你等我消息,合同你先拿回去好好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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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開了,陸知禾走了進去,裏面有兩個人。一人身材高大,西裝革履,另一個人頭發染成了紅色,穿着比較時尚。
陸知禾進去後就轉身面對着電梯門,所以沒有看到身後兩人臉色的變化。紅頭發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陸知禾,又轉頭看向身邊的人,目光帶着驚疑,西裝男死死盯着陸知禾的背影。
陸知禾有所察覺,轉過頭,那人已經先一步收回了目光,面無表情,紅頭發也低頭假裝看表。陸知禾又疑惑地轉過頭去。
這時電梯門開了,陸知禾聽到身後的動靜,往一旁避了兩步,讓兩人過去。
喬一天走出去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陸知禾正低頭按關門鍵,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等電梯門關上,喬一天忙問,“薛總,那是照片上的人麽?”
薛仲延點點頭,神色不明。
“我還沒聯系他呢,他怎麽會來公司?”喬一天疑惑道。
“去查下。”
喬一天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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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找出了陸知禾當年拍攝的那部gg的VCD和剛拍的幾張照片,帶上後往總監辦公室走去。
敲門進去後,屋裏除了駱銘彥,單人沙發上還坐着一人,姿态放松。
維克笑道:“師先生也在。”
師容點了點頭。
維克知道兩人的關系,也知道師容是幕後老板之一,并沒有避開師容,對駱銘彥大概說了下陸知禾的情況。
駱銘彥把照片放在一旁,沒有回答關于薪水的問題,讓維克先去放VCD。
維克将小型投影打開,陸知禾略顯青澀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
師容随意掃了兩眼,覺得屏幕上的人有點眼熟。
gg很短,駱銘彥看完後,贊道:“是個好苗子,不過,他不是科班出身,風險很大,你真想簽他?你現在手底下人也不少吧。”
維克在I。K。也算是老資歷了,手底下雖然沒有王牌,但二三線的也有幾個,其中有一兩個發展還不錯,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來擠身一線。
維克點點頭,抛開陸知禾的外形條件不提,他就是莫名其妙覺得他非常有潛力,或許這只是當初沒有簽下他的一點執念,不過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很願意在陸知禾身上賭一把。
駱銘彥扯了一張便簽紙,寫了幾句,遞給他,“關于預支薪水,我記得公司有相關規定,你再去財務問問。”
整個過程中,師容一言不發。等維克走了,他才起身,走到駱銘彥辦公桌前,拿起維克送來的那張照片,眯眼看了看,終于想起來了。
原來是醫院那小孩。
駱銘彥一笑,“怎麽,有興趣?”
師容沒有回答,放下照片,雙手插兜往外走去,“走了,記得去醫院看看老爺子,還有,沒事少在他面前瞎逼逼。”
駱銘彥罵了一句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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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師容倚在沙發上,正往牆上的靶子上扔飛镖。
師容媽拿了一沓照片走了進來,一一擺在桌上,“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師容又扔出一個飛镖,正中靶心。
師容媽瞪他一眼,“怎麽,前幾天你是怎麽答應爺爺的,這麽快就忘了?”
師容無奈起身,随意掃向桌面,突然目光頓住,其中一個人的照片,他白天才見過。
師容媽問道:“有喜歡的麽?”
師容沒說話,過了兩秒,嘴角突然勾了勾,他擡起手,稍一使力,飛镖脫手而出,牢牢釘在一張照片上,镖尾嗡嗡顫動,照片上的人笑容燦爛,十八九歲的年紀,年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