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失畫(5)

第37章 失畫(5)

交畫之日,莫千禾先去了莫瑛房中看了她的三幅畫。原本他還沒什麽信心,但是看完後他知道,這五千兩十拿九穩。

莫瑛精進的畫藝大出他意料之外,三幅美人圖,第一幅亭中撫琴,畫中薛書懿端坐在琴架前,雙手撫過琴弦,神情怡然自得。莫瑛用了大量的色彩和繁複的筆墨描摹薛書懿,細致到頭發絲、衣袖口的花紋等細節也極為逼真,仿佛真人近在咫尺,在告訴你她此刻撫琴的心情很是愉悅。

等筆墨落到她周身的景物時,她又轉用近實遠虛的筆法簡單勾勒。但細看之下,又并非僅僅是幾筆帶過,池中冒頭的紅鯉魚,亭檐上栖息的雙金雀都為亭中琴聲吸引而來。

莫千禾畫畫講究人景和諧,莫瑛的這幅乍一看,彈琴的薛書懿比之周遭景致似乎有些搶眼,但多看幾眼,莫千禾的目光已無法從畫中之人身上移開,而且看久了,似乎真有琴音缭繞耳邊之感。

第二幅閣中賞月,莫千禾畫的是一輪銀盤,莫瑛畫的卻是一輪将滿未滿之月,薛書懿着一身素衣溶于淡淡銀輝中,清麗出塵,畫中的她仿佛下凡的仙子,正思念着廣寒宮。

莫瑛說:“常言道月滿則虧,長樂未央。”

這幅畫的畫風與第一幅截然不同,莫千禾還沒來得及看第三幅畫,薛家下人就來了。

衆人各自将畫交給薛家下人,管家對他們說:“這些銀兩是各位畫師這幾日的辛苦費,請收下。你們可以先回去,等老爺選出最好的三幅畫,三天後,銀兩會送到各位府上。”

薛家這樣做給衆人留足了體面,三天後沒有收到銀兩的人自然知道怎麽回事。

莫千禾接過銀袋子,比上次的定金還多,心情大好,“阿瑛,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住,那個地方又小又亂。”

“爹,你做主就好……”莫瑛靠着薛家門口的石獅子打着哈欠,“我只想找個地方再睡上十幾個時辰,薛家真是不道義,這麽早趕人離開。”

“這幾天你是不是都沒怎麽睡?昨晚還回來那麽晚。”

“嗯,趕着最後一天畫完,這幾天我就睡了四五個時辰,實在太困了,啊……”莫瑛忍不住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宋圭上前說:“你們想找房子嗎?我認識一個靠譜的牙人正好要放租,不如介紹給你們。”

莫千禾說:“那可太好了,多謝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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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認識這麽久,莫兄,你叫我宋圭就行。”

“好,那就我不與你客氣了,如果你現在有空,不如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行,沒問題。”

莫瑛說:“爹,我好困吶,我先回去了。”

宋圭看她離去,笑着對莫千禾說:“莫小公子真是不拘小節,真性情。”

“小孩子什麽也不懂,你不要見笑。”

莫瑛一頭倒在床上,閉上眼就睡了兩天一夜。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日傍晚,外頭的夕陽斜斜照進逼仄昏暗的屋子。

莫千禾在外敲門:“阿瑛,你醒了嗎?”

“醒了,爹,你等會兒,我馬上出來。”莫瑛簡單梳洗一番後,打開門。

莫千禾端來飯菜,招呼她:“吃飯了,你睡了整整兩天,餓壞了吧,快坐下吃點。”

桌上擺滿了紅燒鵝、獅子頭、叫化雞等大菜,聞着香味莫瑛的肚子開始“咕咕”叫,“爹,這些……都是你做的?不可能吧。”

“當然不是,你爹我的廚藝你還不清楚?這些都是我從最大的那間酒樓買回來的,快趁熱吃。”

莫瑛已經動筷,急急扒了一口飯,她真是餓壞了,扯了一根大雞腿就塞進嘴裏,吃得滿嘴都是油。

“你慢點吃,注意下吃相。”莫千禾提醒她,作為一個姑娘,她的吃相實在不敢恭維。

“爹,你也吃。昨天看好房子了嗎?我們什麽時候搬?”

“多虧宋圭介紹,遇到城西一間正在放租的房子,三間房還有個小院子,環境不錯,還很安靜,價格也算公道。”

“那就好,等薛家五千兩銀子送過來我們就搬。”

“你這麽有信心,那五千兩一定是我們得?”

“當然。”感覺肚子裏實實在在裝了不少菜,莫瑛拿過帕子胡亂擦了嘴巴和雙手,舀了碗湯嘗了口:“爹,這湯好鮮,你也嘗嘗。”

想起莫瑛的畫,看着她沒有一點女兒家該有的斯文,莫千禾嘆道:“阿瑛,你要是個男孩該多好。”

“什麽?”莫瑛喝湯的聲音有些大,沒聽清他說什麽。

“沒什麽,你快吃吧。”

第三天,薛家下人送來一張銀票,莫千禾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确認那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莫瑛高興地跳起來,“爹,五千兩,真的是五千兩,太好了!果然薛家看中的三幅畫都是我們的。”

莫千禾也很激動,小心翼翼收起銀票,生怕弄壞,“你對外千萬不能說我們得了五千兩,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只得了五百兩。”

“這是為什麽?”莫瑛不理解。

“樹大招風,我們來這裏不久,人生地不熟,少招惹些是非,不然以後只怕在笾洲過不了什麽安穩日子。”

“知道了。”莫瑛不以為意。

莫千禾父女倆的身外之物不多,除了幾身衣服和一些畫畫常用之物,再無其他,因此搬到新家非常簡單。

到新家第二天,宋圭就帶着他夫人和孩子上門道賀。

“真是不好意思,家裏還沒收拾好,你們随意坐,”莫千禾搬了幾把椅子,又讓莫瑛煮了壺茶招呼。

宋圭的兒子剛滿兩歲,滿院子亂跑,宋夫人追在他後面喊:“小心,慢點。”

宋圭今日也不是只為了來給莫千禾賀喬遷之喜,聊了沒幾句,他就問:“莫兄,你別怪我多嘴,我想問下薛家的人去找過你嗎?”

“啊……找過,我畫藝不精,薛家只看中了一幅。”

“莫兄你太謙虛了,看中一幅已經勝過我很多,今後我還要多向莫兄請教請教。”

“不敢不敢,大家切磋切磋。”

送走宋圭一家後,莫千禾把莫瑛叫到身邊坐下,“阿瑛,過來陪爹坐坐。”

莫瑛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說:“爹,晚上風涼,當心着涼。”

“阿瑛,爹對不起你。”

莫瑛不明白,“爹,怎麽突然這麽說?”

“這些年爹帶着你到處跑,吃了不少苦,還讓你一直扮成男子,不能像普通姑娘家那樣擦胭脂水粉,穿好看衣裳,委屈你了。”

“爹,我從來不覺得跟着你吃苦,扮成男子很好啊,我不覺得是委屈。”

“明天開始,你就恢複女兒身吧。”

莫瑛立刻拒絕:“我不要。”

“為什麽?”

“爹,你別管了,我現在不能做回女兒家。而且你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是女兒家,聽到沒?”莫瑛一直很有主見,有時面對老爹的不聽話偶爾也會語氣強硬。

“但你總要嫁人,不能一直像個男孩一樣。”

“爹,嫁人還早着,你就別操心了。”

“你都十六了,嫁人是早晚的事,你老跟着我到處跑也不行。我覺得笾洲不錯,不如我們就留下吧。”

“老爹,你要喜歡這裏,我們留下來當然沒問題。但你要是考慮我嫁人而留下來,那真沒必要。”

“但是……”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很晚了,你看星星都出來了,早點睡吧。”莫瑛指着天上的繁星說道,“我也先睡了。”臨走前又鄭重囑咐莫千禾一句:“千萬不能說。”

有了這五千兩,莫千禾父女兩的生活暫時寬松了許多,不用每天出去賣畫。天氣好的時候,莫瑛就在天井練習畫畫,天氣不好,她就撐把傘出門,在街上溜達。

有一日,濛濛春雨中,莫瑛撐了把傘出現在浮生尋物坊外,我招呼她:“進來看看嗎?”

她爽朗答道:“好啊,”随後将油紙傘收起,豎在角落。

“随便看看,”我泡了壺茶給她,“喝點熱茶暖一暖。”

她接過茶掃了眼店內,說:“你這店名挺有意思的,尋物坊……是幫人找東西嗎?”

“是的,不管你丢了什麽我都能幫你找到,你有什麽想找的嗎?”

她搖搖頭:“沒有,”她指着店裏貨架上擺放的物品,問:“這些是什麽?”

“這些都是我找回來後,主人又不要的。”

“你擺在這裏是打算賣出去?別人的心頭好會有人買嗎?”

“很少,但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個合眼緣的。”

莫瑛拿起一支筆打量,“這支筆……”

“這是很久以前一位畫師留在這裏,這筆有點特別,可以用來畫山畫水,畫房屋,但不能畫人,畫動物,畫一切有生命的東西。”

“為什麽?”

“你買回去試下便知。”

她有些猶疑。

“你試完如果不想要可以随時還給我。”

“好,那我便試試,多少錢?”

“不用,送你。這筆是別人的心頭好,但對我來說不值什麽錢,不如送給有緣人。”

“那就謝謝了,對了,我叫莫瑛,不知如何稱呼姐姐?”

“大家都叫我秦婆婆。”

“秦婆婆?”

“嗯。”

莫瑛把筆橫在眼前,筆杆看不出是什麽所制,有些微的不平整,通體墨黑中帶了一點點紅,筆頭尖齊,滑軟。她拿着筆蘸了些墨,随意在紙上畫了兩筆,沒什麽特別。

不能畫有生命的東西……

畫了會怎麽樣呢?

“阿瑛,我回來了,”莫千禾從外面買菜回來,他手裏提着一條活魚。

莫瑛放下筆,接過他手裏的活魚放進桶裏,又從天井裏打了些水倒進去,那條魚碰到水立馬張着腮一呼一吸,在桶裏擺了擺尾,活蹦亂跳起來。

自打決定在笾洲安穩過日子後,莫千禾就開始學習下廚做飯,總不能天天去酒樓裏吃。他本想讓莫瑛也學着點,但她笨手笨腳,等她學會,父女倆只怕要餓死了。

莫瑛對着桶裏的魚發了會呆,好似想到了什麽,她立刻拿出紙,用新買的筆蘸了些墨,在宣紙上寥寥幾筆将木桶裏的魚勾畫出來,栩栩如生。

畫完之後她等了會,畫沒事,魚也沒什麽事。

她暗暗嘀咕:“秦婆婆莫不是騙我的吧,”可是仔細想想又不對,“騙我什麽呢?這支筆我又沒給她錢。”

莫千禾見她蹲在木桶邊,對着一條魚嘀嘀咕咕,就喊她:“阿瑛,你對着那條魚幹嘛呢?那條魚是咱們的晚飯。”

“沒什麽,”莫瑛随手将那幅畫放回屋子,“爹,我想出去繼續賣畫。”

“好啊,這陣子咱們也歇夠了,總不能指望這銀子養我們父女倆一輩子。我想過了,不如我們開間畫鋪如何?”

“聽爹的。”

晚上,莫千禾殺了魚,做了紅燒魚頭叫莫瑛出來吃飯,叫半天她也沒答應,他過去屋子一看,她正拿着一張宣紙發愣。

那宣紙上只有一個木桶,木桶裏水波蕩漾,就和此刻天井旁的木桶一樣,水裏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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