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信(7)

第25章 信(7)

方覃雖然對方颉很嚴厲,但方颉卻很尊敬這位哥哥,因為他的心事重重,方颉也一晚沒睡好。

第二天一家人坐在桌子前,方覃來得最晚。他坐下後,方颉看了他好一會,等着他開口說什麽,但他只是專心吃早餐,連方颉的注視也沒有回應。

“你老盯着大哥看什麽?”方毓問。

兩個人都看向她,把她看得有些手足無措了,“怎麽了?你們兩個今天怎麽了?”

方覃看了方颉一眼說:“過幾天,跟我去趟梁家。”

方颉愣了下,兩年前兩家鬧翻時,方覃曾上門替他道歉,可惜被趕出來,還被羞辱了一番,之後兩家便再無往來。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動再去求和。

“去梁家做什麽?”

“去道歉,你從頭到尾都沒正式上門向人家說聲對不起。”

“是……可是……這都兩年了……”

當初方颉不同意結婚,和家裏鬧了許久,方老爺也沒妥協。他只能選擇一走了之,留下一封退婚書,揣着方毓給他的錢跑去北京讀書。

他确實欠梁慧貞一句道歉,但這都兩年過去,現在道歉還有用嗎?

“兩年又怎麽樣?你始終欠梁家一句道歉。”

“行吧,去就去,”方颉看上去不以為意,但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去了之後會是什麽情況。

方毓說:“大哥,我也要去。”

方颉說:“道個歉而已,要這麽多人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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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慧貞本來是好姐妹,現在在路上碰到了都像陌生人一樣,正好這次一起去,把關系緩和緩和。”

“我看……你是想去看我出糗。”

方毓對他露齒一笑,“沒錯,就是想看你怎麽被人糗一頓,怎麽樣?大哥,你讓我去嘛。一起去顯得我們誠意更大。”

方覃答應了,“那一起吧。”

方家三兄妹準備了一大堆禮品去梁家,劉一一跟在方毓身旁一起去了。她對梁家的梁慧貞很好奇。她聽說過方颉退婚,但知道的不多,方家很少有人議論此事。

她想一定是梁小姐不夠好,所以少爺才不喜歡,少爺這樣的人應該讓世上最好看,最溫柔,最善良的女子來相配

在門外等待的時候,方颉說:“我們這麽誠心誠意上門,梁家再拒絕,我以後都不會踏進這裏半步了。”

方覃說:“閉嘴。”

好在梁家還是讓他們進來,方颉和方毓小時候經常來這裏玩,對這裏一切都很熟悉。

梁家別墅前有個寬敞的草坪,種了不少花草,其中有個已經生鏽的球框隐蔽在茂盛的花草中,方毓指着球框說:“你以前最喜歡他們家的大草坪,還讓梁叔叔給你做了個球框,帶着梁恒在這裏踢球。有一次踢中梁叔叔喜歡的山茶花,梁叔叔寧願讓人搬走山茶花,也沒拆掉球框。”

方颉怎麽會不記得,那時候兩家很親近,他和梁慧貞是青梅竹馬。方家祖籍在華北,做紡織起家,紡織生意幾乎遍布整個黃河流域,後來因為戰亂,全家才搬來長沙。梁家是本地人,開制藥廠為生,兩家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大戶,幾乎所有人都對這樁婚事樂見其成。

方毓說:“你臨走前跟我說什麽局勢動蕩,青年有為之類的話,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這跟你結婚有什麽關系?結了婚一樣能做你想做的事。慧貞雖然有點大小姐脾氣,但還是很明白事理的。我覺得,你應該還是不夠喜歡她。”

方颉說:“不是所有的拒絕都只能用不夠喜歡來解釋。”

別墅大門近在眼前,方毓想出聲反駁,但被方覃止住了。

下人引着他們進大廳,梁家一家人都在,見到他們時紛紛起身。

方覃趕緊上前一步,“梁叔,好久不見,你身體還好嗎?”

“還行,坐吧,上茶。”

方毓快走到梁夫人身邊攙着她,叫了聲:“梁姨。”

一旁的梁慧貞喊了聲:“毓姐姐。”

方毓拉着她的手說:“慧貞,你從杭州回來了?兩年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梁慧貞抿嘴一笑,餘光撇向孤身站在大廳中央的那人。

方覃給方颉遞去一個眼神,方颉整了整心神,端着一份貴重禮品說:“梁叔叔,我今日是特意來向你,向梁阿姨,還有慧貞道歉。當年是我不懂事,請梁叔叔見諒。”

梁泯鴻說:“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了,但你這個道歉我還是不能接受。”

方家三兄妹聽完這話臉色微變,劉一一也為他們在心裏捏了把汗。

他接着說道:“你的道歉在我這兒不作數,那件事只有我家慧貞原諒你,我們全家才能接受你的歉意。”

方覃的心稍稍放下來一點,他說:“确實應該是這樣,阿颉,你還不快向慧貞道歉。”

方颉轉向梁慧貞,她笑着看他。

他大聲說:“慧貞,對不起,請原諒我!”

梁慧貞在梁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梁恒說:“姐姐說,你要是能再踢進一次球,她就原諒你了。”

“踢球?”方颉看着梁慧貞的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他們來到草坪前,梁恒給方颉蒙上黑布,又帶着他原地轉了好幾圈,轉得整個人頭暈眼花,才扯下黑布。

“一分鐘內,把球踢進球框,姐姐就原諒你了。”說完,他按下秒表,“開始。”

方颉一面适應光亮,一面努力平衡方向感尋找球框的位置。方毓和方覃緊張地盯着他,劉一一也在心裏暗暗說:“少爺,加油。”

他一腳踢出去,球擦着草坪直直進了球框。

“好!”劉一一差點小聲叫出來。

梁恒也不得不欽佩地看向他。

方毓說:“慧貞,這下你該原諒他了吧。”

方覃臉色也輕松了,對梁泯鴻說:“梁叔,我在望江樓定了間包廂,今天中午務必賞個臉。”

梁慧貞說:“爸爸,我在杭州一直都挺想念望江樓的青椒魚頭。”

梁泯鴻說:“既然這樣,那就一起去。”

梁恒不知什麽時候又跟在方颉身邊,像個跟班一樣低聲說:“颉哥哥,你真厲害,這樣都能進球。”

方颉側頭驕傲地回一句:“那是。”

梁慧貞說:“肯定是你幫着他作弊,剛才轉圈轉少了,才讓他這麽容易進球。”

“切,再來一次,多轉幾圈,我一樣能進球,你就不願意承認是我厲害。”

“你本來也不算厲害。”

“那你找個比我厲害的人出來。”

“滿大街都是,我随便找一個都比你厲害。”

方颉氣急敗壞,就要往外走,“你去找,現在就去大街上找,我看你能不能找到一個比我厲害的人。”

方毓笑起來,“你們兩個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鬥嘴。阿颉,你可沒從來沒有吵贏過慧貞,放棄吧。”

“她也就是嘴皮子厲害。”

梁慧貞立刻接一句:“那也是比你厲害。”

方颉拳頭都硬了,找不出話來反駁,只能吃癟,看着他吃癟的樣子,梁慧貞和方毓都笑起來。

“那天第一次見到梁小姐,我還覺得梁小姐脾氣大,不合适少爺。少爺的妻子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重的女子。”病床上的劉一一微笑着說。

“比如你?”我說出了她的心事。

她看了我一眼,“是,少爺先是救了我,後來又教我,這對當時十五歲的我來說,很難沒有一點想法,我以為我在少爺心裏是特殊的,所以那時候我對梁小姐是有嫉妒的。婆婆,你不是讓我寫信給少爺嗎?原本我想也不敢想,可是他回北平前一天給我上完最後一課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然對他開口說這件事。少爺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應會給我回信。”

“所以你們後來一直在通信?”

“通了大半年,那些信我一直保存地很好。後來我重新翻出來看,才看懂當時他在信裏的那些苦惱和愁悶。可惜那時我雖然識字了,但懂得實在太少,如果是梁小姐,一定明白少爺。”

“那天方覃去梁家是為了什麽?”

“為了一批藥材,大少爺很早就暗中資助前線棉衣棉被各類軍資,還有藥材。那時候他們有一批藥運到前線,但半路被截了。那批藥材能救很多人的命,大少爺想盡了辦法,可是那個時候藥材多珍貴啊,哪有那麽容易重新弄到。于是他便想到了梁家的制藥廠。好在梁老爺也是個愛國之士。那天吃完飯,他們二人密談許久,具體怎麽樣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從梁家回來後,大少爺心情就好了很多。沒多久,少爺回北平讀書,梁小姐也回杭州。”

“後來呢?”

“少爺走了後,我覺得方家的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小姐說過年的時候少爺就會回來,于是我天天盼着過年,想到過年就能見到少爺,時間好像沒有那麽難熬。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想過少爺會那麽早離開,他還那麽年輕,他應該像我一樣,好好活着,活着看到今天。”劉一一閉上眼,一顆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方颉是什麽時候……”

“一九三七年,他走的時候才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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