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頃心相訴
第33章 頃心相訴
蕭炫淺嘗辄止即可, 否則容易誤事,“你與盧慶松是怎麽一回事?”
傅知雪還沉浸在意亂情迷裏,腦子還未轉過彎來, 迷迷糊糊地回道:“誰是盧慶松?”
她還賴在蕭炫懷裏,心跳如擂鼓, 慢慢平息先前的躁動,對蕭炫的忍耐度進一步了解, 他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明明都對她起了反應, 偏偏就是不動她。
難道她長得不夠美?勾人手段不厲害?
蕭炫擁着她坐好, 見她一臉糊塗模樣,顯然不知那人全名。
“你請影六出手對付的姓盧的那人。”
傅知雪瞬間醍醐灌頂,從蕭炫懷裏掙脫開來, 與他面對面而坐。
“皇上可否告知那人的身家背景?影六大哥事情辦成了嗎?”
“事情自然辦成了,盧慶松是濟州知府之子,為人嚣張跋扈, 作惡多端魚肉鄉民。”
影六出手神不知鬼不覺, 盧慶松中途下車放水,被蛇咬了一口, 好巧不巧傷在關鍵部位, 當場疼暈了過去。
一行人鬧得人仰馬翻,棄了馬車騎馬送盧慶松去陽縣醫治。
動靜太大吸引了蕭炫,蕭炫與影六碰頭, 從而得知來龍去脈。
傅知雪聞言一臉喜不自勝,“哼,便宜他了!這種禍害早該扔油鍋裏炸一炸!”
蕭炫往床頭一靠, “說說吧,你那婢女的案子, 越州知府王延昌又如何參與其中?”
年前禦史臺上奏越州圍水造田一事,吏部尚書阮臨浦曾言越州知府乃乾元十一年的狀元,原先在工部任職,不曾想竟然還牽扯進人命官司之中。
傅知雪心裏一顫,他們此次去越州,多半會與王延昌碰面。
“皇上,此事說來話長,您打算替我報仇?”
“自然,你是朕的人,你受了委屈,朕豈能坐視不理?”
一句他的人令傅知雪心花怒放,甚至蠢蠢欲動想要交代她的真實身世,可又怕。
思忖之間,她決定先按兵不動,須得從長計議。
婢女慘死一事不是她胡編亂造,傅伯父怕她穿幫,特地把自小跟在傅小姐身邊的婢女杏兒塞在她身邊,本以為能一路順利進京,怎知剛到越州就被盧慶松荼毒。
“當日在越州聚集的秀女約莫二十來人,我記得越州知府特地叫我等去了一個花廳,在京城來的官員面前露臉,核對名冊。”
“盧慶松在不在花廳裏,我記不清了,秀女都是分開住的,鴛鴦與我睡在一間房,我白日裏吃壞了肚子,夜裏起夜,再回來時恰聽到鴛鴦的慘叫聲……”
“王大人為了息事寧人,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還叮囑我把此事爛在肚子裏,否則恐會連累我爹的縣丞之位。”
蕭炫臉色倏地轉冷,小姑娘貌美出衆,恐怕盧慶松半夜想侵犯的不是她的婢女,婢女倒黴替她擋了一劫。
由此可見,越州知府一手遮天,二十來位秀女,還未給太子挑選之前,倒是先被他們這群人篩選一遍,看中的便霸王硬上弓,之後随便找個人頂替,進京途中弄個水土不服病死的緣由瞞天過海。
大周官場竟已腐敗至此,養了一群蛀蟲,蕭炫作為君王,不禁開始自審。
他做得還是不夠好。
“你且寬心,此去越州,朕會親手收拾那幫蛀蟲。”
得了蕭炫的承諾,傅知雪倍感安慰,屆時蕭炫下令徹查越州官場,她若從中斡旋得好,必定會牽扯出五年前‘蘇府滅門’一案。
若能順利翻案再好不過,若遇到掣肘,她再靜觀其變。
傅知雪爬起來,而後屈膝叩謝蕭炫,“越州泗水縣丞之女傅氏替死去的婢女謝過皇上恩典。”
蕭炫見她一臉鄭重其事,不禁又高看她一眼,心地良善的上位者少之又少,她能為婢女鳴冤,縱使有所掩藏,那又如何?
他罩着她便是。
蕭炫攙扶她起來,順手攬入懷裏,“榮王是朕的親生父親,你似乎并不意外?”
宮裏知曉他過繼登位的人不多,除了太後、皇後與主位幾個妃嫔,還有他身邊伺候的孫懷恩等幾名宮人,其餘宮人換了一茬又一茬。
傅知雪依偎在他懷中,眼珠骨碌碌轉悠,可不能出賣崔嬷嬷,她計上心來,毫無內疚地嫁禍給東宮阮氏。
“奴婢被關在朝霞殿那幾日,偶然聽見太子妃身邊的宮人提過一嘴,便把這事放在了心上。”
也不說是哪一個宮人,反正蕭炫不會刨根問底,畢竟看在蕭元祁的面子上,蕭炫暫時不會動東宮的人。
果不其然,蕭炫聽後并未繼續追問,而是主動說起他的身世。
“先帝共有兄弟姐妹五人,我父王是先帝的弟弟,排行第四,除夕夜醉酒欺負你的淳王是先帝的大哥,五人之中,現只餘下淳王與我父王。”
“先帝去世後,前太子蕭崇元暴病去世,因他當時年歲尚小,并未留下子嗣,蕭氏皇室宗親女郎又占了大半,我便被太後推選出來,過繼到先帝名下,三年後登位。”
“可是皇上,您既然是太後推選出來的,為何榮王又要隐居在陽縣?”還拿古剎當幌子掩人耳目。
傅知雪問到了重點,蕭炫也不打算瞞她,越州之行或許還有仰仗她的地方。
“當年我本已與父王麾下廖将軍之女定下婚約,因先帝與先太子接連去世,大婚暫且推遲,而後迫于無奈登上皇位,父王不得已悔婚,太後做主賜婚,把娘家侄女薛芙梨嫁與我。”
薛芙梨正是當今皇後。
說到此處,蕭炫話音轉冷,“他們強迫我娶薛芙梨便罷了,偏偏還不罷休,在薛芙梨有了身孕後趁機害了廖将軍之女,生怕我納對方進宮許以妃位,與皇後争寵。”
傅知雪恍然大悟,怪不得五公主蕭元漪生辰聽戲那晚,她注意到蕭炫與薛皇後相敬如賓,原來他們中間還有這等變故。
那位未曾謀面的廖将軍之女着實凄慘無辜。
蕭炫都說到這份上,再多告訴她一些也無妨,省得她之後回宮吃醋作妖給他臉色瞧。
“皇後順利誕下元祁,太後又選秀替朕充盈後宮,王貴妃、娴妃與如妃等人便是那時候進宮的。”
蕭炫後宮有多少妃嫔,傅知雪不怎麽上心,不過怕引起蕭炫警覺,她還是故作吃味地揪他的耳垂。
“所以皇上不再恩寵皇後,陸續翻了王貴妃、娴妃等人的牌子,令她們幸運懷上子嗣,那太後不插手?”
蕭炫由着她鬧,她不鬧,他倒是會多想。
“娴妃乃兵部尚書之女,孟老将軍替大周鎮守西北十五年,勞苦功高,如妃則是工部尚書之女,築河堤開運河,也是大周的大功臣,至于王貴妃,王家自先帝起便是大周皇商,太後不敢貿然與之為敵。”
“如此說來,怪不得太後賜婚阮氏與太子殿下,她見再也把持不了你,便把手伸向了太子殿下。”
“你猜得沒錯。”
傅知雪把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還是有迷霧在其中,“那與榮王隐居陽縣有何幹系?”
“別急,朕還未說完。”
今日有足夠的時間說給她聽,蕭炫娓娓道來,“父王見太後派人害了廖将軍之女,頓時心灰意冷,無顏面對昔日故友,遂散了榮王府的家仆,捐出大半家財贈與廖家後人。”
“後因十年前卷入秦王造反一案,因替秦王開罪,三九寒天跪在宗政殿先帝靈位之前,被人暗算傷及了右腿,更是一蹶不振,自請貶為庶民出京。”
“十年期間躲在背後的罪魁禍首一直在四處打探我父王的下落,逼得我父王不得不四處狼狽躲藏,直至朕羽翼豐滿,培養了一批暗衛,才擇了陽縣隐居下來。”
寥寥幾語之間透露出刺骨寒意,那些藏在背後的厮殺争鬥定然驚心動魄。
秦王造反一案,傅知雪未曾聽說,怪不得她替榮王針灸治腿,斷言快則半年能下地行走,能引來蕭炫今日的頃心相訴。
再者,點花燈藏寶圖現世,恐與秦王一案有關,要不然蕭炫不會親自南下。
命運猶如一道看不見的繩索,把她與蕭炫牽扯在一塊,她的誤打誤撞與他的謀劃不謀而合。
他身旁的位置,旁人虎視眈眈觊觎,殊不知即是榮華富貴,也是天塹火坑,他把話挑明,攤開告訴她,她跳不跳,她自行選擇。
眼下她被蕭炫拉到了同一艘船上,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劍,她別無選擇,且也只能随他浮游這天地之間。
懷中人久久不語,蕭炫也不急,讓她慢慢理順。
他慢條斯理按揉她的腰側,惹來她的哈欠連天,他輕聲一笑,打趣她,“還沒睡夠?”
傅知雪可不敢拿喬,再睡下去指不定住院那邊該說閑話了。
她立即表衷心,“皇上今日所說的,奴婢會牢記在心,也會爛在肚子裏,以後唯皇上的命令是從。”
稍晚,蕭炫陪傅知雪一塊用了晚膳,之後他又去了主院,怕她一人留在客院無聊,叫來劉嬷嬷作陪。
劉嬷嬷眼睛毒辣,看出傅知雪還是處子,不免笑得合不攏嘴。
皇上對傅姑娘非常上心,不忍随意納了她,傅姑娘将來勢必貴不可言。
“傅姑娘且随老奴過來。”
傅知雪不明所以,跟着劉嬷嬷離開客院,摸去了主院的另一處單獨院子。
劉嬷嬷主動向她解釋,“這是老爺單獨辟出來給王妃的,王妃福薄,去世得早,屋子裏皆是當年出京帶出來的衣衫首飾等物件。”
“老爺今早交代過老奴,王妃的首飾傅姑娘若有看中的,盡管随意挑選,算作給傅姑娘的診金。”
傅知雪腳步一頓,忙要推辭,劉嬷嬷笑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傅姑娘可是有忌諱?”
民俗講究不能穿已故之人的舊衣,可并沒講明已故之人的金銀首飾不能佩戴。
傅知雪忙搖頭,“那倒沒有,嬷嬷,王妃首飾定然貴重,再說我也不缺王爺的診金,皇上着實給了我不少好處。”
“傻姑娘——”劉嬷嬷聞言一笑,把人拉進屋,“王爺給的不要白不要,你若是不喜歡那些過時的款式,便拿去當鋪換成銀兩。”
劉嬷嬷的直白風趣打消了傅知雪的顧慮,她輕聲一嘆,罷了,拿就拿吧,回頭交給蕭炫處理。
然而下一瞬當她見到滿架子的妝奁首飾盒,差點看花了眼。
金銀玉器,步搖、玉镯、金釵耳飾、瑪瑙珠串琳琅滿目。
傅知雪最後挑了一只水滴造型的碧玉釵子,外加一副珊瑚手串。
晚些時候與蕭炫碰面,蕭炫嫌棄她挑得太過素淨,又親自帶她去選了幾款。
碧玉釵子壓不住她的容貌,倒顯得小家子氣,她更适合張揚華貴的玉石珠寶頭面。
“母妃生平最是愛美,她臨終前叮囑過只要父王親手雕刻的木釵陪葬,說這些首飾随她葬入地下太過可惜,得留給有緣人。”
傅知雪可不敢承認她是有緣人,畢竟蕭炫的心上人可是那位廖将軍之女。
“奴婢托皇上的福,占了天大的便宜。”
蕭炫把一只鑲金帶玉的蝴蝶簪子插入她的發髻,蝴蝶的兩扇翅膀由紅寶石制成,用金絲固定,随着傅知雪行走晃動,仿佛活了過來,在翩翩起舞。
傅知雪對着銅鏡打量,好看是好看,美中不足她穿的是男子的衣衫,顯得不倫不類。
蕭炫一眼猜到她心中所想,“到了越州,朕會叫人多給你準備幾套漂亮的裙子。”
傅知雪識趣,笑着行禮謝恩。
翌日一早告別了榮王,蕭炫一行人繼續趕路南下。
為了不拖累行程,傅知雪與蕭炫共乘一騎,一路風餐露宿,五日後終于順利入了越州城。
蕭炫裝扮成行商,臉上做了僞裝,貼了胡須,年歲一下子大了十歲。
傅知雪恢複了女裝打扮,蕭炫兌現了他的承諾,給她準備了十來套華貴衣裙。
她是蕭炫帶在身邊的小妾,以防越州有人認出她,出門都戴帷帽。
當晚,他們下榻在暗衛早就安置好的一座二進宅院裏,宅子臨近越州府衙,地段便利,治安有保障。
要在越州待上一段時日,一直住客棧也不方便,還容易引來矚目。
傅知雪自然随蕭炫住進正廳廂房,其餘被随行的二十名暗衛瓜分,一日三餐無需她操心,暗衛會搞定一切。
她只需伺候好蕭炫便可。
都說近鄉情怯,如今故地重游,傅知雪沒啥可怯的,該怯的也是當初欺負她的那群歹人。
是夜,暗衛各司其職,有人在屋檐上望風把守,也有人外出打探越州城裏最近的動靜。
影二、影六等人圍在正廳圓桌旁,桌上攤開了越州的輿圖,傅知雪把她所知曉的越州風土人情通通說了一遍。
“越州三面環山一面靠水,水路發達,南來北往的商船在此交彙,此地盛産白茶,每年的茶稅據說不少……”
“越州知府王大人有三名小妾,此人頗貪,早年是隔壁青州的縣尉,聽說得了裙帶關系爬上了越州知府位置。”
蕭炫打斷傅知雪的說辭,“王延昌狀元出身,曾在工部任職,京官外放至青州,後因政績優異被調任越州知府,你從哪聽到的小道消息?”
“皇上您被騙了!”傅知雪冷哼一聲,“王大人納的第三個小妾正是吏部尚書阮大人的遠房侄女,奴婢去歲在越州可是親耳聽禮部那位官員說的。”
蕭炫擡眸掃向影二,影二失職,自覺跪地,“啓禀皇上,屬下疏忽,未能查到這一線索,還請您責罰。”
傅知雪繼續火上澆油,“青州越州官場一丘之貉,那王大人做出來的政績都是搶了下屬的功勞!兩地百姓都知曉呢,随便去找路人問一問,便知道這位王大人的名聲有多差。”
“三歲小兒都會背地裏傳唱‘越州狀元郎,不問田裏忙,夜夜做新郎’——”
她父親蘇範文時任青州轄下青縣縣令,曾遭受過王延昌的打壓,若不是王延昌壓着她父親的政績不上報,或許她家早就搬離青縣,也就不會遭遇後來的滅門慘案。
蕭炫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好個狀元郎!
王延昌擅自圍水造田,絕了泗水百姓灌溉的水源,可不是人人喊打?!
天子動怒,血流成河。
影六也跟着跪下。
傅知雪見狀,意識到她嘴快,興許得罪了暗衛,她忙不疊替影二等人找補,“皇上不必怪罪影二,京城天高地遠,他們查不到實屬正常,況且老百姓人人自危,想來也不敢亂說。”
影六瞥了一眼傅知雪,得,好話壞話都被傅姑娘說了,也幸好傅姑娘是個心地良善的,還能替他們在皇上跟前美言幾句。
蕭炫自然不會怪罪暗衛,他示意二人起來,“你們也不必自責,傅奉儀是當地人,你們比不過。”
影二影六忙不疊叩首謝恩。
須臾,外間院子裏猛地落下重物落地的聲響,令衆人紛紛一驚。
“皇——”傅知雪吓了一跳,下一瞬又立即閉上嘴巴。
眼前一花,影二已經飛身閃了出去一探究竟。
影六手中刀劍出鞘,護在蕭炫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