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藕粉桂花糖糕
馬車晃晃悠悠行了一刻鐘,便将母女二人連帶着她們的全部身家搬到了新家。
宴擎分撥給溫家母女的院子并不大,四四方方一個小院,正房三間外加東西廂房各一間,攏共五間屋子住母女二人卻是綽綽有餘。這樣的小院附近有很多,不過大多都是低級軍官們攜家帶口的住着,少則二三人,多則七八口擠一個小院,卻是遠不如溫梓然母女二人住着舒适。
東西仍舊是宴黎親手搬進新家的,沒有讓随行的兩個親兵碰一下。誰都不知道他在堅持些什麽,但秦雲書見他如此熱心,也終于将心中殘留的些許畏懼徹底打消了,只剩下滿心感激。
因為只有一個人搬東西,哪怕溫家母女的行李并不多,宴黎也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倒不覺得累,只是麻煩些罷了,畢竟這些衣裳被褥的,遠沒有演武場裏的石鎖壓手。
等到宴黎幫忙搬完東西,秦雲書本是想要請人喝杯茶的,奈何剛搬了新家,她連廚房都還沒去看過,自然也沒有熱水來泡茶,于是只好在口頭上謝了幾句。
宴黎不以為意,随意的擺了擺手道句“不必謝”,卻是望着正在院中慢慢行走的溫梓然問道:“她這是在做什麽?”
秦雲書看了女兒一眼,也不知該嘆氣還是驕傲:“梓然眼睛不好,不過她自幼聰慧記性也好,走過的路她記一遍下次也就知道怎麽走了。這會兒剛到了新家,她是在丈量院落,記路呢。”
聽到秦雲書說溫梓然記性好,宴黎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日溫梓然摸他臉的情形,她當時說“記下了,不會忘”想必是真的。不過思緒也就這麽飄了一下,宴黎看着前方不遠處慢慢踱步的少女,卻是忍不住蹙眉問道:“夫人就讓她一個人走?”
目盲之人多有不便,哪怕溫梓然再如何的聰慧,平時看來從容得幾乎與常人無異,但到了新環境一切都需從頭再來。她還是有可能被地上凸起的石磚絆倒,她也有可能被院中那棵梨樹的枝丫撞頭蹭臉,種種對于常人而言輕易就能避開的事對她來說都是危險。
宴黎不明白,秦雲書為什麽就站在一旁看着,而不是去扶着女兒慢慢熟悉院子。
秦雲書卻道:“梓然是個有主意的人。我扶着她她會分神,這院子她自己走一遍會熟悉得更快,而且她向來很小心,不會磕着碰着的。”
然而秦雲書話音剛落,面前不遠的溫梓然就被地上石磚掉落留下的一個小坑絆倒了。
一旁看着的兩人都吓了一跳,秦雲書下意識邁步沖了過去,然而她一個柔弱婦人又哪裏有常年習武的小将軍動作快?秦雲書只覺身旁一陣風刮過,再擡眼竟發現宴黎已經沖到了溫梓然面前,甚至都沒等她真正跌倒就一把将人撈了起來!
宴黎的手臂修長而有力,撈在溫梓然的腰間,只略微用力便将少女扶了起來。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舉動的不妥,将人扶起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問道:“沒事吧?”
溫梓然耳根微紅,抿着唇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沒事,多謝阿兄。”
宴黎便松開了手,然後又叮囑了一句:“小心些。”
溫梓然點點頭,繼而想到了什麽,伸手拽住了宴黎衣袖的一角,問道:“阿兄要回去了嗎?”
搬家之事已經做完,剩下的收拾打掃實在也輪不到宴黎來幫忙,他似乎并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于是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慢半拍才開口道:“嗯。”
溫梓然松開了手,心中的失落并不表現在臉上,她又道了謝,然後說道:“阿兄稍待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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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黎拿着個油紙包走出了溫家小院的大門,門外的馬車和親兵早就回将軍府複命去了,他自己則是晚了片刻才優哉游哉的出來往家走。
溫梓然确實聰慧,雖然她之前摸索院子時險些跌倒,但搬來前後也不過片刻功夫,在送宴黎出門時她已經能夠毫無阻礙的穿過庭院。那模樣,從容得好似本就能夠看清前路!
宴黎不是沒有見過眼盲之人,事實上戰事一起,何等傷殘都是常見的。可他見過暴躁易怒的瞎子,也見過茫然無措的瞎子,更見過心如死灰頹唐不已的瞎子,就是沒見過像溫梓然這般……不像瞎子的瞎子!所以說,這小姑娘是真的很特別。
如今的溫家小院距離将軍府其實不遠,宴擎說的隔壁也真是隔壁,兩家雖是天差地別的模樣,但其實中間也只隔着一條數尺寬的小巷罷了。
宴黎從溫家出來,再繞回将軍府大門回家,用不着半盞茶功夫。
可就是這半盞茶的功夫裏,他也見着了幾個熟人……
高大山原本正和幾個夥伴說笑打鬧,一扭頭看見前面路上站着個人,再定睛一看發現是宴黎,幾乎扭頭就想跑。然而考慮到曾經逃跑被逮回來打個半死的慘痛教訓,他還是明智的收回了已經邁出去的半條腿,打了個彎挂着讪笑迎向了宴黎:“老大今天沒去演武場啊?”
宴黎淡淡掃來一眼,自來冰冷的目光将幾個半大少年唬得心頭一顫,他卻只是随意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之後也沒多說什麽,自顧自邁步繼續往家走。
高大山愣了一下,沒想到宴黎今日就這麽放過了他們。要知道,以往遇見時宴黎總少不得要拉他們去演武場切磋一二,至于結果……一群人都打不過對方,一對一的切磋會是什麽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衆人見了他下意識就覺得渾身都痛!
可人有時候就是那麽奇怪,被虐多了喊人家煞星,結果某天虐人的煞星不虐他們了,他們倒覺得渾身不自在。
高大山就有些不自在,見着宴黎從身邊走過幾乎下意識的轉身跟了上去,搜腸刮肚的想要說些什麽,但好像對着這個人也沒什麽好說的。最後他目光落在宴黎手中的油紙包上,終于擠出了一句:“老大這是去逛街了?還帶了吃食回來。”
宴黎将油紙包收了收,護食一般。然後回頭看他一眼,越發冷厲的目光如兜頭澆下的冰水一般,頓時将人凍結在原地——高大山似乎終于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何等蠢事,于是表情一僵腳步一頓,直恨不得回到剛才抽死那個轉身跟來的自己!
好在宴黎今日似乎心情不錯,并沒有理會他,自顧自邁步走遠了。
高大山看着他的背影長長的舒出口氣,擡手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然後一扭頭對上夥伴們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頓時惱羞成怒道:“看什麽看,快走了!”
少年們頓時哄笑一聲,然後作鳥獸散。
宴黎是不在意這些的,這些少年雖然都是軍中将領的子弟,但他和他們關系其實也只算一般。從小打打鬧鬧出來的交情,可以是越打越親近,但如果一群人長期被一個人虐打,那親近之餘更多的肯定還是畏懼。而宴黎對于那些畏懼的眼神,其實很厭煩。
抛開這個小插曲,宴黎回到将軍府時宴擎還在軍營裏沒有回來,他便拿着油紙包徑自回去了自己的小院。油紙包是離開時溫梓然送的,道是母親自己做的糕點,贈與他算作謝禮。
搬家小事罷了,宴黎并不在意,但這份謝禮他最後還是收下了。不僅收下了,回到家中打開油紙包,面對着滿滿一袋藕粉桂花糖糕,嘗着那甜滋滋的味道,他還吃得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