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畫(12)

第44章 失畫(12)

月黑風高夜,正是偷畫時。

薛書堯見勸不了薛綿,只能使出這下策,他知道那幅《風雪竹石圖》就收在他爹的睡房。他一直躲在衣櫃中,看到衣櫃縫隙中的光滅了,房中響起勻稱綿長的鼾聲。薛書堯才從衣櫃裏爬出來。

他踮着腳溜到衣架旁,從衣服上摸出一串鑰匙,再溜到藏物櫃,摸到鎖孔,一根一根的鑰匙插進去試。他運氣好,試到第二把就聽到“咔噠”一聲,開了。

藏物櫃有四層,櫃子裏黑漆漆一片,伸手摸了一遍,都是長短高矮各不相同的盒子。

爹的寶貝還挺多。

他摸到一個長長的盒子,他在畫鋪見過莫瑛将畫放進盒內送去尋芳樓,畫軸長度與他現在摸到的差不多,應該就是這個了。

他将盒子夾在腋下,關上櫃門。

忽然,床上的薛綿咕哝了幾句,像是喝止他,吓得他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下。

薛書堯停下來,細細又聽了一會兒,發現是薛綿在說夢話,才松了口氣。

他把鑰匙放回原地,拿着畫有驚無險地離開了薛綿房間。

莫瑛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麽薛綿會允許薛書堯将那麽貴重的一幅畫拿到她家中欣賞,但這奇怪很快就被她看到畫的第一眼帶來的驚豔所湮滅。

幾杆青竹從奇峭松石縫隙中生長,經風霜,覆白雪,依舊卓然而立。

“幾根竹子,兩塊石頭,沒什麽稀奇啊,”薛書堯看不出這幅畫珍貴之處在哪裏。

“你不懂……”莫瑛喃喃道:“好,真是好。”

在莫瑛過去十六年的歲月裏,前十年,她只知道莫千禾的畫是最好的,因為先皇喜歡。後六年,她與莫千禾四處流浪,結識不少籍籍無名的畫師,也聽過許多赫赫有名的畫師的故事,卻始終未能見過一幅能讓她心服口服的畫。

Advertisement

這幅《風雪竹石圖》以粗放的筆法勾勒松石之峻,青竹之挺,再加上深淺不一墨色點染表現竹葉與白雪相映,整幅畫給人一種冷峻嚴寒,而又高潔不阿的感覺。

薛書堯努力地想像莫瑛一樣看懂并沉迷于這幅畫的美,但欣賞了半天,他說:“我覺得,還不如你畫的美人圖好看。”

“那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把畫收好,還給你爹。”

“說也奇怪,我那日看你畫完初夏,總覺得你的畫比真人還要好看幾分,怪不得那些姑娘都想找你畫一幅。”

莫瑛扶着額頭說:“我正為這事發愁,我原本就不想再畫美人圖了,若是把這幅畫評為一流,我的頂多只能算三流。”

難得她也有自謙的時候,薛書堯笑起來:“是不是看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确實如此,不過《風雪竹石圖》的畫師在畫這幅畫時已經年近古稀,未必我那麽老的時候就比不過他。”

薛書堯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志氣是好的,我很看好你,到那個時候請務必送我幾幅收藏。”

他收起畫,離開畫鋪前,莫瑛說:“過陣子我要去冀州。”

“是想去清品齋嗎?”

莫瑛點頭:“那日聽你說完我就想去了,今日看過這幅畫後更确定我要去。”

“但你跟範庭素不相識,他不會那麽容易讓你進清品齋。”

“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

“那……你去過清品齋後是不是就回來?”

“回來的事還早着呢,誰知道那個範庭什麽時候才肯讓我進清品齋看畫,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兩年。”

“跟你爹一起去嗎?”

“不,我一個人去。我爹年紀大了,就讓他在笾洲過幾年安穩的日子。”

“一個人?你一個姑娘上路多危險!”

莫瑛朝他眨眨眼:“出了笾洲,沒人知道我是姑娘。”

薛書堯本想偷偷地拿走畫,再偷偷地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當此事沒有發生。誰想到他爹明察秋毫,逮了個正着。

他從薛書堯手上接聖旨一樣接過畫,小心翼翼地反複檢查好幾遍,确認完好無損,才讓下人拿回房間,轉頭看向逆子,神情一變:“你平日裏怎麽花天酒地,胡作非為,我都不管。可那是什麽?那是高峰的《風雪竹石圖》,是他僅留後世的唯一真跡,你那雙手也配拿?你那雙眼能看得懂?”

“爹,你百年之後,我也是你僅留後世唯一的兒子,對你老人家來說,我不比那幅畫珍貴嗎?”

“百年之後,那也是無價之寶,你?”薛綿看了一眼不成器的逆子:“不管多少年,都是一介草包!”

薛夫人心疼兒子,在一旁勸架:“好了,畫已經拿回來了,就算了。”

“你把畫拿到哪裏去了?”

“給莫瑛看一眼。”

薛綿剛要滅下去的火,立馬潑了桶油一樣竄出一丈高的熊熊火焰:“又是莫瑛!不是告訴過你,以後不準再跟這個人來往嗎?”

“就看一眼畫,又不會怎麽樣。而且這幅畫在世間多了個懂得欣賞它的人,不是挺好嗎?您天天收在那不見天日的櫃子裏,是暴殄天物。好畫,就當與世人共賞才是。”

“賞?我賞你一頓板子!”薛綿揚手要打他,他抱着頭一縮,薛夫人趕緊上前拉架,“我說你就別再氣你爹了,趕快下去。”

薛書堯準備溜之大吉,下人拿着一封信進來說:“老爺,有您的信函。”

那信函十分講究,信封是白底暗紋,信紙用的是上好的羅紋紙,信裏還附上了一張請柬。薛綿看完後,神色大喜如陰天轉晴,對薛夫人說:“範庭兄請我下個月去他府上一聚,他又得了一幅好畫。”

聽到“範庭”二字,薛書堯停下來,巴巴地走到薛綿身旁說:“爹,是冀州的範庭範伯伯嗎?你帶我一起去呗。”

“你去幹什麽?”

“你不是說我不懂欣賞嗎?我多去看看,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懂了。而且你看,從笾洲到冀州這麽遠,路上總得有人照顧你吧。”

薛夫人一聽,也覺得合适:“書堯說的有道理,你就帶上他吧。”

薛綿“哼”了聲沒再說話,不拒絕就是默認同意了。

薛書堯頓時心花怒放,“謝謝爹!”

得知薛書堯要陪薛綿去冀州赴範庭的邀請,薛書菀有些意外:“去年爹叫你去,你還嫌悶不去,怎麽現在主動要去?”

薛書懿近日聽聞了下人議論他的一些閑話,心裏大約猜到他這次主動要求前往的原因是什麽,問:“莫瑛最近怎麽樣了?”

“她可能要離開笾州了。”

薛書菀問:“她要去哪兒?”

“她想去冀州清品齋。”

薛書懿說:“你這次這麽積極要陪爹去冀州,是不是因為她?”

被猜中心事的薛書堯沒吭聲。

薛書懿又問:“你是不是喜歡上莫瑛了?”

薛書堯心虛地反駁道:“沒有,我就是看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去那麽遠,萬一路上碰到點事怎麽辦,都是朋友。正好爹也要去,那我就順便陪爹一起,路上也有個照應。”

薛書懿一個字也不相信,“你把爹的《風雪竹石圖》都偷到手,就為了給她看一眼,莫瑛這個朋友在你心裏分量還真不低。”

“莫瑛懂畫,給她看一眼,她開心,高峰地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兩位姐姐對弟弟的嘴硬感到無言,也不與他強辯了,反正他總能說出一堆掩蓋真心的理由。

薛書菀說:“書堯,莫瑛是個好姑娘,你與她做朋友可以,但若是還有別的心思,你還是趁早放棄。”

薛書懿也點頭,“這世上适合做你妻子的姑娘有很多,但莫瑛絕不是其中一個。”

薛書堯聽着這些話心裏很是煩躁,他當然清楚莫瑛對他并無任何兒女之情,她的心思也不在這個上面。但被人明明白白指出來,還掐斷了所有的可能,換成誰也難以接受,于是他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在家中煩悶了幾兩日,又忍不住跑去莫瑛家中找她,她正在收拾包袱。

“你這麽快就要走?”

“是,我已經跟我爹說好了,明日就走。”

薛書堯急了:“怎麽這麽着急?你再等幾日。”

“等什麽?”

“我……我正好也要去冀州,你等我一起走,大家路上也有個照應。”

“你去冀州做什麽?”

“範庭範伯伯前幾日送了張請柬給我爹,和我,請我們去欣賞他最新得的一幅畫。你不是想去清品齋嗎?到時候你扮成我們家的下人,跟我一起進去。”

“真的嗎?”

“是啊,我騙你做什麽,那請柬就在我家。”

“什麽時候?”

“下個月初十,反正也沒幾天,你就多等幾日。”

莫瑛思索一番,答道:“也行。不過……你爹能讓我跟着一起去嗎?”

“能啊,我都跟他說好了,放心。”

他讓莫瑛放心,自己卻一刻也不敢松懈,想着如何才能說服薛綿同意帶莫瑛一起,甚至跑來尋物坊找我和白澤出主意。

白澤說:“你爹讨厭的是莫瑛這個人,不管說什麽都沒有用。”

薛書堯喪氣道:“難道一點法子都沒有嗎?”

“你就非要帶上莫瑛一起嗎?”

“我這不是想幫朋友圓她一個心願嘛。”

我說:“也不是沒有,還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

“故技重施。”

薛書堯皺着眉頭苦苦思索一陣,然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道:“好吧,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其實你早就想到這個法子,就是想讓別人替你說出來。能和莫瑛兩人獨自上路,你心裏應該早就樂開了花。”

他“嘿嘿”笑了兩聲,“婆婆神通廣大,什麽都瞞不過你。”

薛書堯走了以後,白澤說:“你明知他和莫瑛最後的結果,為何還要把他推過去?”

“既然他們二人結局早已注定,我推與不推又有什麽影響?”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少一些好的回憶,他将來便會少一些難過。”

“人本來就是此時歡,彼時痛。于薛書堯而言,多一些痛楚不見得是壞事,他這一生無風無浪,沒有靈慧之根,也無偏執之念,又有幸生于富貴,最後死于安樂,于千千萬萬的尋常人而言是幸運至極,這點痛楚不值一提。”

偷東西這種事對薛書堯來說是一回生二回熟,連《風雪竹石圖》那麽貴重的畫他都能偷到,更何況是一封請柬。

薛書堯拿着得來不易的請柬,收拾了包袱,帶上充足的銀票去找莫瑛,“我爹忽然染了風寒,身體不适,去不了了,他讓我代他赴約,我們走吧。”

莫瑛沒有懷疑,跟他一起上路去冀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