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在收到他準确的回答後,陸時宜匆匆離開,逐一換好道具,再将臺上的兩把椅子運回儲物間。

只不過她順着指示,下場時走的是舞臺的另一側。

周亦淮沒怎麽思考地講完之後,立刻懷疑起是否妥當,是否過于中二。

他跑了幾秒的神,思緒中斷間,突然回憶起什麽,“我們是不是在哪兒……”

不過話也就在這兒中斷了。

在哪兒見過?好像對這個聲音有點印象。

偏要用什麽形容的話,和窩在書吧聽雨聲輕敲玻璃窗的感覺差不多,能讓人靜下心來的聲音。

但學校就那麽點大,講過話的人不計其數,而且……

他垂眸拎了下唇角,起身繞過隔板,直到能清晰看到舞臺。果不其然,女生已經從另一側跑遠了。

算了。

人家也不見得肯搭理他不是?

陸時宜整理完之後,被誤以為是工作人員,又被叫去調換服裝。

她想着也許能再碰見周亦淮,也沒拒絕,就任由學生會的人安排,幫着幹了不少活兒。

可惜他好像已經回到了觀衆席,沒再出現。

最終她倒是成功打入晚會內部,和不少老師學生混了個臉熟,最後還被拉着拍了大合照。

散場時他們要收拾舞臺上的垃圾。其他人三三兩兩組成小團體在後臺合影,她沒打擾他們,就自己一個人先去了。

剛踏出去,就見通往下面的臺階邊,輕飄飄躺着一根羽毛,不知道是不是謝幕的時候弄丢了。

人路過帶起的風一吹,就輕輕顫抖着。

陸時宜彎腰撿起,拂了拂,沉思片刻,将它按在胸口的校服上。

聽見腳步聲一下接一下地傳來,知道他們大概已經拍完照,她一頓,做賊心虛地不知道該将這根羽毛往哪兒裝。

想起自己帶了手機,于是将之放進了手機殼。

“來來來!快點幹活了!”第一個人已經過來,向後招手指揮衆人。

她趕緊手忙腳亂地将殼子套回去。

“哇你人也太好了!竟然已經開始收拾殘局了!”好在衆人并未察覺什麽異樣。

結束之後大家結伴去食堂吃夜宵,團委老師請客。她這個半路混進去的人,自然是想要拒絕。

但一個學妹神神秘秘地說:“我拍到了好東西,待會給大家一起欣賞。”

有人接腔:“周亦淮學長是吧?哈哈哈我都看到了。”

學妹立馬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那人随即做了一個嘴唇拉鏈的動作。

這麽一來,她拒絕的話到底是沒能開得了口。

幾個女生在食堂的長凳上坐成一排,腦袋擠在小小的手機屏幕前,也沒注意到陸時宜這位學姐也坐直身體,不動聲色地聚焦目光。

視頻開始播放。

舞美燈光下,幾個老師在臺上排練。周亦淮就搬了張桌子,坐在在臺前看,左手肘撐桌,虛虛成拳搭着下巴。

右手握着的筆從食指轉到小拇指。

轉停了就落筆在紙上記錄着什麽。

看完一遍,幾個老師齊齊過來聽他意見,反而在他面前像是學生。

他目光掠過乖乖站成一排的人,笑說:“那我開始了。”

“王老師您剛唱到副歌時,走位有問題。”他邊說邊哼了兩句,“就這個地方。應該是往南偏西25°方向走,您是數學老師,能懂我吧?”

“陳老師,”他捏着筆尾,将筆頭垂直往桌上點了兩下,“轉場的時候,您進早了。”

大概怕自己說不清,他起身走到鋼琴旁邊,翻開蓋子,往下彈了一段,轉折的時候點頭引導了一下老師,“對,到這兒才要進。”

第二遍排到最後,老師邊唱邊掏手機錄像,最後一把将周亦淮拉了過去,麥克風遞給他,專注拍他了。

他哭笑不得,也沒抗拒,接過以後順勢仰頭,唱下一句副歌:

“你有沒有愛上我?”

而就在那一瞬間。

他的目光,對上了這個手機的鏡頭。

聚光燈下,五官的陰影無所遁形,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墜落,下颌線被流暢地勾勒出,唇角若有似無勾着弧度。

唱到下半句,他真的短促地笑出了聲,可能有點不好意思。

那種氣音,跟他講話時完全不同,簡直是勾人心魄。該慶幸,這只是一場沒有多少人圍觀的排練吧。

“啊啊啊啊我的天吶!”

“爹呀!”

這是不小心錄進視頻的現場吶喊。

而此刻屏幕之外。

“帥炸我了好吧嗚嗚嗚嗚。”

“帥真的是一種感覺……”

“現場真的更帥!”

“還有這領導力!”

“和他合作很有安全感吧?!”

幾個學妹“啊啊啊啊”個不停,陸時宜呆滞到心跳不穩,半邊臉悄悄爬上熱意。

這就是他極随便的一句“我是這個節目的導演”?

剛剛聽到他說這句話,她竟然沒有一點反應,她可真是不知道如何評價自己了。

“學姐,”幾雙亮晶晶的視線投射過來,興奮地問,“學長還有什麽是不會的嗎?”

她莫名心慌,撇開眼睛才說:“我不知道。和他不是很熟。”

從前幾乎看到的都是他的側影和背影,視頻裏的正臉簡直是她為數不多的所見。

她們倒并沒有很失望,又叽裏呱啦讨論了一陣子。

陸時宜垂下眸子。是啊,不熟。

可他本來就是很多人都喜歡的人。她不能委屈。

/

月考的成績和名次出來得很快。第二天大課間操一結束,排名榜已經更新了。

說起早操。她如今養成了一個習慣,已經能在衆多人頭中精準分辨出那一個。

十九班人太少了,隊伍長度比其他人少一大半。她這種比較普通的身高,都排到要看他背影的位置。

周亦淮當然不是會規規矩矩做操的那種類型,也有點吊兒郎當。路揚常常回過頭和他講話,他就笑着回應。

不過相較于同齡男生,他身體的舒展要好看得多,即便再不正經,整個人都透露着一股幹淨的感覺。

直飲水機就在排名榜旁邊,早操結束後,一群人蜂擁而來接水,自然而來就停下來看,以至于那塊兒水洩不通。

陸時宜看到了自己。

61名。

她和這個數字是真的有緣分。名字的諧音是它,生日也是它。

榜單的一列排60個人,所以她恰好在第二列第一個,與他的名字左右相連。

很近很近的距離。

卻不會被注意到。

縱使可以安慰自己說這是個還不錯的成績,縱使自己也悄悄松了口氣,但仍舊過不了那道坎。

一個考場只容納三十個人,她這個名次,下一次考試就只能去第三考場了。

要再努力點了。她抱着水杯,如是想。

吳媛媛倒是很為她開心,轉進附中能以黑馬之姿進前百,就差沒稱呼她是“二中之光”了。

“唉,我真的好懷念以前的榜單啊,還可以看大家的照片。”人群中叽叽喳喳傳來探讨聲。

“呵呵。”旁邊人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想看帥哥吧。”

“哎呀呀別揭穿人家嘛!”

陸時宜表達疑惑:“以前還有照片?”

吳媛媛:“對啊,前二十名要交照片給主任,但大家不管什麽都要卷一下,照片搞得五花八門。後來就統一換成小高考準考證上那種藍底照片了。你也知道,這種拍出來都巨醜,反正我至今不敢直視我的那一張……但是吧,偏偏有人帥得跟大家不在一個次元,對比慘烈到,最後誰也不願意考在第一名附近……”

吳媛媛嘆氣,繼續道:“後來就取消啦,變成今天這種只剩名字的版本。”

陸時宜點點頭,有點遺憾,她沒見證過他那樣的時刻。

趁着午休,她要去分揀出自己班的答題卡。

十九個班的語文課代表齊齊排列在五樓辦公室,各自拿了一摞開始分。

她拿到手剛好有第一考場的,看着自己和他的答題卡緊緊貼着,無人知曉的悸動在跳躍。

他卷面非常整潔,沒有任何塗改,步驟很精簡。但精簡在語文中有時候也不是什麽好事,畢竟又不是标準答案。

整理好之後,她去找江老師,問發下去給同學還是先放辦公室。

江老師正在電腦上看小題分,“先發吧,講完了再收上來,我看一下大家的作文。”

“好。”

她正要走,江老師又叫住:“陸陸啊。”

驚訝回頭,老師笑盈盈說:“我聽媛媛這麽叫你。”

“很厲害哦~”她低頭在抽屜裏翻找了幾秒,遂擡頭彎眸,“單科第一名的獎勵,繼續加油。”

是個書包挂件。一只頭戴錦鯉帽子的好運貓咪。

陸時宜受寵若驚。

她回到教室,慎重地将之扣在了書包上,一種情緒随之而來。

已經是很好的開始了不是嗎?還有不到一年,慢慢來吧。

講完整張卷子之後,江老師果然讓把答題卡收上去,并讓她順便轉告何徐行把十九班的也收了。

陸時宜收齊後上樓。何徐行很上道,已經收了一大半,在催剩下的一小部分。

那一小部分,就包含路揚和周亦淮。

她懷着一種不可言說的欣喜,站在他們班門口,隐着半個身體,對何徐行說:“那我等等你一塊送過去吧。”

“想不起來扔哪兒了。”路揚摸了摸下巴,咳嗽兩聲,“不然就算了吧,我就不拿那破作文惡心仙女了。”

他這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裝的。

但周亦淮是真找不到。他的桌子維持着一種不整齊但又稱不上淩亂的詭異平衡。

何徐行無奈:“才發下來兩天啊哥!”

他無辜:“這種東西考完不就該扔了?我又不會再看第二眼。”

路揚還幫腔:“對啊,留着考卷複習就行了,還要什麽答題卡。”

何徐行:“……”

正當他打算放棄時,周亦淮卻從草稿紙堆裏找到了。

何徐行把他的那張放在最上面,出門朝陸時宜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這會兒辦公室裏沒什麽人,兩人将答題卡放下。何徐行去公共區長桌上找便簽,要寫誰沒交。

陸時宜看着那上面那張答題卡,緊張地捏了捏校服衣角。

既然考完就會扔。

既然他不會再看第二眼的話……

趁着沒人注意,她繃緊神經,悄悄把他貼好好的條形碼給撕了下來。

小心翼翼,幾乎沒有引起紙張的粘連。

與此同時,一直在心裏重複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輕輕薄薄地捏在手心時,也曾有過一瞬後悔,想再重新粘回去,可這個時候何徐行已經回來了。

她無法再動作,什麽都挽回不了。

他應該不會在意吧。就算發現了,揣度是誰這麽缺德的時候,肯定也不會聯想到她吧。

如此想着,她又在心裏道了聲歉,才好受了些。

晚上回宿舍,陸時宜把卷子及答案發給沈江嶼參考。附中一向不參與市統考,題目都是獨家,其他學校的人想做,只能靠內部有人。

然後她取出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将周亦淮的條形碼貼了上去。

盯了兩秒,又把自己卷子上的撕了下來,遲疑地貼在他旁邊。泾渭分明。

就以他的座位號為目标吧。

現在是0103和0102。

下一回,就該是0101和0301了。

附中那麽多學霸,越往前,越舉步維艱。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要做那個前進的人。

她把筆記本往前翻,開始記錄。

「09/13

“生當作刀鋒之不懼”」

從今天開始,她要努力勇敢一點點。

這句算是引用,可她沒在本子裏光明正大地寫出處。猶豫片刻,在末尾加了破折號,落款空着。

她就是這樣。連對着日記本都不敢全然袒露心扉,都會說謊隐瞞。

陸時宜抿了抿唇,翻回扉頁,給這個不誠實的本子取了個名字——

《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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