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死後七七四十九天之內,投生何處,尚未決定,佛家稱中陰。

期間,家人需披麻戴孝,三餐為素,日夜念經,以期亡靈黃泉路上順遂。

自江老爺下葬後,江離和蘇姑娘已經在興善寺守靈七天了。蘇姑娘年老體弱,在江離的再三叮囑下還能睡上幾個時辰。江離卻是實實在在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

偶爾顧青也會來看望,順便帶些棉衣服。

“你這樣子真的不行,瞧瞧你這臉色……”顧青看着江離蒼白的臉,深陷的眼框,黝黑的眼珠已經變得渾濁,“不行,今天必須去睡覺,我就是背着你也得把你背去。”

登時天色尚早,蘇姑娘剛剛從禪房出來,看見江離的狀态也吓了一跳。“怎麽虛弱成這樣了?”

顧青擔憂地說:“蘇姑娘,我得讓他去睡覺,他住哪間房啊?”

蘇姑娘:“走廊盡頭那間就是。”

江離此刻已經目滞,完全沒有反抗的力氣,像一個柔軟的袋子被顧青背到背上。顧青把他向上扔了扔,兩手反扣在他膝蓋窩處。

剛才還因為看到他不顧自己身體心裏窩出一團火,現在也只能讓火化成一股熱流。

顧青咳了咳,有些哽咽:“就你那個爹都不管你,你怎麽還……就是個爛好人啊。”

江離眼神飄忽,沒有言語。

庭院的松樹已經積上厚厚的白雪,銀白色的大地一片蕭條景色。江離突然想到上次他看這棵樹時,還不肯向佛祖低頭。

江離突然冷笑了一下,臉上都是諷刺的意味。

顧青推開禪房門,看見裏面的陳設簡單卻凸顯高貴。檀木做的櫃子擺在門口,櫃子上一個天青色的瓷瓶裏插着一株枯草。

左邊是用磚頭壘出的土炕,上面枕頭,被子齊全,湊近還有一股香氣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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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把江離放在床上,拉上被子蓋住,又用手齊齊掖了被角。顧青看到土炕右下角有個鐵制的小門,旁邊放着幹淨劈好的幹柴,他轉過身去尋點火的火柴。

江離躺在床上,頭轉向右邊看着顧青,虛弱地說道:“火柴在櫃子裏。”

顧青應聲去尋,果然在櫃子上面的抽屜裏,便随意地說道:“你怎麽知道?”

江離把頭轉了回來,嘴角一點點勾起。“這是沈郁的禪房。”

顧青蹲在土炕邊點火,見火燃起來了就扔進小爐子裏,又取了些小的軟的木柴塞進去引火。

江離:“聞到被子上的香氣了。門口那花……”

顧青擡頭看着江離,又轉向門口,“沒有花啊?”

江離急了一下,強撐着說:“就瓶子裏的那個啊!”說完就吭吭咳了起來。

顧青趕緊又給爐子裏放些柴火,關好爐門,在江離的胸前拍打給江離順氣。

顧青沒所謂地接話道:“就那枯草啊?”

江離咳了幾下就不咳了,勾起嘴角笑着說:“那是川芎,別名叫江離。”

顧青愣了一下,手在空中頓住。“好啦好啦,知道了,快睡吧。”

江離的笑容在那張虛弱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乍眼。

顧青有一瞬間突然想哭,他眨了眨眼睛輕聲地問道:“那你怎麽不給他說啊?”

江離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我是江府二公子時,他是帶發出家的和尚,如今他還俗成王爺,我卻成了勾欄的老鸨……”

顧青眼淚滾了下來,急忙捂住江離的嘴,“快別說了,別說了……休息吧。”

江離轉頭看着顧青,顧青垂着頭在他的床旁,一手偷摸着擦着眼淚。

江離看了一會,一只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要擡起顧青的頭,“我這都沒什麽呢,你的眼淚不值錢啊?”

顧青停止了啜泣,“值錢着呢,你可得記下你又欠我錢了。”說着,把江離的手塞回被窩。

幾乎是剛閉上眼江離就睡着了。連續七天的念經已經讓他筋疲力盡,可是他不能停下來。如果他不守靈,就得輪到蘇姑娘去。而且念經讓他想起八年以前,祖母帶他來興善寺祈福的時候……

“小公子,這叢生和尚是來照顧你的,你平時可得聽他話,不要去吵老夫人……”老夫人的貼身丫鬟拉着小江離的手千般叮囑說。

小江離撅着嘴委屈地說:“祖母在幹什麽啊?為什麽江離不能找她?”

“老夫人在抄經文,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情不能被別人打擾的。”丫鬟把小江離拉到沈郁的身邊,“平時要聽大哥哥的話哦。”

小江離:“那你呢?”

“我要在大殿陪着老夫人啊。”安排好一切後,丫鬟就回到了老夫人的身邊。

小江離飛快擡頭瞅了一眼旁邊的大哥哥,只見沈郁一臉冷漠。

“……好兇!”小江離在心中想。

沈郁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小不點,一身月白色袍子襯托得高貴而可愛,發髻高高的豎起,鵝黃色的發帶同烏黑的頭發一起垂到腰間。

小江離在內心暗自給自己打氣,“嗯,不怕不怕,要和人打招呼的,要不然不禮貌別人會讨厭我的。”

沈郁面無表情地看着小江離的臉從白變到紅,兩只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腰帶。

沈郁:“……衣服要被你撕爛了。”

“啊?”小江離猛地擡頭看了一眼,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趕緊把兩只手撒開。“……我,我叫江離。”

沈郁:“我知道,你爹是戶部侍郎江賦。”

江離:“啊?噢,祖母給你們說的吧,我說你怎麽知道呢?”

沈郁看了一眼小江離,慢條斯裏地說:“……我叫沈郁,字叢生,叢生也是我的法號。”

小江離笑着對沈郁說:“那我叫你叢生哥哥吧。”

沈郁:“不好,你叫我叢生和尚。”

“可是……這樣不好聽啊,叢生和尚叢生和尚,多繞口啊。”小江離斜着頭看着沈郁,兩只大大的眼睛一刻也不轉地盯着他。

沈郁愣了愣,“……多叫叫就順了。”

江離努着嘴說:“可是……大哥也不讓我叫他哥哥,你也不讓叫,江離都沒有哥哥了。”

沈郁:“他為什麽不讓你叫?”

江離:“不知道,大哥讓我叫他大少爺,而且我要是叫他哥的話他就會打我……”

小江離說的時候還一副天真的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在這一句話中已經暴露無遺。

十二歲的江離活得太過天真,他對身外的威脅與惡意全無提防,這和沈郁生活的世界大相徑庭。

如果不是十五歲的弟弟突然陷害自己,昭示着奪嫡之時已經開始,沈郁不會在如此年紀就出家修行。

昔日的骨肉親情已經變得嗜血殘忍,沈郁對那高高在上的權力與欲望只有感到惡心與不屑。

無意于皇位的他在太傅的教導下早早表明立場以求保全性命。

沈郁:“……那你叫我叢生哥哥吧。”

“真的嗎?我可以叫你哥哥了嗎?你不會打我嗎?”小江離騰地一聲跳起,圍繞在沈郁的身邊,“叢生哥哥”,“叢生哥哥”地喊着。

沈郁在小江離跳起的那一刻才發現這小不點要比自己低出一頭多,他伸出手摸在小江離的頭頂上想要比比身高時,小江離突然低頭靜住了。

“噢,對不……”就在沈郁要為自己的冒失道歉時,小江離突然擡頭沖着沈郁笑了。兩只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縫,嘴角揚得高高的,是那種很滿足的笑容,就像暖陽灑在身上一般光輝燦爛。

……

“叢生哥哥,叢生哥哥我們去釣魚吧。”小江離興高采烈地從外面沖進來,大聲地喊着。

沈郁:“噓,小點聲,師弟他們還要念經。”

小江離向四處望了望,看見大家都很認真的在低頭讀經文,他便湊近沈郁的耳朵,放輕聲音說,“我們去釣魚吧。”

沈郁:“不行。”

“為什麽啊?”小江離擡頭看着沈郁問。

沈郁:“出家人不能殺生。”

小江離想了想,兩只眼睛閃爍着光,“那我們不殺生,釣到魚後,我們把它放回去好不好?”

沈郁還想拒絕,卻被小江離一陣撒嬌弄的無所适從,為了不打擾同室的師弟們念經,沈郁只好陪着小江離來到寺院的池子邊。

說是釣魚,可是這耗性子的活小江離根本就幹不來。從頭到尾都是沈郁一個人在釣魚,小江離總是撅着屁股趴在池邊,兩只手扶着地,看着水裏的小魚游來游去。

可能是平常也沒有人關注這些魚,今天的魚顯得格外熱情,不一會兒就有三只魚咬鈎。不過因為魚鈎是特地用花朵制作的軟鈎,小魚咬到鈎後只會使鈎子沉一下,并不能用來釣魚。

有些魚兒還會從水中躍起,在小江離面前擺個尾就又鑽到水裏,每次這時都會引得小江離咯咯的笑。

時光靜好。

沈郁手拿着釣竿突然想起從封地趕回三輔的哥哥,想起在冷宮裏的母妃,想起弟弟留給自己的那一抹眼神和他撲到惠妃懷裏的哭訴。

突然平靜的水面掀起了浪花,沈郁回過神來發現小江離已經滑到水裏去了。

池子是僧人們修建的,邊緣的水同中心一樣深。

沈郁一個猛子紮到了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

打的太急了,有些字重複了,我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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