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朕不喜歡太過瘦弱的女子

第24章 朕不喜歡太過瘦弱的女子

有人在耳邊輕聲低語, 嗓音溫柔,南邊的口音,猶如兒時她頑皮睡着時娘親的聲音。

傅知雪掀了掀眼皮, 費力地睜開雙眼,又被絢麗的光線刺到, 刷地閉上。

昏沉的意識慢慢回籠,她發現自己側卧在一張綿軟的床上, 身上蓋的被褥暖和厚實, 仿佛置身雲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清新的冷梅香,還有一絲絲清甜的茶水香。

甘甜清冽。

遠處傳來潺潺的溪水聲,間或誰的纏綿吟唱。

“液池湖畔楊柳依依, 秋霜亭外春雨綿綿……”

此處絕不是浣衣局那間臭烘烘的舍房,是了,那晚她掏出蕭炫給的玉佩, 要求見蕭炫一面, 随後便被暗衛帶了出來。

不過,她眼下在什麽地方?

緩沖了須臾, 傅知雪慢慢睜眼, 待雙眼重新适應了光亮,她好奇打量四周。

屋子裏的陳列擺設簡單又明了,北邊擺着高低錯落的衣櫃, 表皮紅漆早已褪色,但卻沒有灰塵。

屋子中間擺着一張八仙桌,桌上擱着一套天青色茶具, 南窗下設立盤腿而坐的蒲團,案幾上擱着紅泥小火爐, 正燒着開水,咕嘟嘟冒着熱氣。

東西牆壁上挂着幾張字畫,不知出自誰的手筆,床鋪斜對面是一片入眼可見的梅林,隐約能窺見遠處飛揚的屋檐。

令她眼熟的布局。

傅知雪倏地清醒過來,她這是又重生回當年的冷宮梅林?!崔嬷嬷所住的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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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疑慮重重之際,外間響起了輕柔的腳步聲。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傅知雪循聲望去,見到身穿一襲青襖的四十來歲婦人,一瞬間,她眼裏湧出淚花。

“嬷嬷……”

崔嬷嬷愣住,臉上的驚喜還未展開,趴在床上的姑娘一見到她就淚如雨下,嘴裏還叫着她嬷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

有的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哎——”崔嬷嬷答應了一聲,忙疾步上前,“老生姓崔,冷宮的管事嬷嬷,傅姑娘幾時醒來的?餓不餓?可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起來如廁?”

影六前晚把人送來時,這姑娘的模樣簡直不忍目睹,後腰以下鮮血淋漓,發着高熱臉色慘白,嘴皮幹裂,與瀕死無異。

影六話少,只交代是皇上叫送來的,務必把人救活。

被仗刑成這樣且又送來了冷宮,崔嬷嬷也不能細問對方的來歷,親自煎藥喂藥,拿剪刀剪掉血肉粘連的衣物,用熱水擦拭她未受傷的地方,之後敷藥喂藥,忙活了半夜總算把人救活。

冷宮別的不多,唯獨各類救命的藥丸藥膏多。

一連串的關心體貼令傅知雪茫然四顧,且不知所措,對方是崔嬷嬷,又不是崔嬷嬷。

上輩子她被攆入冷宮,崔嬷嬷并不如這般好言好語,崔嬷嬷長相老成,時常板着臉,不熟悉她的人會心生懼怕,實則相處久了,便知曉崔嬷嬷是面冷心熱的人。

傅知雪斂起心酸,細細一琢磨,回過味來。

她被暗衛藏到了冷宮梅林,崔嬷嬷看在蕭炫的面子上對她噓寒問暖。

哎,那玉佩果真派上了用場,确實是個保命的好東西。

她探手握住崔嬷嬷的手,觸手暖和,她不由得握緊,“麻煩崔嬷嬷了,我想去如廁。”

崔嬷嬷常年幹粗活,手心有老繭,也不敢回握傅知雪,生怕弄疼她瓷白細嫩的雙手,改為攙扶她的手臂。

“傅姑娘如今行動不便,着實不宜外去方便,嬷嬷去給你把尿痛拎進來,你稍等片刻。”

這節骨眼上,也沒法講究陽春白雪,傅知雪一切都聽崔嬷嬷的。

半個時辰過後,在崔嬷嬷的幫忙下,傅知雪換了一套幹淨的夾襖,崔嬷嬷的青色夾襖,已然漿洗得褪了色,勝在暖和耐穿。

“你來得匆忙,這冷宮裏也沒有與你年齡相仿的宮人,明早我請影六給你找幾件合身的衣裙送來。”

傅知雪側靠在案幾上,佐着醬瓜吃着碗裏的菜粥,“嬷嬷不用麻煩了,反正我不能下地,左右身上這件襖子就行了。”

崔嬷嬷聞言一笑,又給傅知雪盛了大半碗豆飯,“哪可不行,哪有小姑娘家不愛美的?”

她有傷在身,不宜大魚大肉,待半月之後再慢慢添補。

盛情難卻,傅知雪也不再推辭,反正蕭炫的便宜,她不占白不占。

傅知雪有心想與崔嬷嬷多聊幾句,奈何吃飽喝足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藥膳起了藥效,沒多會便昏昏沉沉睡去。

崔嬷嬷替她理好被子,把她露在床沿的雙腳塞進了被子裏,之後收拾好碗筷悄悄離開了屋子。

屋外角落裏,影六從屋檐上躍了下來,“崔嬷嬷,傅姑娘情況如何?”

崔嬷嬷如實禀報,“比前夜過來時好多了,只是精神欠佳,還需多多休息補養。”說完提了一嘴缺衣衫鞋襪。

“宮人穿的還是?”

“你問老身不如直接去問孫公公。”

影六颔首,“嗯,我明日送來,勞煩崔嬷嬷多多費心。”

崔嬷嬷聞言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問了也白問,影六武力高強,腦瓜子不太行。

傅知雪一覺睡到天黑,醒來時屋內點着燈,崔嬷嬷坐在南窗下的案幾旁對着燭火縫補衣裳。

冷宮無人打更,屋子裏也沒燃更香,傅知雪不知道時辰。

崔嬷嬷擡頭見到傅知雪醒了,見她瞧着窗外夜色,主動搭話,“剛過辰時,傅姑娘渴不渴?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傅知雪不餓,趴在床上也不怎麽消耗體力,“嬷嬷叫我知雪吧,我以後多半要留在冷宮叨唠你。”

崔嬷嬷不禁高看一眼這丫頭,有眼力見,相貌也是不錯的,怪不得能令皇上重視。

“行,那老生就倚老賣老一回,對了,這是影六送來的盒子,說是你的東西。”

崔嬷嬷放下手裏的針線,起身走向衣櫃,從裏取出一個寶盒。

傅知雪定睛一瞧,原來是她的藏寶盒,裏面也就一顆蕭炫賞賜的金瓜子,外加十兩碎銀,還有一只碧玉镯子。

碧玉镯子是她及笄禮過後一只戴在手腕上的,入宮前取了下來。

北苑那邊其餘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她還能再見到這盒子,頗為驚喜。

十有八九是蕭炫的安排。

她把金瓜子拿出來送給崔嬷嬷,以示感謝。

“金瓜子我多的是,你自己收着吧。”

傅知雪見狀也不再強贈,把金瓜子重新收進藏寶盒裏,“嬷嬷,若是皇上過來,您先替我謝謝皇上,回頭我身子痊愈,再親自當面跪謝。”

崔嬷嬷笑着應承下來,也不過問皇上與她的關系。

“你夜裏有什麽不舒服就叫我,不用客氣。”

“哎,麻煩嬷嬷了。”

卧床養病的日子平淡,每日吃了喝喝了睡,若無煩心事擱在心間,還是蠻惬意的。

傅知雪有心想打聽一下石榴的下落,又怕麻煩到崔嬷嬷,轉念一想,蕭炫既然令人暗中救了她,想必石榴的安危沒多大問題,畢竟元寶還在乾寧殿當差。

再者崔嬷嬷管着偌大的冷宮,從早忙到晚,一日三餐還準點送來親自照料她,她不想再添亂。

三日後,趁着午膳之際,傅知雪趴在案幾上自己端碗喝湯,“嬷嬷,我一日吃兩頓就行,晚膳就不吃了,每日閑趴着也不餓。”

“那可不行,不吃東西傷口哪能好得快?”

崔嬷嬷明白傅知雪的顧慮,她不嫌累,相反覺得日子過得充實,比之前一眼望到頭的好。

多了一人,少了許多冷清。

見她一鼓作氣喝完了藥膳,崔嬷嬷把過了熱水的帕子遞過去,“丫頭,你可別擔心長肉,你太瘦了,正好借此機會補一補,調理一番。”

“我怕太過麻煩您。”傅知雪道了一聲謝,接過帕子擦了擦嘴。

崔嬷嬷搖頭,“不麻煩,飯菜都是廚子煮的,我只負責端過來,累不着我。”

既如此,傅知雪也不再多言相勸。

兩日後,辰時末,傅知雪總算等來了蕭炫,她還以為他把她扔在冷宮,就此不過問呢。

那她豈不是沒戲唱了!

崔嬷嬷知情識趣,把地方騰出來。

蕭炫一踏進屋內,就見傅知雪把腦袋悶在被子裏當縮頭鹌鹑,他不由得發笑。

“這時候知道怕羞了?挨板子時不是挺能的?”

她慘絕人寰的模樣暗衛早已形容給他聽過了,特地給她三日緩沖過度,沒有直接過來嘲諷她,已是他對她的仁慈。

傅知雪心裏咯噔一聲,嘟起嘴來,哼,她就知道瞞不住他的一雙厲眼,他太會算計人心,她的那點心思在他面前都不夠看的。

她從被窩裏探出腦袋,悄悄朝蕭炫瞥去,果不其然,蕭炫沒拿正眼瞧她,撩起袍子歪坐在蒲團上,拎起茶壺給他自己添茶呢。

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她千萬不能把人得罪走,對待救命恩人要有耐心。

蕭炫見她一聲不吭,不疾不徐朝床鋪方向瞥去,那丫頭低垂着腦袋瓜子發愣呢。

他看不見她的臉,猜想她這會兒心裏在編排他的不是,頓時氣笑了,“怎麽你打了板子成了啞巴了?”

傅知雪噎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皇上,請您聽小女解釋,不是小女不願意找您求救,實則因為太子妃視我為眼中釘,不除我不快,我何不趁着此次機會脫離東宮。”

“擡起頭來回話。”

傅知雪脊背一僵,雙手撐住枕頭,擡頭看過去。

與蕭炫對視的一瞬間,她差點被他威嚴淩冽的目光凍僵,這才注意到他戴了一頂烏沙冠,雖穿着玄色常服,帝王之氣盡顯。

她下意識咬唇,委屈道:“皇上,小女适才所言句句屬實,萬不敢有所欺瞞。”

蕭炫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光在她瘦了一圈的臉上轉了幾轉,到底寬限了她,未點破她的虛僞。

他跳過此話題,繼續問她,“傅知雪,朕給了你機會,你既不願留在浣衣局等元祁回京,也不願出宮,為何?”

燭火幢幢,他的一雙厲眸蓄着千鈞之重,壓得傅知雪快喘不過氣。

頂着蕭炫刻意散發的帝王之勢與迫人眼神,傅知雪硬着頭皮辯解,“皇上,實不相瞞,小女自打入了東宮,就沒有一日安生日子,如今還遭了這一頓毒打,心裏委實氣不過。”

“小女別無他求,就想要報仇——”

傅知雪察覺到不對,蕭炫已冷了臉,她不敢在老虎頭上撒潑,連忙改口,“小女說的報仇是指,親自抓到栽贓我的罪魁禍首,為我除卻污名!”

蕭炫冷笑,“事已至此,名聲還有小命重要?”

傅知雪繼續睜着眼說瞎話,“小命重要,名聲也重要!古語有雲——”

蕭炫沒功夫陪她瞎扯,打斷她的長篇大論,“傅氏,你到底打算如何?”

一聲傅氏透着徹骨寒意,傅知雪心弦一顫,忘了臀部的傷,想要坐直身體回話,奈何拉扯到傷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往床榻上一歪。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砸了下來。

蕭炫擰眉,想要借此敲打她的心思就此作罷,“算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你先把傷養好——”

傅知雪生怕蕭炫丢下她不管,重新趴好叩首表示,“皇上,小女想留在乾寧殿當值!”

蕭炫起身的動作一頓,意味深長笑了,“考慮清楚了?只想當一名宮女?”

傅知雪心跳漏跳了半拍,也不敢觑向蕭炫,腦瓜子轉得飛快,蕭炫挖坑給她跳呢,她不能把話說死,故留了餘地,

“皇上救命之恩,小女無以為報,來世太過虛無缥缈,小女只圖今生報答您的恩情,小女沒旁的大本事,只有一技之長,願意為皇上效勞。”

她的一技之長。

呵,真會給她自己臉上貼金。

巧言善辯、巧舌如簧。

蕭炫故意晾着她,見她雙臂打顫快要支撐不住,他才緩緩開口,“乾寧殿當值的只有太監。”

又出難題刁難她!

傅知雪眼也不眨地接茬,“回禀皇上,小女可以是太監!”

侯在門口旁聽的孫懷恩噗呲一笑,見蕭炫向他撇來,忙下跪求饒,“老奴罪該萬死。”

蕭炫沒理會孫懷恩,破例答應傅知雪的要求,“也行,朕給你一次機會,不過乾寧殿差事不好幹,等你痊愈行動自如便去乾寧殿當值,一個月考核不過關,朕會攆你出宮。”

“謝皇上恩賜!”

傅知雪喜笑顏開,先應下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

暮色四合,蕭元祁在南宮門外下馬,坐上早就備好的轎攆。

福寶眼疾手快把白色大氅蓋在蕭元祁的膝頭,生怕他被過道冷風吹着。

“主子,有太醫院張大人在呢,娘娘腹中胎兒一定安然無恙。”

今日一早,東宮傳信至相國寺,太子妃動了胎氣,恐腹中胎兒不保,蕭元祁得到消息,不顧正在治療中的腳傷即刻趕了回來。

蕭元祁嗯了一聲,“但願如此。”

半炷香後,朝霞殿,冬暖閣寝殿。

蕭元祁一踏進內間,就被洶湧而來的熱意逼得腳步一頓,他解開披着的大氅丢給福寶。

靠坐在床榻上的阮菀見到蕭元祁,雙眸倏地一亮,欲哭不哭地喚道:“殿下——”

屋內伺候的宮人跪了一地,紛紛叩首行禮。

“都起來吧。”

蕭元祁疾步走向床榻,落座到床榻邊,先接過妙雪遞來的熱帕子擦拭雙手,之後才伸手握住阮菀的手。

“莞兒現下感覺如何?太醫如何說?有沒有好一些?”

阮菀向蕭元祁貼靠,蕭元祁把人輕輕摟在懷裏。

阮菀身邊的曹嬷嬷忙不疊替阮菀回話,“回禀殿下,張太醫替娘娘看過了,娘娘憂思過度,這才動了胎氣,現下吃了一劑方子穩住了,暫且無虞,張太醫叮囑娘娘凡事想開點,切不可過渡傷神。”

蕭元祁立即追問原委,“曹嬷嬷是太子妃身邊的老人,太子妃有身孕,東宮內務瑣事嬷嬷做主即可,若遇上棘手的大事,也可請教母後。”

言外之意不該拿芝麻大的瑣事煩擾太子妃。

曹嬷嬷臉色一僵,忙跪地謝罪,“殿下教訓的是,老奴未把娘娘照顧妥帖,老奴有罪。”

阮菀握緊蕭元祁的手,依偎在他懷裏,“殿下,不關曹嬷嬷的事,曹嬷嬷做事細致,把我照料得很是妥當。”

“那你如何憂思過度?”

“半月前傅奉儀虞奉儀鬧了矛盾……殿下養傷中,莞兒不敢拿這些腌臜之事去煩您。”

阮菀趁此機會告之傅知雪病死一事。

傅奉儀?

蕭元祁愣神一瞬,驀然記起這人,今歲入府的新人之一,容貌極其出衆的一位。

他南下辦差前還曾起過寵幸對方的想法,未曾想此人竟如此歹毒。

阮菀暗中打量蕭元祁,見他未有面色不虞,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氣。

蕭元祁回神,撇開心中猜測,安撫道:“此等小事也值得你費神,你呀,如今一切該以腹中孩兒為重。”

阮菀嗯了一聲,抓着蕭元祁的衣袖,“殿下可曾怪罪過我,沒給你管好東宮?”

“怎會?我南下辦差,你把東宮打理妥當,母後還誇了你,況且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人心隔肚皮,不服管教。”

甭管蕭元祁是随口敷衍還是真心實意,在宮人面前給足了阮菀的面子,阮菀笑得合不攏嘴。

蕭元祁留在了暖閣,陪阮菀用了晚膳,夜裏也歇在了此處。

翌日,蕭元祁去上早朝,回到東宮已至下午,他去了萬華苑看望薛環,陪薛環用了晚膳,晚上卻招了柳昭訓侍寝。

一連三晚,柳昭訓皆宿在蕭元祁的留晖閣,羨煞東宮一衆妾氏。

朝霞殿那邊,曹嬷嬷給阮菀梳妝,“娘娘,老奴說句不當講的,薛良媛那邊靠不住,柳昭訓性子清冷,崔良媛是個刺頭,虞奉儀不夠機靈,咱們還是得盡快找一個容貌比傅知雪更出色的。”

阮菀心中有刺,送走了傅知雪又如何,她眼下不能承寵,只能找人替她固寵。

“嬷嬷說得在理,稍後我給母親去一封信,勞煩嬷嬷托人送出宮。”

————

傅知雪一轉眼在冷宮宅了二十來天,幸好有崔嬷嬷陪着,聽一聽冷宮的傳聞,也不算無趣。

她醒來那日聽到的歌聲不是幻覺,是一位瘋了的太妃唱的。

崔嬷嬷說那位太妃入宮前曾是一名戲子,太上皇故去後,太妃跟着瘋了,瘋病治不好,便把人扔進了冷宮。

上輩子,傅知雪也知道這事兒,卻沒細究,如今再聽,只覺得有些許不同尋常。

她不便刨根問底,只能先藏在心底,待有機會再找人打聽。

臘月初八,傅知雪傷勢轉好,已能下地行動,雖還未徹底痊愈,卻不影響平日活動。

她怕蕭炫收回成命,主動請暗衛幫忙傳話,第二日晚上,她告別了崔嬷嬷,被暗衛帶着飛檐走壁,來到了乾寧殿。

孫懷恩派人給了她一套小太監的衣服,還給她專門配了一間耳房,屋子雖小,但桌椅齊全,被褥幹淨,且坐北朝南。

傅知雪有眼力見,向孫懷恩行了大禮,“奴婢謝過孫公公。”

孫懷恩可不敢收下傅知雪的行禮,忙往旁邊避讓,“傅姑娘折煞老奴了,您千萬別自稱奴婢,您在皇上跟前如何自稱,便在老奴跟前也一樣。”

乾寧殿無宮女當差被皇上親自打破慣例,孫懷恩可不敢自讨苦吃,自讨沒趣。

傅知雪不傻,她占了蕭炫的光,狐假虎威呢,她也不想為難孫懷恩,便依言答應。

入夜,傅知雪前來當值。

天氣越發寒涼,殿裏地龍燒得正旺,蕭铉只着了一身明黃秋衫,手裏握着一卷經文,眼角餘光掃到換茶水的小太監,眸光一頓。

蕭炫擡眸,打量突然冒出來的新面孔。

此人身形與元寶相似,膚色比元寶暗,雙眼明亮有神,唯一不同之處,元寶等一衆乾寧殿當值的太監都懼怕他,從未理直氣壯看着他,眼前這位倒好,眼裏藏着好奇,怕,也不怕。

“誰給你喬裝打扮成這樣的?”

傅知雪見蕭炫識破她的僞裝,笑着行禮,“回禀皇上,影八大哥給小女裝扮的,小女适才還想着能裝久一些,沒想到還是被您發現了。”

嚴冬臘月,她怕冷穿得多,內搭了好幾層夾襖,壓根不用特意遮掩窈窕的身形,也不知蕭炫如何識破她的僞裝。

影八甚至還給她弄了假的喉結!

蕭炫輕聲一笑,放下手中經文,點出她的破綻之處,“再如何掩蓋你的身形相貌,你的眼睛無法遮掩。”

相貌出衆者,眼睛必然也有可取之處,她的一雙美眸蓄着欲說還休,勾人心神不自知。

唇紅齒白,模樣嬌俏可人,他又不蠢,自然能一眼辨別出她。

蕭炫又仔細掃了她幾眼,近一月未見,她不胖反而又瘦了,也不知怎麽養的,回頭得問一問崔嬷嬷,是不是這丫頭挑嘴。

“身子大好了?”

傅知雪忙跪地謝恩,“謝皇上洪恩,崔嬷嬷照顧妥帖細致,小女得以痊愈,您的救命之情,小女……”

慣例一頓馬屁輸出。

蕭炫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聽她說完,“起來吧。”

“遵旨。”

傅知雪察覺到蕭炫今夜興致高,遂抖着膽子上前,慢吞吞靠近坐在龍椅上的他,美目盼兮,眼波流轉。

“皇上,可要小女替你按摩解乏?”

桂子香氣襲來,蕭铉不為所動,一瞬也不瞬盯着她,等着她出牌。

傅知雪見蕭铉不接招,硬着頭皮近前,柔聲道:“皇上的大恩大德,小女無以為報,思來想去只有一副幹淨的身子……”

“身子幹淨,心裏是不是?”

蕭炫的譏諷令傅知雪臉色一僵,上輩子她與太子也只有一夜露水情緣,那晚她羞怯之極,談不上什麽經驗。

她忙打住遐想,睜眼說瞎話,“小女心裏自然是念着皇上的。”

她原不想如此心急撩撥蕭炫,蓋因今夜過來之時,在路上遇到好幾波人,皇後身邊的宮人、王貴妃身邊的宮人,皆争先恐後往乾寧殿送夜宵呢。

她怕耽擱太久,蕭炫醉卧美人膝,再找茬把她丢出宮去,不妨先試探他一二。

蕭铉忽然伸手拽住傅知雪,一握之下才發覺她手腕纖細,他一捏就能碎。

傅知雪踉跄了幾步,跌坐在蕭铉腿上,緊接着腰間一緊,腰身被他的銅牆鐵壁箍住,她的下颚更是被他用手掐住。

還未來得及掙紮,蕭炫嘲諷的話語猛地砸在她的耳畔。

“傅奉儀好眼力,太子護不住你,你便铤而走險妄圖爬龍床,想要借朕的手對付太子妃?”

鼻間萦繞着蕭炫身上的茶香,被他禁锢在懷中,惹得傅知雪心慌意亂,心快跳到嗓子眼。

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陽謀也是謀,既然已被他識破,不如大方承認。

她眼神不躲不閃,直勾勾地觑着蕭铉,眼波流轉,“小女不敢,小女只想在這吃人的宮裏求得一方庇護,若能得皇上憐惜,能使小女安穩到老,那自然最好不過。”

女人嬌弱惹人憐,吐氣如蘭,脆弱猶如雨中堪折的花骨朵。

蕭铉用力掐了掐她纖瘦的腰,“你倒是會說話。”

傅知雪眨眼,識時務者為俊傑,寄人籬下,她也不想的。

投懷送抱的女人何其多,擱在之前,蕭铉早就派人打發了,然而眼下懷裏‘已故’太子妾室的女人,他卻猶豫了。

起初只是覺得她與後宮妃嫔不同,心性天真又膽大妄為,敢當面吐槽宮裏的制度,接觸久了,他覺得她的點穴手法還算可用,就這麽杖斃,委實可惜。

保住她的小命,有他的用意,既然她已被剔除奉儀籍,再放她回去侍奉太子,他又覺得不妥。

思來想去,蕭炫決定先把人留在乾寧殿,養在眼皮子底下,且看她能翻出什麽浪來。

“先養養,朕不喜歡太過瘦弱的女子。”

傅知雪瞠目結舌,又順着蕭铉的目光垂首,下一瞬,轟地一下,她燒紅了臉。

果然,這世上的男子皆好色。

傅知雪以為蕭铉會打發她離開,誰料他沒攆她走,令她留下替他磨墨。

她不敢違拗,重新整理好衣衫,專心侍弄筆墨。

首戰告吹,哎。

陪蕭炫熬了半個時辰,傅知雪才下值回房休息,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裏盤算着對策。

蕭炫油鹽不進,一時半會兒難以攻克,看來還是得溫水煮青蛙,慢慢與他磨。

第二日晚上當值,蕭炫對她并未表現出不同,孫懷恩一如既往待她,她卸下心中的大石,蕭炫替她保住了臉面。

年關将近,朝中事多,蕭炫每日午時過後才回乾寧殿,午膳要麽與大臣在一塊用,要麽在太後、皇後以及貴妃那裏。

蕭炫不在,傅知雪樂得清閑,不用矯揉造作伺候讨好他,她也能填飽肚子。

若是蕭炫在乾寧殿用膳,規矩多不說,傅知雪還得餓着肚子先伺候他用膳,他吃飽了,她才能進食。

前朝的纏枝牡丹紋碗用來裝了涼拌柳葉韭,一道豆豉蒸魚,再加一道蜜煎羊腿,羊腿上撒了茱萸。

忍着誘人的香味,慣例先給蕭炫試毒,她每道菜都夾了一些,當着蕭炫的面吃了起來。

還得點評一番,“魚肉彈嫩爽口,羊腿軟爛……”

原先她還羨慕孫公公呢,如今恨不能甩了這差事。

撇開這事不談,在乾寧殿當值的日子比在東宮當太子妾氏快活多了。

無需每日早起請安,也無需與衆人虛與委蛇,甚至還能翻閱蕭炫身邊暗衛送上來的民間小報,能夠第一時間知曉京畿各處發生的民生八卦!

小報自前朝誕生後屢禁不止,蕭炫是一位英明睿智的帝王,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蕭炫通常浏覽一遍便擱置一旁,堆滿一筐子後便有專人整理擱至相應的書架上封存,眼下這活被傅知雪接了過來。

蕭炫去上早朝,她便坐在矮凳上翻閱小報,哪家官老爺納了第八房小妾,哪家寵妾滅妻,誰和誰無媒茍合等等。

有時候她還會講給元寶聽,元寶不識字,傅知雪問他要不要雪,她可以每日教他一個字。

元寶有上進心,聽聞她願意教,還要自備束脩給她。

傅知雪笑着婉拒,“束脩就免了,你若覺得過意不去便自個存着,留着給你姐姐當嫁妝。”

元寶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

孫懷恩私下裏也叮囑過,案幾上的奏折、卷宗不能碰,東西兩邊靠牆的書架不能碰,小報随她翻看。

傅知雪有眼力見,她還未在乾寧殿站穩腳跟,想要替家人報仇一事,只能先行擱置。

只要一個月後她順利過了蕭炫的考核,她再開始籌謀也不晚。

這日蕭炫上朝前,傅知雪被孫懷恩領進去,協同小太監伺候他梳洗穿衣。

乾寧殿沒有女官當值,傅知雪是特例,禦前當值的小太監們顯然都是蕭炫的人,他們見到傅知雪,皆未表現出不同。

卯時一刻,乾寧殿點燈,傅知雪在手腕上擦了一點提神醒腦的香膏,随後去了寝殿。

她到時,小太監正在伺候蕭炫穿衣,她行禮問安,之後走近蕭炫身後,接過小太監手裏的篦子,開始給蕭炫梳理他的長發。

蕭炫睜眼,撇了撇身後專心替他打理長發的傅知雪,揮手屏退其餘人。

孫懷恩知情識趣,立即領着一衆人等告退。

傅知雪還在專心致志地忙活,冷不丁腰身一緊,她吓了一跳,心快跳到嗓子眼,蕭炫是把她當成哪位妃子了?她要被他寵幸了?

胡思亂想間,她被蕭炫提溜起來,被他一鼓作氣拎到床榻旁放下。

“你今日塗抹的什麽香?竟如此好聞。”蕭炫坐在床榻上,捉住她的手腕仔細聞了聞。

傅知雪睫毛一顫,猜不透蕭炫的用意,抑或是單純覺得她的香膏好聞,不敢亂動。

她如實交代,“芍藥香,宮女早起當值都會抹的,提神醒腦。”

許是乾寧殿沒有女官,後宮妃嫔身邊的宮女等閑近不了蕭炫身邊,妃嫔們也不用低廉香膏,蕭炫才覺得特殊。

蕭炫颔首,尋常的芍藥香膏抹在她手腕上,莫名就更好聞。

他勾手撥了撥她的耳垂,不無意外也摸到一層油脂。

男人的氣息甚濃,傅知雪被他撩撥得兩腿發軟,傻愣愣地端坐在他身側,也不敢催他再不起來,便要錯過用早膳。

“朕昨夜落枕了,你給朕捏一捏。”

傅知雪松了口氣之餘又覺得失望。

原來如此,得虧她沒亂叫,蕭炫怎麽可能對她動手動腳,她能感覺得到,他之所以把她留在身邊,就覺得她好玩。

“奴婢遵旨。”

須臾,蕭炫的困意消失殆盡,朝身後的傅知雪擺了擺手,“行了,你去叫人擺膳。”

傅知雪退後行禮,領旨去叫人。

蕭炫留了傅知雪一起用早膳,一盞茶配幾塊糕點。

蕭炫走後,傅知雪無事便回值房補覺,一覺醒來,孫懷恩托人送來一箱後妃用的香膏。

各種香味皆有,顏色琳琅滿目。

傅知雪受寵若驚收下。

下午當值時,傅知雪換了一種香膏,蕭炫批閱奏折,分神瞥了她一眼,并未表露不耐。

孫懷恩無聲一笑,傅奉儀入了皇上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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