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畫(1)
第33章 失畫(1)
等到劉一一心情平複下來,我推她離開靜室,給她倒了杯溫熱的茉莉花茶。
“其他人後來怎麽樣了?”
“解放前,毓姐姐帶阿傑去了臺灣,之後就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阿恒去參軍了,他在一次戰役中犧牲了;慧貞姐姐一直留在大學裏從事教育工作,直到六年前過世,她終身未嫁,也沒有後人。至于我……畢業之後我就報考護理學校,成了一名護士。一九四八年,我在解放戰役中照顧一位受傷的軍人,後來就與他成婚,有了一兒一女。前半生我因為戰争颠簸,但後半生順遂,兒女孝順,一切都如婆婆當年贈我的那些話一樣。”
“現在你心願已了,應該沒什麽遺憾。我也遵循我的承諾,這次就算你免費。”
劉一一笑了笑,“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我看向她一直好好拿在手中的照片,“這張照片你保存得很好,沒有丢。”
“這是我和颉哥哥唯一的回憶,不會弄丢,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保存。”
“是的,越是珍貴的,越會好好保存,只是很多人當下不明白什麽才是最重要,否則我這間尋物坊也不會一直存在至今。”
小知回來了,看到劉一一紅腫的雙眼,心慌地問:“外婆你怎麽了?”
劉一一安撫她:“沒事,外婆沒事,外婆是高興。”
小知疑惑看向我,試圖從我這裏得到更多。
“你外婆了了一樁多年的心事,沒什麽事,送她回去吧。”
“外婆,我們回去吧,媽媽剛才給我打電話問我們在哪兒,讓我們早點回去。”
“好,回去。”她轉向我,“婆婆,謝謝你。”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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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小知忽然想起什麽,問我:“婆婆,既然你能幫人找到丢失的東西,那丢失的文物呢?”
我搖頭:“我幫人找到丢失之物,必須靠着主人的記憶為線,切身情感為指引,我所尋回的都是有主之物。文物不同,經過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它們有了自己的靈魄,不歸任何人所有。”
“真是可惜,”她從包裏掏出一張宣傳單說:“婆婆,省博物館最近剛從海外尋回一批文物,會在一個月後展出,您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送他們走後,我就關店門,今天不再接生意。我拿起小知留下的那張宣傳單,這次尋回的文物是一批字畫,其中有一幅佚名的《春日嬉游圖》。
我拿上放大鏡,對着宣傳單上印的一小塊圖片細細看了一會兒。可惜圖片太小,看不清上面的人物。
宣傳單末尾寫明了展覽時間、地點和買票方式,我将單子仔細收好。
一個月後,我拿着宣傳單來到省博物館。
工作日,來的人不多,而且此次展出也不是什麽大家之作,空蕩的展覽廳裏只有寥寥幾人。
那幅《春日嬉游圖》挂在展廳二層,長約五米,整整挂了一面牆。我從頭看到尾,仔仔細細将畫上的每一個人,每一處景都看了一遍。
展覽廳的工作人員見我看得這樣認真,主動過來跟我講解:“這幅《春日嬉游圖》寬25.1厘米,長513.4厘米,成畫有八百多年。畫的用色清雅,落筆工整,畫人畫物畫景都栩栩如生,你看那賣炭的老翁,馱着書生的毛驢,還有躺在屋頂上曬日的貓咪,就連河邊泛綠冒芽的柳條都畫出來了,有情有趣,一派春機盎然之象。可惜的是這幅畫無款印,不知道作者是誰。但從工筆上來看,有推測是宋圭所畫,已經無法證實。不過,不管是誰畫的,這都是一幅傳世名畫。”
我一邊聽着,一邊點頭。
突然身邊有人說道:“《春日嬉游圖》的原作者是個女的,這就是為什麽沒有留下款印。”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白T恤的男生。
八百多年前,若是知道這樣一幅畫是女子所畫,肯定不會這樣完整保存下來,就算能保存下來,也會冠上男子之名。
他又繼續說:“而且,這幅畫是假的。”
工作人愣了下,說:“你不要亂說,專家鑒定過,這幅畫就是有八百多年了。”
“我可沒亂說,原畫我見過,畫得比這好多了,用筆狂而不亂,一氣呵成,哪像這個這麽拘謹,而且你瞧畫上的行人,表情幾乎都是一模一樣。”
工作人員以為他是來搗亂的,沒有理他,只對我說了句:“您慢慢看看,”就走了。
男生看向我,“我說的沒錯吧,秦婆婆。”
“你怎麽來了?”
“你不也來了嗎?我們都是為它而來。”
我看向《春日嬉游圖》,說:“雖然知道是假的,但能重新再看一眼完整的全畫,也算不錯。”
“你還能找到你在哪兒嗎?”
“當然,雖然我現在年紀有些大,但眼力還行,就算沒有眼力,還有記憶呢。不僅能找到我,還能找你,”我指着河流上的一條船說:“就在這裏。”
那是一條華麗的畫舫,船頭上站着四五人,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身穿白衣,女的身着粉衣,他們都側過臉與身邊的人說笑,正好看不見全臉。
“你猜莫瑛畫這幅畫的時候,知道我們兩人的身份嗎?”
“莫瑛不是普通的畫師,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你我不是尋常人。”
“說的也是,這世上有幾個畫師願意費心費力畫一幅注定會失傳的畫。”
“你還記得她常挂在嘴邊的那句話嗎?”
他笑起來,“怎麽可能忘記,”随後他模仿那個人的語氣說道:“世人不配欣賞我的畫。”
一個狂傲不羁的女子浮現在我眼前,我耳邊仿佛又響起她的聲音。
——“世人皆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世人不配欣賞我的畫,我的畫也絕不會留存于後世。”
他忍不住贊嘆:“狂,真是狂!”
我說:“看到這幅畫我有點想念故人了,那個時候真開心啊。”
“那幅畫是不是一直好好地保存在你那裏?”
“是,莫瑛不想留下它,但我不忍心。我答應她,除了我們兩個,不會再讓其他人看見這幅畫。”
“走,去尋物坊看看,我也好久沒去你那兒了。”
“但是你知道,那幅畫……”
“我知道。”
我和他回到尋物坊,一群小孩子在榕樹下玩耍,見我回來,圍上來說:“婆婆,婆婆,今天還給我們講故事嗎?”
“好,晚一點婆婆再給你們講故事。”
進到置物室,我拿出一個墨色的盒子,打開,裏面放着一卷畫軸。
我和他緩緩拉開畫軸,真正的《春日嬉游圖》重現于世。
但這幅畫和博物館的那幅不同,這幅畫上除了畫舫上的兩個人,和屋頂上的一只貓咪,其餘的人、動物和植物都消失了,整幅五米長的畫卷上只有房屋、船只、石橋等毫無生機的死物。
他說:“這幅畫不能常拿出來看,不然越看越難受。好像空蕩蕩的一座城裏,只有你我二人。”
“也不是,還有這只貓。”
他笑了,“收起來吧。“
我将畫重新卷好收起來說:“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算半個畫師。”
“你說那幅《白澤精怪圖》?那個不過是用來哄騙黃帝的無聊之作而已。”
“那幅精怪圖上一萬多只精怪到現在應該沒剩下多少。”
“嗯,不是所有精怪都能像我們活得這樣久,”他打量了我片刻,“你為什麽選這副皮囊?”
“不好嗎?每次照鏡子我都有種垂垂暮年,時光到了盡頭的感覺。而且我很喜歡用這幅皮囊給孩子講故事,他們很喜歡。”
“那你今天打算給他們講個什麽故事?”
“你要聽嗎?”
“聽聽也無妨。”
晚飯後,我搬了兩把躺椅到榕樹下,白澤坐身旁。不一會兒,就來了幾個小孩子,圍着我問:“婆婆,這大哥哥是誰啊?”
“他啊,也是來跟你們一起聽故事的。”
“那婆婆今天給我們講個什麽故事?”
“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關于一幅消失的畫作。很久以前有個很厲害的女畫師,她叫莫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