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葉蕉去了安俨常去的錄音室，裏面安安靜靜，本來以為他不在裏面，結果目光一轉，看到了在設備後面坐在地上的安俨。

他低垂着眼睛，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讓人覺得來只蜂鳥落在上面也能成一副美好的畫。

但是這種有些頹廢的樣子和安俨實在不太搭調。他可以是自信的，張揚的，驕傲的，生氣的，煩躁的，開心的，但是不應該是頹喪的。

葉蕉慢慢挪動，靠近了安俨。

安俨沒有擡頭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低沉，“我很差勁吧。”

葉蕉愣了愣，沒有說話。

安俨把頭靠在牆上，但依然沒有看葉蕉，而是看向一側，“在你給我看筆記本之前我還是很生氣的，我還想打他一拳。但是，看了你的動作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真的太差勁了。”

“呃……”葉蕉不知道安俨是不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整理了一下語言，緩緩開口，“我的意思是不要因為打架而失去了出道的資格，我還想和你一起寫很多很多歌呢。”

安俨點頭，“嗯，我知道。大部分練習生想要出道的心情都很強烈，我想要在這裏出道的心情不亞于任何一個人。但是，被人一激，就差點做出有可能會影響甚至斷送自己偶像生涯的事情，我真是一點成長都沒有，太差勁了。”

葉蕉雖然之前也擔心，但是在他的認知裏，或者說在他之前的世界裏，青春期的男生打個架還是挺正常的，只要不是打的很厲害，多半沒多久就能和好，也不會對雙方産生什麽影響，所以他沒想到安俨會說得這麽嚴重。

他也在安俨一旁坐下，抓着自己的筆記本，“不至于像你說的這麽嚴重吧？你們倆剛一動手不是就被勸住了嗎？你們互相傷得都不重，也沒有攝像頭在拍攝，應該不至于偶像生涯都被斷送的。”

安俨搖頭，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輕笑一聲，“不，就算嚴重一點或者被拍攝了，只要尼爾娛樂想救我們倆，就會大事化小，也會給出許多合理的解釋。我是在對自己失望。來這裏之前，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出道，要憑借自己的實力成為真正的頂流。要忘記怨恨，化其為動力，不受幹擾地向前走。但是，半年過去，我還是那個我。”

葉蕉在安俨的語氣裏似乎聽出了他對過往自己的不滿意，他不知道那個“怨恨”是什麽，但是他能感覺到安俨對自己強烈的失望之情。

“沒有人是沒有感情的機器。”葉蕉轉頭看着他，“有豐富的情感，會生氣，會難過，會沖動，會憤怒都是人之常情啊。在當偶像之前首先我們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情感，就會有犯錯的時候。當然，我不是說什麽錯誤都能犯，很多錯誤我們是不能犯的，我們也要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可是有的錯誤我們是可以犯的，犯了一些小錯誤可以避免我們去犯更大的錯誤。”

葉蕉由于過去長期不和人交談，并不擅長寬慰別人，覺得自己說得語無倫次，但還是想努力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以前上學的時候，班裏面有同學情緒不好，壓力大的時候就會打一架，打完以後反而很舒服，而且關系還變得更好了。我不知道你和岳音怎麽那麽不對付，但是你們倆看起來早晚就是要打架的樣子，現在這樣在我看來已經很好了。如果是出道站的時候打起來，那後果會更嚴重。而且這也會讓你正視擺在面前的問題，你怎麽去處理你和岳音之間的關系？是繼續這樣，等着下回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的打架還是去盡可能處理好，不要影響到你們兩個人的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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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蕉在這邊對着安俨啰裏吧嗦一大堆，而池景宥在那邊也對岳音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你們的矛盾來自何處，但現在的問題是你們怎麽解決？公司可以解決這一次，但不可能次次都完美解決。如果你們兩個出道了，一個是不想靠自己有個好爹想要靠自己實力出道的DP娛樂太子爺，一個是前DP娛樂培養的有熱搜體質的當紅練習生，本來就很吸睛，無數雙眼睛，無數個攝像頭在盯着你們，你們再時不時打上一架，那會産生多少輿論？會産生多少負面影響？還會有多少人是在真的關注我們的團隊，而團隊裏的其他人該怎麽辦？這個團又能有幾年的生命？”

岳音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如果是別的練習生因為一些矛盾打架，這件事可能也就過去了。但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們倆關系是長期不好，更何況外面本來就擅長制造賣點的狗仔呢？本來你們兩個一前一後來DP就已經讓很多狗仔聞風而動了，他們都想查出來原因是什麽，甚至有一些人已經編造出來了一些東西。但是由于你的曝光度低，安俨也沒在任何公開場合透露任何有用信息，目前來看，還算安全，但也只是目前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池景宥非常嚴肅，“路PD沒有來找你們，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你們繼續這樣，那你們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從他這裏出道，公司也可以以違反合同為由雪藏你們。”

岳音點頭。他知道池景宥的顧慮，一方面由于實力較強，池景宥如果出道的話很想要安俨和他也加入；但是另一方面，池景宥想要的男團必須是實力至上，長久發展的。

DP娛樂和尼爾娛樂的發展思路并不一樣，DP娛樂的發展思路和以往的大娛樂公司差不多，不斷吸收年輕學生，推出偶像團體，不斷為男團和女團造勢，讓他們吸引大量的粉絲，獲得大量的熱度，繼而讓這些偶像去參加各種綜藝節目，長得好看适合拍劇的就安排去拍劇，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發展方向，但是團隊的生命往往比較短暫。實力強的能堅持幾年，實力比較弱又沒有團魂的一年就解散。比較幸運的或者有背景的人能夠在演藝事業或綜藝事業上闖出一片天地，但大部分只能回去當回鍋肉或者在家摳腳，接一些商演或直播。

尼爾娛樂的偶像團體，單以成團的形式簽約就至少是五年，各種規劃也往往都是以團隊發展為先，同時照顧一下個人。他追求的是偶像團體的長期發展，前期幾乎可以說不允許偶像接電視劇或電影，綜藝節目也比較少。因此尼爾娛樂能發展起來也并不容易，确實是靠他那幾個比較有實力的男女團，以及現在越來越受到重視的唱跳偶像本職工作。

不同公司有不同的發展模式，說不上對錯，但你既然想要在這個公司出道，自然就要遵守這個公司的要求。

一個經常傳出各種争吵的出道戰只會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而且會淪為粉絲們的鬥罵場；一個經常有不合傳言傳出的團隊更是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不會堅持多久。

岳音站起身，向池景宥鞠了一躬，“對不起，是我這幾天心情不好，先刺激了安俨，是我考慮地不周全，想法太自私了。我保證，如果我沒有辦法處理好自己的情緒，處理好我們之間的問題，我一定會退出，而且再也不會涉足娛樂圈。”

池景宥嘆了口氣，無奈地點點頭。

而安俨這邊，本身就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對一直想要成為明星的自己非常失望。葉蕉只能一個勁地又是安撫，又是說笑，讓他情緒高昂一些。

安俨看着說個不停地葉蕉，這個真心在為他們倆着急的男孩想要努力展現雲淡風輕，歲月靜好的模樣卻又急出了一腦門汗。他記得剛才和岳音沖動起來時，有一些人雖然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但卻一直是抱臂看熱鬧的。

如果岳音和安俨真的離開這個團隊，不能繼續參加出道戰，其他人出道的幾率無疑大了很多。但是，這個小傻瓜，肯定沒想那麽多，他是真的在擔心他們。

安俨看着葉蕉，又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頭發很柔軟，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錄音室沒開空調，有些悶熱，再加上他剛才情緒激動，本來身上就出了一些汗，但此時卻像是清風拂進了心裏，感覺清爽舒适。

葉蕉看安俨心情好一些了，把筆記本翻開，“你看，這是那天唱完歌回去後我又寫的歌詞，這首歌名字叫做《相信》。”

安俨小心地接過葉蕉的本子，讀了讀歌詞，嘴角又漫起笑意，“嗯，不錯，從歌詞來看這個“你”很重要啊。”

葉蕉點頭，“對啊，這裏的‘你’就是你啊。我那天真的很開心很開心，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伴奏，第一次這麽正式地唱出我寫的歌，第一次能這樣大聲地唱出來。所以，”他轉頭看着安俨，直直看着安俨的眼睛，“我會很努力。我想出道。我們一起出道好嗎？”

一絲熱流自安俨心底裏猛然炸出，逐漸浸透到四肢百骸，讓他的手不自覺蜷縮了一下。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在給他說：“你要努力，你要出道，你要成名，你要成為大明星。你必須做好。連這都做不好怎麽能當明星？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你生來就是當明星的……”

而今天終于有一個人給他說，“我會努力。我想和你一起出道。”

他有家人，但是家人從小只會高壓培養，一門心思讓他變成明星掙錢；他有朋友，但是卻會把他偷偷學習想考大學的秘密全數透露給他的媽媽，只為獲得一個上綜藝的機會。

高壓的生活讓他覺得急促的喘息與不時的窒息便是生活的本來面貌，周圍的人群讓他覺得親情的桎梏、感情的虛僞、逐利的背叛才是人際關系的真正模樣。

他反抗過很多次，卻每回都筋疲力盡，這一次來尼爾，他似乎勝利了，畢竟他抓住了這些人一個大把柄，也看到了這些人的醜陋面目，但他也滿身創傷，難以修複。

他一開始來尼爾娛樂是想solo出道的。許多大公司和中型公司因為擔心他和DP娛樂的關系，并不想簽他。但是尼爾娛樂并沒有這個顧忌，而且尼爾娛樂看重實力這一點也非常合安俨的心意。但沒想到路冰河那家夥直白告訴他，他近期沒有出solo的打算，只想組男團和女團。

組男團需要花費一些精力在維持團隊關系上，這對他來說其實并不難，從小他就學習了很多怎樣應對不同人不同場合的套路，但是他惡心。他已經煩死這一套了。再加上後來岳音這個混蛋也通過某些手段來了這裏，他一度也思考過放棄。但為了自己的夢想，和自己心底憤恨的火苗，他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

他現在，有些慶幸自己确實堅持下來參加尼爾的出道戰了。

畢竟，雖然他原本的世界魑魅魍魉很多，但多走出幾步，就會發現還有天使的存在。

葉蕉不知道安俨這一會兒想了那麽多，簡直從童年走馬燈到現在，他就覺得安俨愣愣的，配着他那一張絕世的帥臉加上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很有喜劇效果。

聽葉蕉笑出聲，安俨回過神來，臉上飄過兩朵可疑的紅暈。他連忙站起身，只是單手撐了一下地面就一躍而起，足以見他核心力量的強大，令葉蕉羨慕不已。

安俨拍了拍褲子，轉身又摸了摸葉蕉的頭，“小葉蕉，謝謝你陪我那麽久。我得去找池景宥了，給他道歉，再看看公司裏怎麽處理今天這個事。”

葉蕉平常也不太喜歡被人摸腦袋，但是來到這裏之後，由于他是最小的，而且這裏的人還動不動就一米八以上，搞得他時不時就被摸兩下，已經免疫了。不過，他還挺喜歡安俨摸他的腦袋的，安俨不會拍他，會輕輕地按一按，很舒服。

安俨走了之後，葉蕉也不得不感嘆時間的如水流逝，去而不返，只得趕緊收了本子去練習室，争取不要讓今天白白過去。

安俨挨個練習室找過去，池景宥正好也在找他，兩個人在走廊上遇到了。

他們倆在安俨來尼爾娛樂之前就有交集，一起出來吃過飯，他來尼爾娛樂和池景宥的推薦也有一些關系，因而池景宥和他更熟一點，也更知道他的脾氣性格。

他看見安俨就先無奈地皺起了眉頭，拉着他去了一個小練習室，“我說，我讓你來尼爾娛樂是為了讓你奉獻光和熱，揮灑汗水的，你可別先把自己給揮灑沒了。你也不小了吧，這都十七歲快十八歲的人了，為什麽還這麽容易沖動啊？在公司裏都敢上手打人了，無法無天了是吧！”最後兩句話确實是說得池景宥生氣起來了，聲音也大了不少。

安俨倒是沒有生氣，出乎意料，他竟然也給池景宥鞠了個躬，“對不起，景宥哥，讓你失望了。今天是我沖動了，如果沒有人拉架後果不堪設想。您應該已經報給路PD了吧，怎麽處理我一切聽公司安排。但是如果我和岳音還在這裏繼續參與練習，我肯定會盡我所能不激化矛盾，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的事發生。”

呵呵，池景宥暗笑，不激化矛盾，并沒有說化解矛盾……岳音跟他說得并不詳細，只是提到了他們的矛盾涉及到父母家人，也就是這是DP娛樂當家人岳昭和女星安佳佳之間的矛盾。這兩個都是娛樂圈的前輩，雖然安佳佳目前已經半息影，人氣也已經不高，但岳昭的地位可是如日中天，無論是什麽矛盾，都不一定好化解。

他只能嘆口氣，“路PD應該還會找你們，該怎麽處理他會說的。只有一點，安俨，是我想提醒你的，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你和你母親也不往來了嗎？所以你和岳音不一樣，你要靠自己的地方太多了，做什麽事之前都要考慮清楚好嗎？”

安俨點頭，提到了母親後，他的表情明顯更陰沉了，“我知道的。”

池景宥又嘆了口氣，離開了小練習室，路上想着今天有兩個大神連續給他鞠躬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折壽。

經過練習室看到正乖乖看投影視頻學習舞蹈的葉蕉，嘴角不禁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連忙跑過去，抱住葉蕉：“嗚嗚嗚還是你好啊蕉蕉，我們的小可愛蕉蕉，你最乖了嗚嗚嗚。”

葉蕉差點沒被吓死，他幾個扭轉騰挪離開了池景宥的懷抱，抖着身子問他，“你沒事吧，景宥哥？”

池景宥嘆了口氣，假裝抹了抹眼角，還抽泣了兩聲，“最近這一段時間各種事都多，再加上今天那兩個不省心的家夥，快被他們氣死了。”

葉蕉連忙獻上貓爪，踩了踩他的肩膀，“對啊對啊，兩個不省心的家夥。”

“所以還是小蕉蕉你最可愛。”池景宥又欣慰地捏了捏葉蕉的臉頰，然後搭着他的肩膀，“別練了，安慰安慰哥哥我，陪我吃飯去。”

葉蕉沒有辦法，只能關掉設備，陪着辛苦的老大哥去餐廳吃飯，今天真是光助人為樂了。

安俨也從練習室走出來，打算去找路PD，沒想到就看到了前面勾肩搭背的這倆人，頓時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仔細想了想，有點像那種孩子說要陪自己一輩子卻轉頭嫁人了的感覺，反正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