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浔島

浔島

窗外是驟然降臨的暴雨。海風呼嘯着，在夜色之中顯得格外聲勢浩大。輪船在海上行駛，穿過雨雲和波浪的重圍終于進入了一片平靜的海面。

這一夜似乎被拉得很長，經歷過颠簸的人們放棄了甲板上的聚會，而是選擇走進各自的房間享受這暴風雨之後難得的安寧。

黑膠唱片裏播放着舒緩的音樂，仿佛是在邀請遲來的月光共舞一曲華爾茲。我和夏知意一起坐在床邊，溫柔的月色恰好透過窗子傾瀉而來，大約是方才經歷過風雨的洗禮，穿過雲層的月光比以往更亮了幾分，将整個屋子填滿。

決定一起去浔島是在一個微風蕩漾的清晨。夏知意從夢中醒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阿淮，我們一起去浔島吧。”

他的這句話來得确實毫無預兆，我甚至在心中思考了幾秒，企圖拆開整句話捕捉其中的關鍵詞，直到恍惚間想起了浔島究竟是什麽地方。

其實對我來說浔島這個名字屬實是熟悉而又陌生。年少時，我和夏知意曾不止一次在電視機上看到過旅游廣告中大肆描繪這座小島如何美好，就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浪漫的語句都賦予它。那時候尚且年幼的我們對于美好事物總是心生向往，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親自去領略那些在電視上或是在畫冊上看到的美景。于是，我們便悄悄在牆邊的“秘密基地”上用粉筆一字一句寫下願望——一起去浔島。

那時候的小小心願似乎變成了一個執念紮根在我心底，學生時代的我不止一次在日記和作文裏描繪着對浔島的向往，我和夏知意甚至還偷偷攢多出來的零花錢放在閣樓的透明存錢罐裏，心想着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們能夠裝滿存錢罐，或許真的能夠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只可惜，這個願望還沒有實現，我們就在盛夏分別。年少時的約定也成為了一個停留在過去的符號，随着那個快要填滿的存錢罐一起被塵封在了外婆家的閣樓，變成了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可是，後來的我也總會不經意地看到有關浔島的消息，看到那些年我們不曾注意到的故事——

傳說，只要兩個相愛的人一起去往浔島，并在燈塔下許願，神明就會保佑他們永遠在一起。

那時候的我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夏知意究竟是報以一種怎樣的感情，只是在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我并不清楚那樣的情緒究竟是來源于年少時願望落空的遺憾，還是因為知曉了隐藏的故事後那些無法言說的感觸。

關于浔島的一切在我的記憶裏停駐了數年，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忘卻，直到再次被夏知意提起。

遠離七禾市的繁華，和心愛的人乘上一艘開往小島的輪渡，怎樣看都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只不過，浪漫之中生出了一個有驚無險的小插曲。正值夏季，海上多暴雨，輪船行駛偶有颠簸也屬常事，只不過我們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風雨來得稍顯迅猛，好在是平安度過了。

大約是因為眼前的平靜來之不易，我們都不願意輕易打破，因此現下房間裏除卻舒緩的音樂之外并沒有別的聲音。我和夏知意貼得很近，仿佛能聽到他隐藏在音樂之下的心跳聲。

夜晚似乎才剛剛開始。

夏知意順勢躺下，輕輕枕在我的腿上，眉間仍有些許未散開的愁緒。我忍不住伸手去輕揉他的眉心，感受到他的身體慢慢放松，呼吸也變得緩和。

許久，房間之內終于響起了我們的聲音。

他說：“阿淮，其實我真的很讨厭大雨天。”

我沒有急着回答，我知道他其實一直有個心結，耿耿于懷了許多年。因為曾經的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一段時光，直到和他重逢和他相戀，知曉了有關他的一切之後，才真正放下。但夏知意不同，他潛意識裏一直認為自己才是一切缺口出現的根源，在那場沒有來得及見面告別的大雨裏，留給他的只有說不盡的遺憾。

大雨淋濕了少年心事，成為記憶裏一個無法擦除的墨點，融化不開。而這次的暴風雨就像是一個導火索，點燃了引線，将藏在心底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抖落出來，也讓夏知意的不安被無限放大。

我嘗試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于是，他手心沁出的汗珠便在十指緊扣時過渡到了我的手中。

“可是大雨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沒等夏知意回答，我就自顧自繼續說下去。

“小魚，我給你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