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拙劣的體貼

回到租住小院的溫家母女并不知道,宴小将軍那般冷心冷情的人其實也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而且還是沖着他親爹宴将軍。

眼下回到自己住了一年的家,熟悉的環境讓秦雲書終于放心的表露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兩分對丈夫逝去的悲切,三分對今日發生種種的恍惚,還有五分對未來的茫然無措。

秦雲書是個外表嬌弱的女子,曾經從父母到丈夫,都将她護得很好。但能狠下心帶着女兒遠離故土,千裏迢迢跑來這邊關不寧之地尋夫,也可見她內心其實并不柔弱。所以也只是抱着女兒再哭了一場,自去換了一身素淨衣衫,便也堪堪将情緒收拾妥當了。

逝者已去,生者卻還要繼續生活。

母女此行本為尋求庇護,如今溫良已死,兩人的未來頓時也如浮萍一般,再無倚靠。哪怕之前宴擎說得再好,但他身為主将,在戰場上多的是人拼死相護,能記下溫良這個人還見了她們母女已是難得。便是他如今态度再誠懇,秦雲書也是不敢将母女倆的未來壓在這一份舊情上的。

秦雲書有些發愁,面對今日似乎尤其有主見的女兒時,便下意識的脫口問道:“梓然你說,咱們真的要搬去将軍府隔壁嗎?”

溫梓然的情緒比秦雲書平複得更快,畢竟她從五歲起就不曾再見生父,時光早就磨滅了曾經的父女深情。再加上已經經歷過一回的事,哭也哭過,傷心也傷心過了,如今對于溫梓然來說幾乎便是舊事重提,自然接受得快。

此刻她聽到母親問話,不禁有些奇怪的反問:“為什麽不呢?”想了想大抵明白了母親的顧慮,便解釋道:“阿娘放心,那将軍府隔壁的小院咱們去得。那條街本就是軍中将領所居,得軍功者都能封賞,阿爹雖然已逝,但他原是校尉也立了戰功,分一個小院給咱們母女也沒人會說什麽的。”

秦雲書聽完心頭略松,卻是狐疑道:“這些你怎麽知道的?”

溫梓然頓時啞然,她知道這些當然是前世後來在将軍府聽聞的。畢竟前世她沒跟去将軍府,許是母親推辭了,也許是宴将軍根本沒提這一茬,又或許另有際遇,反正是沒有搬家這一茬的。

少女無神的眼眸眨了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偶然間聽到院牆外的人說的。”

秦雲書仍舊狐疑,畢竟她時常在外走動也不知道這些。不過轉念想了想,許是因為她接觸打聽的都是最下等的兵丁之流,所以才不知道這些吧?

無論如何,想着那院子算是丈夫戰死留下的撫恤,秦雲書也安心了不少。只不過放下這茬,她又想起了其他,忙拉着女兒正色問道:“梓然,你跟阿娘說,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晏家的小公子冷冰冰一個人,看着還有些滲人,你怎麽就想着去摸人的臉呢?”

溫梓然略微一默,下意識的垂下了眼眸——為什麽要摸那人的臉,為什麽要如此唐突,自然是因為情不自禁,也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如果不親手觸碰到阿兄,又如何讓她真正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有阿娘也有阿兄的年少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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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母女搬家其實很簡單,她們本是外來之人,院子是租住的也未添置什麽,收拾收拾衣裳被褥之類的,幾個包袱便也收拾完了。

第二日一早,宴黎沒有再去演武場折騰,準時帶着馬車出現在了溫家小院前。

扣響院門之前,宴黎下意識的擡手嗅了嗅身上氣味——很好,今日還未流汗沒有汗臭,只有一股皂角的清香,應當不會再被那小姑娘嫌棄了。

放下手的時候宴黎自己都覺得這般舉動的荒謬,站在原地略怔了怔,又側頭瞥了一眼随行帶路的親兵,這才再次擡手扣響了眼前小院的院門。

敲門聲響起不久,門內便有了動靜,來開門的自然是秦雲書。她擡眼看見宴黎還是下意識有些畏懼,但轉念想想眼前少年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對她們母女也無惡意,似乎并沒有懼怕的理由。這才壯了壯膽子,勉強笑道:“有勞小公子這麽早過來了。”

宴黎人是冷了些,但畢竟這麽多年教養,其實也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此刻他微微點頭示意,态度算是親和,旁邊的親兵見他不喜多言,便主動問道:“不知可否收拾妥當?将軍今日派我等前來,若有需要相助的,夫人盡管吩咐。”

秦雲書對上虎背熊腰的親兵都比對上宴黎放松些,聞言客氣的笑道:“不必勞煩軍爺。咱們小門小戶的,也并沒有多少東西,不過是一些衣裳幾床被褥罷了,可以自己來的。”

其實女眷的衣裳被褥外人也不好碰,可來他們都來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兩個柔弱女子自己将東西搬上搬下的吧。于是親兵為難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宴黎,想讓小将軍拿主意。

宴黎想了想,問道:“我們可否進去?”

秦雲書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把幾人堵在門外,一時失禮,忙側身讓開院門道:“失禮了,各位請進。”

宴黎帶着兩個親兵進了小院,淩厲中透着冷意的目光迅速一掃,但見這院子不大,卻是收拾得井井有條。院中一棵海棠開得正盛,幾朵開敗的海棠在風刮過時悠悠飄落,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溫梓然便極愛院中的那一棵海棠,只不過這些眼下都與宴黎無關,所以他只是匆匆将小院掃了一眼,沒見着溫梓然,便開口道:“若是無事,現在便拿東西走吧。”

秦雲書被他這直接的态度弄得一愣,待要說些什麽,早就聽見動靜的溫梓然卻在此時打開了房門,正正對上了院中幾個外人。不過邊關之地民風開放,再加上今日溫梓然本來也要出來同行的,倒是沒人覺得有何不妥。

溫梓然微微扭頭,準确的尋見了宴黎所在的方向,喊了一聲:“阿兄?”

宴黎聞言先是點點頭,然後才想起小姑娘其實看不見,于是又出聲應了一聲:“嗯。”然後說道:“我來幫忙搬家。”

母女倆收拾的東西都放在屋內,溫梓然開門後宴黎一轉眼便看見了。他倒也不客氣,說完之後便徑自走了過去,溫梓然聽見腳步聲自然給他讓開了道,很快便感到身邊有人走過,帶起的輕風裏裹挾着皂角的清香和阿兄身上獨有的氣息……

院中的兩個親兵眼看着小将軍親自動手搬起了東西,趕忙走進屋子也要幫忙,卻見宴黎冷冷一眼掃來,而後道:“出去駕車,不必你們動手!”

兩個親兵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一陣卻也怕了宴黎冷眼,答應一聲後便帶着一頭霧水出去了。

幾乎所有東西都是宴黎一個人搬的,秦雲書想要上前阻攔幫忙時宴黎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拿了個裝衣裳的輕巧包袱遞給她。然後想了想,又拿了個更輕巧的放在了溫梓然手裏,以示她也有幫忙搬家,接着便自顧自的把母女二人收拾的所有東西都搬上了馬車。

這于宴黎來說其實不算什麽,但抱着小包袱的溫梓然還是忍不住笑了,不是因為宴黎幫她們母女搬家,而是為阿兄一如既往拙劣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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