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想放手
第32章 不想放手
蕭炫嗯了一聲, 并未與老管家多寒暄,牽着傅知雪跟上去。
這座掩在夜幕下的古剎空曠得厲害,空中還殘留着白日裏的香火, 周圍亮着微弱的燭火,夜風吹拂, 搖曳不定。
穿過左側狹長的登山廊道,過了月亮門, 老管家推開厚重的榉木大門, 視野豁然開朗起來。
紅色游籠在山間點亮, 勾勒出三進院落。
原來古剎只是幌子,後面是莊子。
傅知雪緘默,乖乖跟在蕭炫身邊, 側目悄悄瞥了一眼蕭炫,他俊眉微蹙,似在沉思。
仿佛感應到她的打量, 蕭炫偏頭向她看來, 見她面露膽怯,不動聲色與她換了位置, 把她讓到了老管家身後, 靠牆的一側。
傅知雪心間一燙,捉緊了他的手。
約莫一刻鐘後,一行人來到一處寬敞的院落。
未等傅知雪細細打量, 魚尾拍打着池水聲,吓了她一跳,驚呼出聲惹來衆人側目, 她尴尬得想找個地洞鑽。
蕭炫觑了她一眼,那一眼使傅知雪越發難堪, 分明在打趣她智鬥采花賊時膽大包天,怎麽一到他身邊就成了膽小鬼。
傅知雪哀怨地瞅着他,表達她的抗議。
老管家捕捉到二人之間的眉眼官司,不免收起先前對傅知雪的漠視,能讓大少爺如此縱容的後妃還未曾有過。
一位身穿绛紫色夾襖的嬷嬷從右側偏廳廂房內迎出來,對方一見到蕭炫便淚眼婆娑,上前就要跪地行禮,“老奴給皇上——”
“劉嬷嬷快請起。”蕭炫近前攙扶起對方,“此地又不是皇宮,無需多禮。”
劉嬷嬷是昔日榮王府的老人,也曾當過蕭炫的奶嬷嬷,更是自幼陪在榮王妃身邊,蕭炫向來尊敬她。
傅知雪眸光一閃,能得蕭炫如此看中的人不多,大抵能夠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多年未見蕭炫,劉嬷嬷有一肚子話要說,一想到卧床的老王爺,又憂心忡忡地領着人進屋。
“老爺得知您來了陽縣,激動地一宿未睡。”
“有勞嬷嬷費心了。”
談話之間,傅知雪跟随他們踏進屋內。
廂房不算寬敞,四四方方的格局,一屋子的書卷堆放在靠牆的書架上,也沒有多餘的花瓶擺設。
陳年藥味撲鼻而來,榮王年約古稀,頭發花白,依稀能辨出年輕時的風采,他披着靛藍袍子靠坐在床頭,身邊還有一老仆在照料,正在給他喂水喝。
一行人進屋,榮王撩起眼皮子掃來,見到蕭炫,并未顯得多高興,視線還在傅知雪的臉上繞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眼神并不迫人,也算不上慈眉善目。
傅知雪心裏悄悄松了口氣,不過也不敢掉以輕心。
蕭炫見怪不怪,徑直踱步到床沿坐下,“父王若是不願見到孩兒,孩兒也不多待,此處南下辦差路過陽縣,來看您一眼便可。”
榮王揮手示意喂水的老仆下去,冷哼一聲,“老朽行将就木,用不着你來看我。”
傅知雪訝異,敢情這對父子關系不好?
劉嬷嬷見不得老王爺與蕭炫鬧別扭,忙上前充當和事佬,“皇上千萬別聽老爺的氣話,老小老小,他得知您來高興還來不及呢!”
榮王見身邊的人偏幫蕭炫,更是心情不佳。
蕭炫輕聲一笑,未把榮王的狠話放在心上,他們父子之間不見面相安無事,一見面冷嘲熱諷那是家常便飯。
“您老也不小了,不該諱疾忌醫,這會兒腿還有哪裏不舒服?我請了擅長針灸的傅姑娘,請她幫您看一看。”
劉嬷嬷這才注意到傅知雪,原以為是蕭炫身邊伺候的宮人,不成想竟然擅長針灸,再仔細一瞧,乖乖,這姑娘貌美驚人,容顏不輸年輕時的榮王妃。
劉嬷嬷心裏既歡喜又愁,這節骨眼上不好多說,回頭找機會再打聽一下。
老管家顧不上多想,忙轉身去取櫃子裏常備的燒酒銀針。
傅知雪機靈地上前行禮,“奴婢傅知雪,幼時曾與外祖父習過針灸之術,您若信得過奴婢,奴婢替您瞧瞧可好?”
近距離之下,傅知雪注意到榮王容長臉,精神看起來不太好,身子骨瞧着也瘦弱,一雙眼睛有神犀利。
他先瞪了一眼蕭炫,之後把目光投向她,審視研判。
傅知雪也不急,任由榮王打量。
久到蕭炫失去了耐心,打算幫襯一二,榮王徐徐開口,“那就試試吧。”
自打他腿腳不良于行,卧床近十年,十年間延請天下名醫,診治過後大多只能緩解他的疼痛,僅此而已。
孩子的一片孝心,榮王自當要成全。
衆人松了一口氣,蕭炫把位置讓出來,還主動挽起榮王的褲腿。
傅知雪走過去,接過劉嬷嬷遞來的熱帕子先淨手,之後把老管家遞來的銀針放置一旁,先伸手沿着榮王的腳脖子向上,一直到膝蓋位置,來回細細摸索。
衆人起初不當回事,只見下一秒,她手勢複雜,五指成爪,似乎在點穴?
傅知雪周身的氣場抖變,妖嬈可人是她,落落大方是她,可愛撒嬌是她,狠揍歹人是她……
蕭炫原也沒指望傅知雪能行,帶她過來試一試純粹是寬一寬老爺子的心。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嚯,小騙子,竟敢聲稱她認識二處穴位?就沖她适才的手法,可遠不止一兩處穴位。
怪不得那倒黴的采花賊輕易着了她的道。
榮王冷眼觑着故作名醫姿态的小丫頭,正打算不給蕭炫面子嘲諷她幾句,下一瞬只覺得冰冷的右腿忽然冒起一股熱流,從腳趾竄到他的臀部!
久違的知覺令他大為震動。
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傅知雪撚起兩根銀針,眼疾手快紮入右小腿肚的一處穴位,緊随其後,從膝蓋到腳踝,再至居髎穴,整整十針!
額頭沁出了汗,蕭炫一個眼神遞過去,邊上候着的劉嬷嬷立即遞過去熱帕子。
傅知雪颔首謝過,接過擦了擦,“一個時辰後拔掉,每三日針灸一次,一月後,每十日針灸一次,快的話三個月,慢的話小半年,老爺子便能下床行走。”
“奴婢會把針灸之法寫下來,還要配合藥浴,此法乃家傳絕學,外祖父曾警告奴婢不得外傳,還望皇上找一妥帖靠譜之人來替榮王紮針。”
在場衆人皆瞠目結舌。
要知道榮王雙腿不良于行近十年,大周民間醫術高超者皆來問診過,從未有人敢誇海口半年能下地走路!
這瞧着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說話能當真?莫不是在信口開河?!
蕭炫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傅知雪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丫頭此話當真?!”
榮王見蕭炫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稱呼,目光不經意在他與傅知雪之間轉了轉。
傅知雪接過劉嬷嬷遞來的溫水,一鼓作氣喝完才回答,“皇上,奴婢的話真不真,半年以後便能知分曉。”
蕭炫笑着點頭,“好,若是老爺子半年後可以行走自如,朕必定予以重謝。”
榮王咳嗽一聲,“你們先出去,老朽有話想和傅姑娘說。”
蕭炫挑眉,攔在傅知雪身前護犢子,“父王,您得多休息,有什麽話明天再說,三更半夜的,傅丫頭也累了。”
榮王吹胡子瞪眼,就差拍桌子罵,“你怕什麽?老朽還能欺負她不成?”
蕭炫見狀朝傅知雪安撫一笑,傅知雪朝他眨眼,表示沒關系。
衆人魚貫而出。
傅知雪落座到劉嬷嬷準備好的繡墩上,先發制人,“奴婢的身份,想必榮王早已派人打聽過。”
除此之外,榮王也沒什麽與她好聊的。
榮王沒看錯人,這丫頭确實精明。
他打開天窗說亮話,“老朽的孩子老朽自己清楚,他的私事我向來不管,後宮那群婦人別鬧到我這裏就行,現如今他把你帶過來,說明對你的看重。”
“你這丫頭有兩把刷子,但丫頭,你要知曉,你不過一介縣丞之女,且還擔過太子奉儀的名聲,你們的事要是被捅破,遭人唾罵的必定是你。”
瞧蕭炫适才護犢子的那模樣,顯然已經栽在這丫頭手裏,可想而知宮裏以後有的鬧騰。
榮王有自己的私心,若這丫頭真能把他的腿治好,他能給她潑天的富貴,但她游走在蕭炫與蕭元祁之間,挑撥父子關系,他無法容忍。
傅知雪欣賞榮王的直接,與明白人說話就是痛快,無需虛與委蛇。
“榮王不必憂心,奴婢與皇上的事,奴婢自會處理妥當。”
“奴婢不妨向您透露一句,奴婢對皇上勢在必得,奴婢也不怕後宮諸人,您猜若是後宮諸人知曉奴婢與皇上的事,皇上會不會站在奴婢這一邊?”
撂下這句狠話,傅知雪便起身告辭,留下怔忪的榮王。
半晌,榮王搖頭,江山代有才人出,他老了。
真到了捅破簍子那一天,他若是還活着,從旁幫襯一二也不是不行。
他的傻兒子,年近不惑,看一個女郎眼裏藏着滿心歡喜,哪還有九五之尊的君王氣勢?
傅知雪出來後,見蕭炫侯在欄杆處,她雙眸一亮,笑眯眯地奔過去。
蕭炫見她一副讨要功勞的模樣,笑着把人攬入懷裏,輕輕撫摸她的後背,“老爺子可有難為你?”
傅知雪搖頭,“沒有,榮王護着奴婢呢。”
蕭炫一聽這話就懂了,這姑娘确實有讨人喜歡的本事,否則他也不會讓她順利染指。
一宿沒睡,傅知雪困頓不已,哈欠連天。
蕭炫心疼她,替她攏緊了衣襟,“今夜我們不回客棧,要在莊子裏待上二日,你先去歇息,我與老爺子聊會再去找你。”
傅知雪識趣,矮身行禮退下。
有仆從領着傅知雪離開,蕭炫轉身返回屋內。
屋內就父子倆,沒旁人在,說話不用顧忌。
榮王開門見山,“膽子不小,敢把人帶出宮,也不怕被阮氏一族、薛氏一族的人發現。”
蕭炫聞言一笑,不無意外遠在陽縣的榮王還能知曉乾寧殿的動靜,孫懷恩那厮兩頭讨恩寵,蕭炫早晚要罷了他的大監一職。
他歪靠在圈椅上,冷笑道:“父王,你該知曉,皇後與後妃皆不是我挑選的,我找個自己喜歡的,不挺好?”
談及太後當年強行指婚一事,榮王心中有愧,昔人已逝,解釋再多也無用。
他撇開此事,只追問,“你打算怎麽處理?就這樣把人留在乾寧殿當太監,一直厮混下去?”
蕭炫還未想到那麽遠,反正眼下他并不打算放傅知雪離開,既然她已入了他的羽翼之下,他定會護着她。
“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用她給我針灸的身份?你倒是會盤算。”
“父王,這您可冤枉我了,今夜來之前,我也不知她真的能替你針灸,您還別說,這丫頭總是令人充滿驚喜,我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不想放手。”
榮王簡直沒眼看蕭炫,提醒他,“你小心玩火自焚,你也不小了,年後便抱孫子的人,且穩重些,千萬別弄出人命。”
這孩子自小就懂事,當年在婚事上未能遂了他的心願,他便記恨在心裏,現下越發混賬,竟敢搶了兒子的女人,說出去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榮王暗指孩子一事令蕭炫無語凝噎,他今年三十有六,正值壯年,且不老。
腦海裏不由自主浮想聯翩,那丫頭一心想爬龍床,巴不得懷上他的子嗣,以便有名正言順的身份欺壓阮氏呢。
想來,以她的容貌與才情,生出來孩子的相貌必定上乘。
見蕭炫心不在焉,榮王覺得他的苦口婆心都喂了狗,懶得多費唇舌,攆他快滾,眼不見心不煩。
蕭炫難得來一次陽縣,可舍不得滾,“滾不了,我得守着您,還要給您拔針。”
言歸正傳,不待宣王主動開口問他南下辦的什麽差,蕭炫主動提起秦王與越州藏寶地一事。
思及死去多年的幼弟,宣王面露苦澀,悲嘆道:“十年了,那些罪證恐怕早已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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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知雪補眠醒來已是午後,劉嬷嬷侯在門外,聽到動靜忙推門進來。
“傅姑娘醒了?可要用膳?”
傅知雪見到劉嬷嬷,忙及時問好,她确實餓了,不忘問道蕭炫在哪。
“大少爺還在老爺院裏,大少爺特地叮囑過老奴,說您醒來若是無聊便可到莊子裏逛一逛,晚些時候來尋你一起用膳。”
蕭炫父子難得見一次面,定然有許多話要聊,旁人不便參與其中。
傅知雪點了點頭,“如此,便麻煩嬷嬷了。”
在偏廳用完遲來的午膳,又飲了半壺花茶,劉嬷嬷便領着她逛園子。
昨夜來得匆忙,原以為是三進院落,現下一看大錯特錯,莊子是五進院落,一進茶廳,二進待客的正廳,三進膳廳,四進連着花園,假山流水小橋,五進是客院與主院。
不同于京畿之地的粗狂,處處透着江南的秀麗。
一圈逛下來費了大半個時辰。
中途遇到仆人擡着一筐橘子路過,劉嬷嬷挑了個頭瓷實的遞給傅知雪,“後山種的柑橘,傅姑娘嘗一嘗,可甜了。”
傅知雪接過來,橘皮橙黃,皮雖厚卻易剝,果粒顆顆分明,入嘴甜滋滋。
她吃罷一個又厚臉皮要了一個。
劉嬷嬷是過來人,一眼便猜到傅知雪的心思,心裏越發歡喜,宮裏的後妃就沒一個令她看着順眼的,若是王妃在世,必定也是歡喜傅姑娘的。
“傅姑娘放心,老爺子最愛柑橘,早有人送了過去。”
劉嬷嬷的打趣令傅知雪羞紅了臉,硬着頭皮撒謊聲稱她自己嘴饞。
回到客院片刻,蕭炫尋來了,劉嬷嬷有眼力見,笑着退了出去。
傅知雪琢磨蕭炫若是追問姓盧的,她該如何狡辯,未料蕭炫什麽也沒提及,展開雙臂,示意她過來替他寬衣。
“這幾日累壞了,又趕路又熬夜,你乖乖陪我睡個回籠覺,回頭好好賞你。”
傅知雪慶幸的同時又失望,他睡回籠覺,又不是睡她。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都蹭過他的龍椅了,也不在乎青天白日,反正此處是他的地盤,無人敢闖。
傅知雪乖乖上前替蕭炫寬衣解帶。
蕭炫領着她上了床榻,傅知雪解下鈎子,床簾遮掩住外間的亮光,她自覺躺到蕭炫的懷裏,充當他的暖爐。
鼻息間皆是蕭炫身上的冷香,傅知雪心猿意馬,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未料到先比蕭炫睡着。
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蕭炫掀眼,黑眸絲毫不沾染睡意,他輕聲一笑,捏了捏她的臉蛋,随後阖上眼皮。
一覺醒來,天已擦黑。
懷裏的人睡得正香,手腳并用抱着他,腦袋瓜子還枕在他的胸口處。
這姑娘越發膽子大了,睡姿霸道狂妄,醒着時卻伏低做小。
蕭炫并未着急喚她醒來,輕輕撫摸她瘦弱的脊背,之後沿着她的腰線往下,最終停留在起伏的臀上。
傅知雪一睜眼就察覺鎖骨處熱熱的,待意識回籠,正要開口,蕭炫的俊臉冷不丁出現在她眼前,下一瞬,眼前一黑,她的唇瓣便被他攫住。
腦袋嗡嗡的,猶如莊子前方古剎的那口古鐘,撞得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