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三

梅林和亞瑟的初見其實并不是阿不思和蓋勒特看到的那樣。

那時亞瑟剛剛足月，尤瑟王不希望王室的醜聞曝光，讓梅林帶着亞瑟離開卡梅洛特。可憐的小王子只過了一個月王子的生活，便被他的父親遠遠的抛棄了。

梅林在離卡梅洛特不遠也不近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農場。他親自将小王子養到斷奶，才将亞瑟交到了他的養父母手中。梅林從不在一個地方待上很久，他掩蓋了面貌身世甚至能力，以求天上那群人不要找到他的存在。更何況這個孩子身上系着天道的影子，他将在未來統一英格蘭大陸，成為睿智賢明的永恒之王。而梅林會從旁輔佐，但不是現在。

于是，梅林在小王子的身邊施展了一個普通巫師也絕不可能打破的保護魔咒，遠遠的離開了。

這一走便是十四年。

年老的尤瑟王越來越不近人情，統治手段也越來越殘忍。他開始了對巫師們無盡的猜忌，也同樣對強大到他無法控制的梅林心生隔閡。如果梅林不是前朝元老，被百姓愛戴，尤瑟王說不定早就想辦法将他處決了。因此，梅林回卡梅洛特的次數越來越少，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全世界到處跑。一面處理阿爾比恩的瑣事，一面為對抗不知何時會出手的諸神，集結可以拉攏的巫師。以梅林的人格魅力和力量，這并不是什麽難事，但需要很多時間。所以，在亞瑟長大到越發叛逆之前，梅林甚至一次都沒去看過他。

畢竟，亞瑟的身世只有三個人知道，梅林在巫師界也沒招什麽仇怨，天道更是庇護着這個孩子，誰會去找一個孩子的麻煩呢？

亞瑟第三次氣走家庭教師之後，梅林決定去看看那個孩子。當他在林間第一次窺見亞瑟時，便被驚豔到了。不得不說，上天一定眷顧着這個孩子。賦予他前無古人的使命之後，還賜予了他無懈可擊的容貌。只是看着他，活了快三百歲的梅林竟然感覺到了久違的活力，仿佛這麽多年，他終于活了過來一樣。

這一次，梅林遵照了自己的內心。他毫不猶豫地抛下了巫師界的擔子，留在了亞瑟身邊教導他。

他沒有告訴亞瑟他真正的名字，卻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模樣。

五年的時間梅林過得宛如做夢一樣。沒有輿論與奉承，沒有詭計與戰争，沒有義務與職責，只是陪着一個溫暖滿身活力的少年，度過充實又安寧的每一天。

但美夢總會結束。梅林回到皇宮宣布尤瑟王的死訊時便知道，亞瑟必須回來了。

石中劍是梅林用來為亞瑟樹立威信的小手段，他自知尤瑟王的女兒莫甘娜惦記着王位，也常年待在皇宮裏，比初來乍到的亞瑟更有競争力，但是尤瑟王彌留之際囑托他一定要輔佐亞瑟成王。那時他心裏有個聲音使勁呼喊着什麽，梅林忙于設計讓亞瑟成功登上王位，沒有注意。直到亞瑟死去之時，他才終于明白那時他心底在聲嘶力竭地喊着:我不想。

身為亞瑟家教與摯友的那個他徹底與小亞瑟告別了，梅林假裝成商隊的一員，以販賣農産品的理由将亞瑟帶到了卡梅洛特。之後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梅林一直隐身觀察着初來卡梅洛特的亞瑟，看着他對騎士産生濃厚的興趣，看着他混入為了王權争鬥的人群，又看着他被指派去取劍，渾然不知地走向了石中劍。在梅林的魔法之下，他毫不費力地拔出了那把劍。黃昏落在亞瑟的身上，秉承着每一個騎士對劍的好感，他擡起劍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是金紅色的，像極了披着紅鬥篷，即将奔赴戰場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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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意識到有什麽不同了。但他如常地在亞瑟将石中劍拿到衆人面前時宣布了他的身世，并在之後，親手為他加冕。

梅林小心翼翼地控制和亞瑟的距離，又盡心盡力地教導亞瑟如何處理朝政，平衡權力。許是亞瑟在梅林身上找到了些熟悉感，他十分依賴這位三朝元老，有時候甚至忍不住在梅林面前展現出孩子的幼稚。

對此，梅林無奈又有些縱容。卻又恪守着底線，直到有一次，梅林遭到了一支不明巫師隊伍的襲擊。戰無不勝的梅林也不可能在十幾比一的戰鬥中全身而退，他被一個巫師近身刺了一刀。刺的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但那刀并不尋常，上面有惡毒的詛咒和幾乎能毒死大象的劇毒。虧得梅林有龐大的魔力支撐，他才沒立刻死在那。

梅林放出已經變成龍的守護神傳話之後，不遠處便傳來了馬蹄聲。他看到了潘德拉貢家族标志的紅金披風，立刻明白來得是友非敵，一放松警惕，梅林便在詛咒與劇毒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識。

等梅林醒過來時，迎接他的是亞瑟憤怒到恨不得吃了他的神情。梅林的外貌一直由變形術掩飾着，他也從沒有全然失去意識過，就是睡覺也只是假寐。這下，亞瑟是眼睜睜地看着梅林逐漸變成了他曾經的家庭教師，頓時百感交集。是先心疼他的傷勢還是惱怒他的欺騙，亞瑟糾結了許久。

“你以後不能就用這個樣子示人嗎？”亞瑟在梅林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梅林搖了搖頭，“人們認為老者的形象更加睿智和威嚴，而且，我已經快三百歲了，确實是個老人家。”

亞瑟滿臉不可思議，叮囑了幾下他的傷勢，手忙腳亂地退出了房間。梅林拿不準亞瑟在想什麽，年少時亞瑟的心思全寫在臉上，但當了國王之後，他便猜不準了。

過去，梅林一直知道，亞瑟愛他。那時梅林只當亞瑟一直被困在小村子裏，沒有見過真正貌美端莊的女子，又長期只有他相伴，才會生出這樣的小心思。現在，他有些拿不準了。

亞瑟有着過人的勇氣，同時也十分倔強，很少有事情能改變他的意志。梅林不敢說亞瑟絕不可能忽然下達什麽荒唐的命令。

他也許該給亞瑟找一位王後了。

王後的人選他早有定論，那是一位鄰國公主，擁有足以成為王後的美麗與智慧。梅林下定了兩百多年來最大的決心，将這個提議交給了亞瑟。一旦亞瑟完婚，梅林便将永遠以宮廷大法師和國師的身份活在亞瑟的身邊。

提議交上去之後過了兩個月，梅林徹底修養好了之後，亞瑟終于批了。他請來了鄰國公主桂妮維亞，而梅林卻被巫師界召回，離開了皇宮。

巫師們沒有找到算計梅林的元兇，那日梅林中招之後便下意識放開了魔力，那些圍剿的巫師全部死在了他的手裏，一個活口也沒有。他只依稀記得，那個刺了他一刀的巫師，在被燒成灰之前，嘴裏念叨着:“為了偉大的女王。”

查不到線索，梅林難得有些煩躁。匕首上的劇毒好解，但詛咒卻難以拔除。即使傷好了，梅林還是能感覺到隐約的疼痛，這不是什麽好事。而更麻煩的是，他感覺到了諸神的異動。他們終究還是對巫師出手了。

梅林預測了自己的未來。他曾做過無數次，也因此躲過了無數次死亡，所以他對又一次預測出自己的死亡沒有任何想法，而是接着預言，迅速鎖定了降臨的五個神。當他向諸神用出了足以殺死他們的咒語時，巫師與神的戰争便正式拉開帷幕。而亞瑟王也向侵犯阿爾比恩的薩克遜人舉起了戰旗，他建立了圓桌騎士團，正式向薩克遜人宣戰。

梅林與亞瑟皆是首戰告捷，但勝利并沒有給他們帶來歡樂。諸神震怒，越來越多的神降臨凡間，而亞瑟在勝利之後，便正式向桂妮維亞提親，準備舉行婚禮。亞瑟想在婚禮前夜見一次梅林，但有意避開他，忙着算計諸神的梅林哪裏有空。他只在婚禮時出現在那裏，主持他漫長人生中的地五十三次婚禮，便再次離開了王宮。

那時，梅林自然沒有想到，莫甘娜早發現了自己身負魔力，并走向了歧途。

亞瑟的石中劍斷了。莫甘娜終于揭去了溫柔順從的面具，露出了獠牙。她和一直觊觎阿爾比恩的薩克遜餘孽勾結，以魔法制造了一支不死軍團，還将卡梅洛特的密道布防圖洩露出去，在石中劍被毀之時，進攻卡梅洛特。

梅林聞訊趕回來時，曾經藏在傷口裏的詛咒爆發了，劇烈的疼痛足以讓巫師沒法集中精力施展魔法，但梅林不是尋常巫師。魔法像他的呼吸一樣，即便在劇痛下呼吸斷斷續續也不會真的徹底停止。梅林費盡全力讓亞瑟從重圍之中突破，帶着剩餘的部下藏進了密林。

他指引亞瑟去聖湖取得新的王者之劍，又配合軍隊奪回卡梅洛特。勝利來之不易，梅林遵照亞瑟的旨意放了逃跑的莫甘娜，沒有追上去。亞瑟的命運被天道遮掩着，梅林看不真切，如果他當真看清了，是否會在那時殺死莫甘娜呢？

卡梅洛特重新恢複繁榮之後，梅林再一次離開了。這一次，他離開的更長了些，除卻每年給亞瑟寄幾封書信和小禮物，偶爾在保護魔法将要失效時悄悄給亞瑟補上以外，他再沒回過卡梅洛特。他只從亞瑟的回信和吟游詩人的筆墨之中了解亞瑟的近況，在百忙之中抽出零碎的時間，為亞瑟鋪平道路。

詛咒還是沒有拔除。他已經知道那是莫甘娜的手筆，但他也不能真的去殺了她。諸神花樣百出的抹黑巫師們，梅林為此殚精竭慮，若不是他是三朝元老，有着極高的威望，事情恐怕要更加糟糕。還好，亞瑟相信他，并從未質疑過他。

再後來，有一天晚上，梅林聽到了亞瑟痛苦的呼喚。他幾乎是立刻出現在了亞瑟身邊，因為只有情緒波動到極致，梅林才會聽到亞瑟的聲音。

亞瑟坐在房間的一角，身邊滿是酒瓶，他頹然地垂着頭，連金發也變得黯淡無光。梅林被烈酒的味道沖地皺眉，揮手将目光所及的所以瓶瓶罐罐扔到了虛無之中。

“你這是在做什麽？”梅林的語氣裏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亞瑟身形一顫，緩緩擡起來頭。被酒精浸泡而迷離地眸子在看到梅林的一剎那忽然有了光亮，他伸出手抱住了梅林使勁一拉，偉大的梅林大法師頓時一個趔趄，半跪在地。論力氣，他哪裏是亞瑟的對手。梅林扶着窗沿，勉強穩住身形，好在亞瑟也沒真的要把他撲倒，只是弓下身子，将整個臉埋進了梅林的懷抱裏。

這是很久之前，他們還沒到卡梅洛特時，亞瑟經常做的事。感覺到懷裏的人驟然放松的身體，梅林嘆了口氣，環住了亞瑟。就像過去的五年裏一樣，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哼着精靈族的古老歌謠。

梅林什麽也沒問。亞瑟不說，那便是他不需要知道的事。梅林相信亞瑟會處理好，他也确實處理的很好。但有些事，即便身為國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亞瑟的圓桌騎士團全體提議斬殺叛徒蘭斯洛特。

在亞瑟出發前，梅林一直沒有離開。亞瑟比平日更加沉默，透着讓他心慌的氣息。但巫師界又出了新的亂子，他被那些相信他的巫師催促着，要求他回去。

在出發的前一個晚上，亞瑟找到了梅林，語氣平緩地問道:“梅林，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梅林直直地望着亞瑟，半晌沒有回答。

已經千瘡百孔的王了然而勉強地笑了笑，“巫師界又出事了吧，我知道了。”

那個瞬間，梅林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熱烈、真摯地期望能永遠站在他身邊。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沒關系，下次，我們一起出去轉轉，不為了任何事，不帶別人，就我們倆。”

“好。”

梅林的回應脫口而出。亞瑟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他終于露出了和往日一樣陽光燦爛的笑容。

第二日，心情甚好的亞瑟在馬上三步一回首，胳臂都快搖掉了，直到再也看不到站在城門口的梅林才罷休。梅林有些無奈，國王都當了十幾年了還像個孩子。但很快他又不笑了，因為諸神這次真的被徹底惹火了，三百多位已經降臨，他們可能即将和巫師開戰。無論戰況如何，對巫師界都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梅林趕回了巫師界，他從沒想過，這将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亞瑟王。

莫甘娜帶着亞瑟的私生子莫德雷德企圖撺掇王位，亞瑟帶着軍隊趕回卡梅洛特，雙方将城郊變成了戰場。那時，梅林的行程被洩露，他的隊伍遭到了精英隊的伏擊。雙方打的不可開交之時，梅林感覺到亞瑟出事了。他開始全然不計代價的突圍，這讓他成功逃了出去，但仍然太晚了。

那時，不論是巫師還是神都不能讓死人真正複活，梅林呆滞地立于亞瑟的屍體前，整個世界的色彩已然不在。莫甘娜一面狂笑一面怒吼，她的兒子莫德雷德與亞瑟王同歸于盡，劇烈的感情讓她将恨意全部加持在了剛剛出現的梅林身上。

詛咒幾乎将梅林吞噬，可他感覺不到疼痛。或者說痛苦已經達到了極致，三百年來，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無助和痛苦。哪怕知道了父親的死因時也不曾這般。

魔力風暴将戰場上還殘存的人吹的拔地而起，莫甘娜苦苦支撐着結界，口中還在謾罵着。但梅林充耳不聞，他緩緩抱起了亞瑟，命貝狄威爾帶着斷鋼劍一步一步地離開戰場。每一步，早已陰雲密布的天空便會降下一道落雷。莫甘娜在雷鳴之中不甘地怒吼，卻仍然被化成了灰燼。

亞瑟王的傳說就這樣落幕了嗎？

梅林緊緊抱着亞瑟，忽然不知道該去何處了。在他的潛意識裏，巫師界并不是他的家，他唯一的歸處，只有亞瑟身邊。現在，他又成了流浪于歷史的孤魂，沒了依附。

梅林讓貝狄威爾将斷鋼劍還給聖湖，并告訴他以後他自由了，便帶着亞瑟離開了。他想了幾乎所有的辦法也招不回亞瑟的靈魂，瀕臨崩潰之際，諸神下達了戰帖。梅林想起了曾經的預言，便應了。

總該有人來結束他漫長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到這徹底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