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月假陸時宜終于能回家。她把那張答題卡鋪展開,用小刀裁下他的簽名。

藏哪兒呢。

鬼使神差般的,她剝開自己的手機殼,将這個正方形紙片妥帖裝了進去。

和外婆說過後,她坐公交去書店應朋友沈江嶼的約。

書店是他小姨開的,一樓賣書,二樓是咖啡自習室。

陸時宜不太會主動交朋友,更別提男性朋友,認識沈江嶼……算是和周亦淮有關。

那次附中社會實踐過後,陸時宜決心争那一個名額,也開始練普通話。高一選社團時,她這種性格的人,選了一個以前從來不敢想的。辯論。

和沈江嶼成為隊友,再經分班變成同班同學,最終成為角逐唯一一個名額的競争對手,不過幾個月的事。

“去附中還習慣嗎?”沈江嶼從書裏擡起頭來,見她坐在對面,很順手地要把咖啡推過去,想到什麽又頓住沒動。

“還好。”陸時宜掏完作業又取出水杯抿了一口,向他展示了手上一沓卷子,表情略顯哀怨,“就是進度太快,作業太多,但願今天能寫完三分之一。”

沈江嶼笑過後嘆一聲:“還好最後去的不是我。”

提起這事兒,陸時宜覺得有些可惜。雖說能拿到名額的不是她就是沈江嶼,但在最後一次期末考之前,明明是對方稍占優勢。

她憋足了勁兒要逆風翻盤,卻等來他因病缺考。不算堂堂正正。

作業實在太多,閑聊幾句後就是埋頭苦幹,遇到需要斟酌的再留到最後一起讨論。

下樓的時候,陸時宜往一層瞥了一眼,問:“這兒有英文原著賣嗎?”

沈江嶼說:“有是有,但少。你要什麽書?”

她沒立刻回答,“我自己去找找。”

那天看到周亦淮随意從書吧架子上拿了一本,名字沒看清楚,依稀辨出是英文。

她邁步挨個找過,終于憑着記憶中顯眼的藍色封皮,拿到了這本《THE FAULT IN OUR STARS》。

星運裏的錯。

“怎麽突然想起來要看英文書?”沈江嶼耐心跟在她後面。

陸時宜不擅長說謊,于是模糊了點托出:“看見第一名的同學在讀,就想學習一下。”

他點頭表示了解:“周亦淮吧。是他就不奇怪。”

陸時宜聽到這個名字,條件反射微瞪眼偏頭看沈江嶼。

反應一會才想起,他戶籍好像是在市裏。

中考失利只差幾分進附中的學生,有執念不願去其他重高的,就會來二中博一把那個名額。譬如他。

“這麽驚訝?初中校友,一起打過籃球。”沈江嶼解釋。

她搖頭。

只是在想,周亦淮那樣的人,果然到哪兒都不缺人認識。

并不少她一個。

/

收假回來的晚修,老師猝不及防地宣布了即将月考的消息,每層樓的公示欄已經貼了考場信息表。

排座位的方式全國統一,按上一次考試的名次。

陸時宜之前沒在附中考過,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在最後一個考場,于是從末尾開始找。

但是沒有。

正想着總不能是把她漏了吧,挽着她小臂的吳媛媛一身驚呼:“哇陸陸你在第一考場,還在周亦淮前面哎!”

媛媛成績不錯,從前面開始找再正常不過。

她把呼吸揣在緊緊蜷縮的手裏,挪了視線去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兩個上下挨在一起的名字。

游魂一般。

吳媛媛停了停,語氣帶上看熱鬧的好笑:“兩年了他都沒坐過第二的座位,結果現在直接跑到第三去了。”

一號座位是上屆複讀的學姐。

陸時宜在二號。

她根本沒想過附中是這種排座方式,以至于有些緩不過神來。

周亦淮也會去看考場信息表的吧。

那麽,他會不會好奇,是哪裏冒出來的人,把他從一號座位擠了下去,會不會注意兩眼她的名字?

但她沒空多思考。第一次月考對于她的意義很重要,比其他早已适應附中模式的同學重要得多。

而且,他那麽優秀,她也想……也想,對得起他曾經的肯定,對得起自己。

考前一周,吳媛媛評價她“焚膏繼晷”。雖然有些誇張,但的确夢裏都在做題。

高三生的書多得能砸死人,清考場的時候,一群人四處找地方存放,整棟樓都飄着“給我留個位置”這樣的吶喊。

陸時宜捧書站在後門口左右望,有些為難。

吳媛媛自有辦法,拉着她:“跟我來。”

她們倆上了樓。五樓雖然都被征用作了考場,但特殊在,集備教室有十九班學生的私人儲物櫃。

吳媛媛平時東西太多,就從何徐行那兒要了一個。

“我還有東西,再下樓跑一趟。”她說。

陸時宜答了聲好。

她正蹲在地上往櫃子裏塞書,就聽見門外傳來聲響,“聽說你這回都坐到第三的位置去了?”

陸時宜瞬間意識到與他對話的人是誰。

她停下動作,擡頭往門外暼。

少年松散站着,一手搭在後窗邊,側着身看不太清表情,微仰着頭,勾勒出流暢地下颌,大概在曬太陽。

頭發絲在折射下映出亮堂的光,肩上浮金躍動,洋溢着毛茸茸的暖意。

他站在那兒,好像她就能聽見,世界久違的喧嘩。

周亦淮很淺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哇噻你這什麽反應啊?我知道的時候下巴都驚掉了,還特地跑去公告欄看。”另一個男生歇了口氣說,“貌似是上一屆的學姐,叫什麽來着?”

陸時宜呼吸随之一輕。

“不知道。”他曬夠了,低下眼來,有些好笑地說,“爬了幾層樓大老遠過來,說是問題,現在就淨八卦了是吧。”

“這不是好奇嗎?”

“路揚去看的,我沒去。”周亦淮說,“我知道自己坐哪兒就行了,關注別人做什麽。”

陸時宜揪了下手裏拿的書,然後舒了口氣,苦笑一瞬,又釋然了。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假如呢,假如她足夠優秀,到他不得不注意的地步呢?

吳媛媛正在這時候風風火火捧書跑過來,見到兩個男生,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嗨。”

周亦淮點頭,禮貌問:“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就幾步路,我先進去了。”

她進門,把書往地上一扔,垮下臉蔫了吧唧地說:“重死了我的老天爺,怎麽會有我們這種苦逼的人嗚嗚嗚。”

外面兩個男生商量着去書吧講題,就走了。陸時宜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贊同媛媛的話,幫着一起收拾。

整理完畢,她伸手關上櫃門的那一瞬間,停頓下來,想。

如果她也能外向一點、勇敢一點就好了。

換作是她,好像也更喜歡和那樣的人交朋友相處。

他們所有人,都很坦蕩。

而她偏偏相反。

月考照着高考來,連考三天,不考自己的選科時就在考場自習,期間也不上晚修。

第一門考的是語文。陸時宜早早到考場,找到自己的位置。

附中排位真的很怪,一號座位不在前門,而靠着後門。也就是說,按照這個方式,周亦淮會一直以背影示她。

莫名其妙松了口氣,又覺得慶幸。

陸時宜整理工具時,聽得外面一陣吵鬧,幾個人圍着周亦淮走進來,他被團簇着坐下。

人多得都擠到她桌前,擋住了她全部的視野。

他們也就來蹭一個玄學。

什麽碰一下、握手、借一支筆,好像就能沾染上學神氣息,因此多考幾分。

像是路揚,直接把周亦淮頭發薅了個淩亂,被他罵得可慘。

其中也有女生,不過最多摸一下他考試的桌子,再多就沒有了。

這方面來說,他邊界感極強。

停電那晚她就深有體會。

她撇開眼,望着右邊的瓷磚牆壁,心說我是個唯物主義者,才不信這些。

然而。

答題卡提前五分鐘發下來,監考老師拿出按列裁剪好的條形碼,走到最後一排,讓學生自己撕下來貼上,再把剩餘的往前傳。

陸時宜貼好自己的條形碼,在傳到前面之前,用手貼了貼那一串:

座位號0103,班級19,周亦淮。

成功說服自己和其他人別無二樣,只是在蹭玄學。

如何叫他又成了一大難題。身後的學姐是用手指戳了她兩下,她才受驚似的回頭。也要這樣對他嗎……

猶豫了兩三秒,她最終只是伸長手臂,輕輕拽了一下他的椅子。

……沒拽動。

他卻感受到了,微偏頭,手掌向側後方伸出,露出小拇指關節處的一顆小痣,客氣了聲謝謝。

大概已經習慣這套流程,他并不像她那般反應大,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反應。

考試不讓提前交卷。事實上,附中的題很變态,比她參加的任何一次聯考都難,也沒什麽人能提前交。

陸時宜收完作文的尾,檢查完選擇題有沒有塗錯後,擡了頭。只剩兩分鐘。

前面的人早趴下了,陽光躍成一道明晰的軌跡,路過他白皙脖頸,落在她指尖。

極速升溫,好像能灼燒起來。

她難耐地揉了揉。

這三天過得極快,不考自己的選科時,多數人都釘在座位上看書複習,而周亦淮大部分時間在睡覺,偶爾出去和男生們打球。

什麽球都打,籃球、乒乓球、羽毛球。他們自帶裝備,都不用去體育館借。

高二和高三樓之間就有乒乓球桌,陸時宜有次複習眼睛累了,出去趴在欄杆上遠眺時,恰好看見少年蓬勃的身姿,小球在來回對戰中快得只剩殘影。

她本來很緊張,但無端在他身上學會了一個詞,——松弛。

生物是最後一場,全部考完後全校去報告廳參加開學典禮暨教師節晚會。

也正因如此,這天大家全都在食堂吃晚餐。

吳媛媛收拾好來找她一起,順便把書本全都從五樓搬回去。

何徐行湊過來幫忙,但他沒辦法兼顧兩個人,陸時宜本來書也沒那麽多,就說:“你幫媛媛就好了,我自己可以。”

他大概不好意思,正巧看見走廊有人在讨論題,就往不遠處揮了揮手,喊道:“路揚!”

陸時宜聽清他叫的名字,稍稍頓了一下。

路揚擡頭認清人後,熟絡地打了招呼,過來問怎麽了。

何徐行請他幫了個忙,路揚撓撓頭,笑說:“這有什麽。”

他看向陸時宜,“就這些嗎?都給我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拒絕好意,道了謝後給了對方一大半,自己捧着一小半。

路揚邊走邊跟何徐行講話,倏地想起什麽往前面一瞥,見到陸時宜白皙的皮膚和圓潤的後腦殼,若有所思問旁邊說:“這個女生,也是十八班的吧?”

何徐行自然答道:“對啊。”

放下東西回班後自然要去食堂,何徐行邀請路揚一起,他應了下來,掏出手機:“那我跟阿淮說一聲。”

吃飯的時候兩個男生坐在對面,路揚很是自來熟地和她聊上:“你叫什麽?”

“陸時宜。”

“哇本家呀!”

她沒經腦子就說出口:“是陸地的陸。”

他有點可惜:“啊,我是路程的路。”

她敏感半天,可其餘三人都是粗神經,也沒質疑她為什麽精準知道兩人不是同姓。

“沒關系,同音就是一家的。”路揚想了想問,“你幾月的生日?”

“六月。”

“哦哦,我是前一年的十一月。”他下巴一擡,眼睛一亮,“這不得叫一聲妹妹?”

陸時宜被嗆得咳了兩聲。

何徐行見她臉皮薄,順勢接過話題,“咦不是十二月嗎?去年和淮哥一起過的吧。”

“農歷在十二月,這不是為了和他一起,就往後挪了挪。”

陸時宜怔了一下,默默戳了盤子裏菜,神游天外。

原來是12月31日。

回收餐盤時,吳媛媛盯着陸時宜剩下的一半的胡蘿蔔,好奇:“陸陸你應該不喜歡吃胡蘿蔔吧?可我看你好像每次都點。”

一瞬間三個人都望過來。

“我……”浪費糧食不是好行為,喜歡吃和不得不吃,又是兩回事,坦然承認自己有病也沒什麽。

“哎呀,這有什麽,我不喜歡的食物多了去了。”路揚打斷她要出口的話,“況且她這麽瘦,胃口就這麽點大,每個菜吃兩口就不錯了。”

吳媛媛一拍腦門:“也對。”

陸時宜:“……”

從食堂下樓後就是小賣部,路揚看了眼手機,告別說:“晚上看節目,我去給班級買飲料。”

往回才踏出兩步,陸時宜倏然想起自己筆芯用完了,和吳媛媛說了一聲,轉頭去小賣部買。

這個天店裏仍開着冷氣,門口用磁吸透明門簾隔斷。

路揚大大咧咧地沖進去,猛地放下門簾,磁的吸力讓它差點甩上她的臉。

說差點,是因為剛好有只手伸了過來,重新撥開。手指白皙修長,皮膚下血管和青筋交替。

他先一步進去之後,手卻沒收回,虛虛攔住往下落的門簾,等後面的人進來。

陸時宜心跳快了一拍。

就像在考場時,她無數次期待過的想法一樣,如果他能轉過來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惜全都落空。

明知沒意義,卻無法不執着。

在她收斂起非分之想的瞬間,前面的人卻頓了頓,突然回頭。

“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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