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還沒等到她們揣測的答案,晚自習結束鈴已經打響了。

“都是食堂夜宵勾引我!”吳媛媛撈起書包就要跑路。

以往陸時宜總要把手頭的事情階段性做完,整理好書本再走,可是今天也沒什麽心情。

于是她拎起書包:“走吧,我陪你去吃。”

剛出了後門,就見一波人從樓上湧下來,走得飛快。

為首的是周亦淮。

少年左肩挎着包,右手插在校服口袋裏。校服敞着,下擺拖沓在身後,拉鏈因為下樓時的急轉彎而猝不及防地撞上扶杆的金屬面,發出尖銳的奏鳴。

三兩步就到了下一層。

她想,難怪從來沒有在下自習時碰見過。

他走得比誰都積極。

何徐行也住校,他落在人群後面,沖着吳媛媛笑道:“走吧,今天吃什麽?”

吳媛媛:“今天有人陪了,拜拜嘞您!”

回宿舍時,她還在啃烤串。

啃着啃着,覺得需要點八卦助助興,想到之前的話題,于是問:“佳佳,你以前和周亦淮不是一個班的嗎,他跟秦靈之間有什麽故事?”

“咦,你們不知道嗎?”舒佳回頭,驚訝地說。

吳媛媛:“我就知道大家都叫她公主。是因為高一英語文化節,你們班全員參演的那出《睡美人》吧?太還原了,最後甚至還保留了借位吻,當時觀衆席聽取蛙聲一片。”

那個“吻”字被特別強調。

高中生總是對這種荷爾蒙湧動的事,抱有無比的興趣。

陸時宜聽着,心髒好像在懸崖邊失足,重重地墜落下去,掉進一灘酸水中。

“是啊,那天表演結束,秦靈就在後臺當着大家的面表白了。”舒佳嘆了口氣,回憶道。

吳媛媛:“結果呢?”

“應該沒同意。”舒佳聳了聳肩,“人太多了,可能周亦淮考慮到她的面子,就把人叫出去說了。秦靈再回來的時候,雖然是在笑,但講話都帶着哽咽,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問了。”

吳媛媛啊了一聲,有點可惜:“我見過秦靈幾次,她很漂亮耶。”

“誰說不是呢。但這種事強求不來。”舒佳長嘆一口氣,“秦靈演睡公主這個角色,是以為周亦淮會演王子,想擦出點什麽火花,可是……”

“可是周亦淮演了惡毒巫師。”吳媛媛接過她的話,“我記得其他人都是反串。開篇有一個男生抱着襁褓出場,大家還很疑惑。結果發現他居然演剛生完小孩的王後,我快笑撅過去。”

所以周亦淮并沒有和她演對手戲。也并沒有所謂的借位。更沒有在一起。

陸時宜覺得自己瀕臨溺死之際,卻被救上岸了。

舒佳也跟着笑起來,“你沒記錯,演國王的是我呀。”

“!!!”

她又說:“後來秦靈也沒放棄吧。聽說周亦淮要出國,她也緊跟其後,但你們也看到了,周亦淮沒有去。至于之後去不去,就不知道了。”

三個女生齊齊陷入了沉默。

雖然好像應該感到慶幸,但不知為何,陸時宜覺得自己好像也感同身受地被拒絕了。

吳媛媛率先打破沉默:“沒關系。她那麽優秀漂亮,以後肯定會遇到更合适的!”

講完,她注意到一直沒參與八卦的人,問了一句:“陸陸你覺得呢?”

“我覺得,”陸時宜垂下眼睫,勉強彎了唇,“她真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子。”

可以那麽坦蕩。

就算被拒絕了,往後也不會遺憾自己沒說出口。

而她大概永遠也做不到。

在其他二人的贊同聲中,她緩慢轉過身子,對着筆記本裏他留的那張照片發呆。

其實之前她大可以帶着這些東西去到周亦淮面前,大大方方地問:“嗨。你還記得我嗎?”

但她不勇敢。她自己知道。

就算說出來了,然後呢。

無論回答是與否,她無法融入他的圈子是既定事實。然後,她還是會成為過路的甲乙丙丁。

甚至,她這種行為可以被稱作是“自作多情”。

更何況。她已經确認了,答案是“否”。

她不過是當時周亦淮順手幫助的人,并不值得一提,過幾天也就忘了。

可喜歡他本就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沒有必須得到回應的說法。她寧願自己埋藏,承受喜悲。

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為了他,也為了她自己,終于挽回了一點被拉開的差距。

只是山海本就難平。

/

正式開學前會放四天的月假。

這讓上了整個八月課的學生,有一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說是瓢潑大雨也不為過。

但事實上,放假前一天,發下來的卷子堆起來有鞋底那麽厚,能不能放松不好說。

陸時宜把卷子條理分明地放好。見吳媛媛去了衛生間,又幫她也整理了一下。

下一節是生物/地理課,他們班是物化班,生物和地理合班。地理選科人非常少,要去樓下上課。

剩下選生物的獨享偌大的教室。

估摸着吳媛媛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日子特殊,都疼成那樣了。她想了想,又跑走廊那頭的直飲水機那邊接了熱水。

吳媛媛回來之後,看到擺得整整齊齊的卷堆,甚至還用回形針分了類,忍不住戳陸時宜臉頰:“嗚嗚嗚嗚陸陸是什麽人間小天使!”

她配合地鼓了鼓臉,“你快收拾東西吧,快打鈴了。”

吳媛媛急忙從抽屜裏拿書,要走時,陸時宜把杯子塞她手上,直男語氣:“多喝熱水。”

“好!”

放假前的最後一節生物課,應該是講之前晚自習年級統一考的周測卷子,她正找裸卷呢,就聽見旁邊有人問:“我能坐裏面嗎?”

擡眼看過去,竟是何徐行。

怔愣間,她懷疑對方是不是走錯了教室。

何徐行笑了聲,解釋道:“我們班來蹭課。”

年級的老師就這麽多,排布過後,總有班是共用同一個。他們倆班就撞了語文和生物。

臨近放假,各科老師都卯着勁兒想把最後一點內容講完,不想拖到假後。

各種調課過後,生物老師崩潰地發現:嚯,兩個班的課撞一節去了。

正好十九班人少,老師就把人趕了下來一起上。

既然這樣。

陸時宜的目光不自覺在班裏游走了一圈。

周亦淮沒來。

她回過神,讓了位置給何徐行。

生物老師是個發際線明顯後移的小老頭,面對學生可嚴可甜。他一般都會早早地到教室,搶占幾分鐘時間提前上課。

眼看十九班的人差不多都來齊了,班裏鬧哄哄的一片,幾乎沒有人在研究卷子。

于是小老頭把玻璃杯往講臺上重重一放,不開心地質問:“要放假了,心都野了是吧?”

一瞬間鴉雀無聲。

小老頭抖了抖手上拿着的答題卡,聲音愈冷:“知道自己考幾分嗎?”

沒人敢在這種情況下說話。

“分數還沒統計出來,但假期作業拿到了吧?”他說,“誰要是能打包票,說自己賦分滿分,他作業免寫,其他人減半。誰能?”

他話音剛落下,預備鈴聲打響。

陸時宜餘光悄悄往後看去。周亦淮還是沒來。

她不免為他擔心。這節課遲到的話,依老師現在的心情,會不會被罵得很慘啊?

見無人吱聲,小老頭語重心長:“既然沒人能,大家就應該……”

後門口就在此時被打開。

蒸騰的暑氣一瞬湧入冷冽的教室。

一道帶着笑的聲音傳來:“周亦淮能啊。”

随着這句,班上同學紛紛扭頭往後看。

路揚和周亦淮走進。他們大約是剛從小賣部出來,手上一人拿了一罐冒着冰珠的汽水。

話是路揚講的,但卻引火到另一個人身上。

周亦淮走得懶懶散散的,聽到路揚信口開河,瞥了他一眼,也沒否認,随手準備拉開陸時宜後面那排的椅子。

她目光一滞,近乎本能地将頭回正坐好,背繃得筆直,心跳蹦得飛快。而幾乎是同一瞬間——

“周亦淮能。”

聲音篤定,語氣張揚。

和路揚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凝固的氣氛頓時一散而空,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接一陣的悶笑。

若不是顧忌臺上老師會臉黑,他們都該歡呼着喊“牛逼”了。

小老頭一噎,招手叫了課代表把答題卡發下去:“拿到答題卡後前後交換。”

這是他的教學方法,交換訂正,讓所有人都不得不認真聽。

拖拽椅子的聲音近在耳邊,陸時宜左手微抖着将答題卡往後遞,身體都沒有轉,捏着筆的右手指尖用力到發白。

生物課代表直接把周亦淮的交給了她,作抹淚狀交代道:“這可是大家的希望!”

陸時宜拿到,并沒有迫不及待地看,而是機械地一遍遍撫平卷角,做好心理準備了才低頭。

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終于塵埃落定地安穩了。

是真的。

她蜷起的手緩慢地伸出食指關節,碰了碰他的名字。

又如夢初醒般地側頭看了眼何徐行,發現他在研究吳媛媛粘在桌上寫了字的便利貼,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松了口氣後,她從桌角撈過草稿本,拿着範本模仿周亦淮寫名。

但不敢把三個字連在一塊寫。

其實這兩年她沒少模仿他的字,只是終歸覺得不對味。

她在密密麻麻的根號中寫了個“周”,翻過一頁,又在剪不斷理還亂的化學式中寫了“亦”,最後借了一首必備古詩落下“淮”字。

老師已經開始講課了,想到要幫他訂正,于是她趕緊收拾好心态認真聽講。

賦分學科一向出卷難,在附中更是難上加難,裸分能考六十,賦完分都快有八九十了。

只是周亦淮實在對得起那聲“我能”。

一半卷子講下來,他只少選了個刁鑽的多選題。

陸時宜不敢想象,相比之下,周亦淮對着她多有錯漏的答題卡,該是什麽表情。

就在脊背僵得發酸時,聽到後面傳來一聲輕啧。

是認為她錯太多了嗎。

有點難堪。

然而他聲音放低,閑散随意地問了旁邊:“筆借一下。”

路揚:“你不是帶了?”

他沒什麽情緒:“沒水。”

陸時宜悄無聲息舒了口氣。

“哈哈哈誰讓你只帶一支?終于翻車了吧!!!”路揚壓着自己猖狂的笑,“你最好考試也這樣,我想看你交白卷。”

周亦淮懶得理,“少點廢話。”

他上課不怎麽講話,一節過去也只有這麽幾句。

所幸也只有這麽幾句,否則被他牽動心緒,恐怕難以專心聽講。

最後五分鐘,陸時宜在他的答題卡上終于寫了字。那是道實驗題,題目要求設計實驗過程,空出三行橫線的答題空間。

周亦淮的闡述都踩中得分點,只是不可能寫得和标準答案一模一樣。

而她明明可以不訂正,卻還是想留下點什麽痕跡,于是規規矩矩地抄了一遍。

這些一個人制造出的浪漫,都當做巧合與緣分,沾染上隐秘的欣喜。

等到下課鈴打響,陸時宜還沉浸于計算紫、白、紅眼果蠅後代雜交的雌雄比例,忽聽得路揚這個顯眼包起哄,大聲問:“蔡老師,你之前說的還算不算數啊,就那個作業減半——”

她筆觸頓住,擡頭看了眼。

老師把書往胳膊裏一夾,拿起玻璃杯睨了這邊,哼哼兩聲:“當然。等我拿到分……”

還沒等他講完,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充斥,路揚拉着幾個男生勾着肩站在過道裏,齊齊鞠躬恭送他離開,拖長音調——

“謝~謝~老~師~”

他們如此篤定,也如此信任周亦淮。

沒有任何懷疑。

蔡老頭都沒忍住笑場了。

陸時宜剛想轉過來把答題卡還回去,才側過一點小角度,只見那幾個男生調轉方向。

對着她所在的方向又是一陣齊齊鞠躬,語氣十分欠揍:“有~勞~您~了~”

吓得她茫然到差點驚起。

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們是在和她後面的人講話。

這會兒全班都在往後面看,她也躲在其中。

周亦淮目光斜下來,瞥了他們一眼,然後視線沒個落點,似乎有那麽一點無語。

只是姿态仍舊坦蕩,嘴角勾着嗤了一聲,起身欲走,“夠了啊,真不怕丢人。”

這番游刃有餘,想來他也沒少經歷這種場面了。

陸時宜抿抿唇,捏着答題卡的手緊了緊,還沒做什麽動作,路揚就過來要走了他的答題卡。

而她沒有什麽不給的理由。

“喲,看看這卷面——”他追着周亦淮,“講真的,這訂正的字還挺好看。”

“嗯。”

周亦淮也沒看,順從地點頭稱:“你那種狗爬字,看只貓的都覺得好看。”

“靠。你大爺的!”路揚氣急敗壞。

“可你還別說,這字寫得和你挺像……”

他們即将踏出班門,後面的就要聽不清了。

陸時宜聽到“像”這個字眼,心裏一緊,腦袋一熱,抱着水杯就要跟着出去。

何徐行整理好東西也緊随其後。

剛好出了後門後撞着從樓下回來的吳媛媛,她驚道:“你怎麽在我們班?”

陸時宜聽他倆拌嘴,依稀有上樓的那兩位的聲音,她腳步停了停。

路揚:“是女生,印象中後腦勺很圓潤。”

又是他:“靠你踹我幹嘛?又不是我想盯着她,那不是看黑板必須要看到嗎?我哪像你,拿着人家卷子四十五分鐘,把人家名字在心裏都寫幾百遍了吧。”

雖然知道路揚嘴上是個沒把門的,但陸時宜心中還是不由自主湧上雀躍。

但是下一秒。

另一道聲音懶洋洋響起,“寫個鬼啊,都沒注意看。”

從崖邊跌入萬座叢山,粉身碎骨不過如此。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們已經完全踏上了五樓。

吳媛媛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陸陸你去接水嗎,可你杯子不是滿的?”

她忘了,她上一節課間才接的水。

“涼了。”她小聲,“我想喝熱的。”

“哦哦,那你快去吧。”

陸時宜很輕地吸了下鼻子,然後歪頭笑了下,“走出門脫離空調才發現外面太熱,不去了,還是喝涼水吧。”

後桌王伊蕾也回來了,發現桌上的東西,瞧了眼名字,喊道:“時宜你的答題卡。”

她接過,還沒去看,就見生物課代表漂移進班裏,普告天下般的:“啊啊啊啊結果出來了同學們,作業減半!”

一時間人聲鼎沸。

學地理的吳媛媛表示不服,“啊啊啊憑什麽!不患寡而患不均!讓我哭!”

陸時宜就是這時候垂眸去看手裏答題卡的,并沒有她想象中錯得那樣多,賦分估計挺高。

大抵是顧忌着她整潔的卷面,周亦淮特地壓着自己的字,顯得不那麽落拓了。

只是到一處她的筆誤,他将錯字圈起來,并在旁邊附了一個問號,随後寫了一個正确的。

可能是寫順手了吧,這字寫得不羁,活像是什麽烙印似的。

她竟然看笑了。一方面氣惱自己丢不該的分,一方面又矛盾地覺得……好像心裏沒那麽難受。

這真是一種很怪的情緒。

無厘頭的,就好像蒙太奇的鏡頭,看似矯情,卻正合心意。

把“細胞周期”寫成“細胞胞期”稱得上絕無僅有。

更別提,旁邊還有個他寫的“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