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意識到周亦淮叫自己,只是因為她愣神太久,遲遲沒有進去。她快步跟上,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這才将門簾放下,去找路揚。
看吧,不是因為別的什麽,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陸時宜挪動到文具區那裏,即使想再慢點,也不過多出幾十秒鐘。
老板娘迅速地結完賬,她不敢多留,只好拿起東西離開。
禮堂裏擠滿了沸反盈天的高中生,尤其高三才考完,更像是脫籠的困獸。
陸時宜靠在椅背後面,聽周圍的人對答案或是講八卦。可無論講哪個話題,都不可避免的會提到周亦淮。
“他真不在開學典禮上發言?”
“還能有假?你沒看到謝一程在念稿子嗎,換成他了。”
“啊,真太可惜了,不敢想象他那張臉在大屏上會帥成什麽樣子。”
“膽小鬼,我就敢想。”
她前面幾排坐的是十九班,眼下争論一道物理題的聲音越來越大。
“別吵了別吵了,等阿淮過來就有答案了。”有人出來打圓場。
一瞬間那邊就冷靜了下來。
“你們給他留位置了沒?”
“留了留了,絕佳舞臺觀賞位置。”
這個位置對于她來說,也是個極佳的觀賞位置。畢竟一壓下眼睫來,就能看見他的背影。
他校服外套的領子沒整理好,立了起來,半遮半掩地包裹裏面的polo衫。發尾有一塊稍顯長,輕掃着白而細的後脖頸。
禮堂的駁雜燈光打下來,發間溢出光澤,腦袋像一顆飽滿的小栗子。
晚會前半場是開學典禮,領導、教師、學生代表輪着發言,大家都提不起興致彎了脊背,他的肩卻寬闊挺拔。
就那麽淺淺抱臂坐着,偶爾偏頭和旁邊人說兩句話,唇角弧度清晰可見。
陸時宜借着給臺上拍照的理由,不動聲色地将手機鏡頭稍微往下落了落,定格下這一幕。
然後做賊心虛地收回,也沒管拍沒拍糊。
畢竟這對她來說不重要。要知道,有些人光憑一個模糊的背影,就足夠讓人心動。
彼時世界分離成兩個。
一個是集體活動的熱鬧喧嚣,另一個,是她心裏獨自的呼嘯。
轉場為節目演出前,中間休息十分鐘。
陸時宜去了趟衛生間,眼見排隊的人實在太多,她想了想,穿過走廊,去到鄰近的藝術樓。
這兒的衛生間果然沒人。
她洗完手,正準備繞回去,卻聽得有聲響,像是有人在說話。
藝術樓一樓是階梯教室,念着指不定是有節目在這兒候場排,她也沒在意。卻不想,就在匆匆路過時,聽到他的聲音。
“不好意思,目前沒有這個打算。而且我并不像你說得那麽好……”
“不是!”女聲忙打斷,“喜歡學長是我做過最好的事。”
周亦淮又說了聲抱歉,這回語氣裏帶上了點慎重:“我不太贊同你的說法。”
“不論任何人,喜歡自己才是首要。”
聽到開頭,陸時宜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但反應自己的行為無異于偷聽後,她迅速挪動。
周亦淮先行出了階梯教室,頭也不回地往禮堂走。
陸時宜剛到門口,沖出來一個穿裙子的女孩子,撞了她一下,連對不起都忘了說,然後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也就在那個瞬間,豆大的眼淚落在她手臂的皮膚上。是那種潮濕且溫熱的觸感。
長長的廊道上,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而她不偏不倚地站在中間。
她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因為她既沒得到,又沒失去。
可不久後又感到悲傷。她想,原來有些人本身就只是拿來遇見的。但從那一刻開始,你和他的告別時間就在倒計時。
陸時宜緩緩收回視線,遲疑了幾秒,決定再上一次衛生間。
裙子的話,沒有口袋能裝紙巾。
她目不斜視地進去,那個女生靠在牆壁上,感覺若是沒有支撐po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Q裙絲二而爾嗚九義死戚點,人就要倒下了。見她進來,女生立馬壓低聲音,抹了抹眼睛。
陸時宜進了隔間,鎖了門,數着數等了兩分鐘,按下沖水,推門出來。
哭的聲音是小了,可與之相反,淚卻越來越多。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将一包紙遞給女生,态度自然得像,只是剛好沒用完那包紙。
女生抖了抖睫毛,顫着手接過時,卻意外撲到她懷裏抱住了她。
過于猝不及防,陸時宜原地僵了一會兒後,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什麽話也沒說。
耽誤了這麽久,恐怕節目都錯過好幾個了,但她好像并不怎麽遺憾。
只是,一點點難過,就一點點。
她正準備悄悄進入禮堂,卻被從後臺突然冒出來的老師拉過去,“哎喲正好臨時缺個人,同學辛苦你幫個忙!”
原來有個教師的聯合節目,這個節目大概有二十分鐘,過程中幕布落下的時候要個人迅速換道具,轉場景。
之前負責這塊兒的人出了意外,老師剛出去抓人就抓到了她。
于是她被安排在角落的幕布後面,靠着後臺的隔板,坐着等那個時刻的到來。
那個地方有點暗,其實不大看得清。她給吳媛媛發完消息說明情況,心裏一邊留意時間,一邊回憶剛才在藝術樓的畫面。
那種失落,在幕布之前極致的狂歡下,被襯托到頂峰。
陸時宜捏着手中的道具,望向舞臺。高|潮來臨之時,炫目的燈突然全部熄滅,她呼出了一口氣。
“沒有人能一聲不響地成為光。”她垂下頭,小聲嘀咕。
可她現如今也鑿壁偷光。
“嗯?”她的背部,隔板之後泛起一聲笑瀾,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怎麽說?”
這一刻,世界寂靜。
脖頸突然發硬,陸時宜吞咽了一下,沒想通周亦淮為什麽會出現在後臺。
他難道不應該坐在觀衆席看節目嗎?
大概安靜了太久,沒等到她回答,周亦淮用夾着笑的口吻說:“別誤會啊,我不是鬼。”
尾音拖得有點長,聽起來懶懶的。在這麽一個小環境下,人耳朵都要發癢。
“沒有。”陸時宜抿了會兒唇,勉強壓下心跳那點快節奏,企圖讓思緒回歸理智。
“我只是覺得,”她想了一下措辭,“好像……絕對的明媚與黑暗別無二致。”
“舉個例子?”
在她憋氣踟蹰的那半分鐘裏,他仍沒有喪失半分耐心。
這種抽象且沒有邏輯的東西要她怎麽解釋?她腦子的構造大概是跟別人不同了。
陸時宜最終生澀且拙劣地開口。
“也許,太陽也讨厭下雨天呢?”
這樣跟他聊天,好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切巧合歸咎于命運,假如她沒有因為遞出那包紙而耽擱,現在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周亦淮得了這麽一個答案,微微挑了眉,最後的情緒竟然是想笑。
她的脈搏如小球掉地霹靂拍啦彈跳個不行,卻突然聽見他問。
“你看過一幅畫嗎?”
“什麽?”
“《歸途》。”
她誠實地說沒有。
正為自己狹隘的知識面感到局促時,他緩緩開口,卻是要描述給她聽。
“少年疲憊地趴在青苔上休憩,不遠處海平面即将躍起初升的太陽,可在抵達前,必須穿過荊棘叢。”
“而彼時他渾身血跡斑斑,不難想象已經經過多少跋涉。”
“但還有一條路,鮮花簇擁,只是晚霞過後,迷霧黑夜不止。”
他終于停了停,“你會選擇哪條路作為歸途?”
她好像一瞬間悟了他為什麽要提及這幅畫。但又不确定自己悟得對不對。
陸時宜謹慎回複:“第一條吧。”
他暫且沒有問她為什麽,但她還是補上了原因:“比起明目張膽的疼,我好像更害怕黑。”
周亦淮笑了一聲,似有稍縱即逝的電流淌過,卻沒接着她的話說,反而輕啧了一聲:“怕黑還做舞臺道具組,誰拉你過來的?”
這種立馬被猜透的感覺,着實讓她啞口無言。
“老師臨時拉的。”
“難怪,我安排的明明是一個男生。”他了然地點頭。
陸時宜驚訝:“你安排?”
“我是這個聯合節目的導演啊。”他的語氣并無強調,就只是陳述。
她下意識滞住,不知道如何接話。
“不信?”他注意到她漫長的沉默,聲音裏帶上笑意,“你手裏拿的道具裏有片白色羽毛,是我從鳥身上拔的。”
“啊……?”她實在想象不出這幅畫面。
男生似乎被她的遲鈍逗樂,“騙你來着,是買的,我只不過稍稍diy了一下。”
陸時宜陷入盲目的糾結,好像不想把道具給交出去了。
“好了,嚴肅點,”他看了眼時間,“待會落幕時會有點黑,你沒問題嗎?還有兩分鐘,我想我能找到人代替。”
她拇指一頓,很鄭重地說:“我能。”
“好,我知道了。”他并沒有産生什麽類似,如果你做不好會導致整個節目失敗的想法。
他只是相信她。
不止一次了。
而他是第一個無條件肯定她的人。
她的父母很矛盾,覺得孩子不能誇,生怕誇多了會讓她飄起來,卻意識不到這是一種另類的打壓。因此她做任何事情,起初都不會抱有自信。
但他們寧願自己省吃儉用,也要給她好的生活。他們的愛不會說話,只笨拙地在行動中。
後來她懂了。她的父母沒有錯,他們是第一次成為家長,愛小孩卻不懂表達和教育。她也沒有錯,她也是第一次當小孩。
相比于很多家庭,雖然不完美,但已經很幸福了不是嗎。人總該滿足的。
因此她找到了一種平衡的和解,只是內向性格已經形成無法改變,她也時常唾棄自己別扭。
“那你呢?”她仍舊好奇,将話題挑回那幅畫,“你會選哪條路?”
她真的應該感謝舞臺的昏暗,讓勇氣盈滿她的胸腔。若是他站在面前與她聊天,想必她斷斷問不出口。
“我?”周亦淮語調松弛,氣定神閑地回答,“我不用作選擇。”
這讓她萬萬沒想到,甚至産生了一種“你耍賴”的愠意。
在她發出質疑之前,他慢條斯理地解釋,“我會是海平面躍起的太陽。”
正常人大概都會代入那個滿是傷痕的少年,誰會覺得自己是別的什麽?
多狂啊這态度。問題在于,他只是用一種輕飄飄的口吻講出來。
“但你說得對,沒有人能一聲不響。”他又說。
“所以我會遣散迷霧,越過荊棘,再成為那一顆衆人期冀。”
陸時宜當場愣住。
所以說,即使有缺陷,他也要勝利。
看似輕狂,但不得不承認,你就是認為,他本該這樣。張揚又奪目。
陸時宜飄遠的思緒被觀衆席爆發的雷霆般掌聲喚回,這才反應馬上要到她工作了。
趁着最後一點時間,她借機問出了一個困惑許久的問題。
“假如你和我的選擇相同,”她抿了抿唇,緩緩站起身,“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前方卻仍滿是荊棘,怎麽辦?”
他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
“那又怎樣?”
丁點懶散笑意裹在嘈雜中,嗓音低沉,語氣卻愈發堅定。
——“可我生當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