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剛才謝謝你向沈郁解釋。”

“沒事,只是江離啊,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顧青撓着頭,眼神瞅着腳前的那塊地,“我覺得囿于階級尊卑的好像只有你一個……“

江離猛地擡頭掃了顧青一眼。

顧青急忙解釋,“不是,我不是怪你,我是覺得……”

“我知道了。”江離輕輕撂下一句,快速走開。

七月:“門開着呢,是蘇姑娘回來了嗎?蘇姑娘,蘇姑娘?”

“哎。”從一樓的房子裏傳來蘇姑娘的應答聲,“你們跑去看街市了嗎?”

“是啊。”七月趕緊湊近蘇姑娘的身旁,兩只手拉着蘇姑娘的胳膊搖擺。

“開心嗎?吃好了嗎?”蘇姑娘慈愛地看着他。

“可好吃了,我們吃了好多好多呢。”七月一邊眉飛色舞地講着,一邊用手各種比劃。

大家都圍到蘇姑娘附近聽七月說話,雁鳴湖上有新年的歌舞表演,這時傳來婉轉的歌聲,蘇姑娘對這種小調比較熟悉便小聲地跟着唱。

“風花雪月良辰多,春風吹來歌聲和。瞧着青山上……”

顧青在煙花場所呆慣了,便也能唱出幾句青樓的小曲兒,其他人卻只能張口啦啦啦的做伴唱。

過了一會兒,蘇姑娘從懷裏掏出了幾個紅色的布包。“這是新年的壓歲錢,按理說應該除夕給你們,但我擔心老爺過年沒人陪,于是在寺裏陪了他一晚,就錯過時日了。”說着,一邊拉過顧青的手,“來,每個人都有一份。”

顧青手攥着拳頭沒好意思接,眼神瞟着江離。江離便看向蘇姑娘問道:“娘,你哪來的錢?”

蘇姑娘使勁掰開顧青的手,愣是把紅布包的一角塞進顧青的手心裏。“就一點錢,你拿着,圖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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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我之前給幾個小姑娘洗的衫子,賺了幾個銅板,你別這麽兇啊,你看你,他們都不收我錢了。”

七月:“是給這裏的姑娘?”

蘇姑娘溫和地笑了一下,“都是小孩子,小小的就出來幹活計,衣服都洗的不幹淨,你說那衣服就光用水擺擺怎麽能幹淨呢?”

江離抿了下嘴唇,眼睛裏有光閃爍了幾下,但他看着蘇姑娘的笑容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都要溢出來了,就用撒嬌的語氣說:“娘,還有我的呢!”

“欸,來來來,給你一個,晚上壓在床頭上啊。”

“我也要!”

“有有有,每個人都有啊。”

……

江離把紅包壓在枕頭下,脫了衣服卻沒有睡意。顧青是個局外人,他不懂自己為何會這麽重視階級尊卑,江離嘆了口氣,手臂搭在額頭上。

“我真是恨死你了!”江離一拳頭打在旁邊的床板上,恨恨地說:“恨死你了!”

“上官清……”

不知道又想了多久,從滿腹的怨恨到心裏的失落,到絕望,從想跳出這個束縛,到慢慢放棄破罐子破摔,枕巾都變得濕透時,江離才緩緩入睡。

夢中他見到一所宮廷般的瓊樓玉宇,樓前有一棵月桂樹倒是和南館的一模一樣。

江離慢慢走近看見一個男子拿着斧頭不停地砍着月桂樹的樹幹。江離上前搭話,男子卻像沒聽到一般不理會他。

江離自知沒趣,便進了宮殿裏。像是用上好的碧玉打造,裏面的一切物件都讓江離覺得價值不菲。

“有人在嗎?”

江離一邊喊着一邊放輕腳步。他向四周望去,沒有人的身影,只見青白色的櫃子與牆同高同長。江離湊近一看,櫃子裏有許多小抽屜倒像是醫堂裏的藥櫃。

“打擾了。”江離一邊說着,一邊拉開一個小抽屜,只見裏面的确放着像是藥物一類的東西,但江離自認習醫多年從未見過這些藥,便把抽屜合上了。

向裏望去有一個通往二樓的樓梯,樓梯之間有層層薄雲,江離覺得如此整齊美麗的房子可能是女子居住,那麽二樓就是女子的廂房了,于是轉身退出了房間回到院子裏。

院中有一個美麗高雅的女子渾身彩衣,懷裏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纖纖玉手撫摸着兔子白白軟軟的皮毛。

江離正想上前詢問這裏是什麽地方,只見女子擡頭沖他暖暖地微笑,輕啓薄唇說了什麽,嘴角的笑意十分明顯。

江離噌的一下坐起了,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眼珠子有點兒放空。

“你回來了。”

耳邊不斷響起夢中女子的溫柔話語,卻讓江離發起一身雞皮疙瘩。一滴汗珠流到眼角,鹹鹹的蜇痛了眼睛,江離便用左手手背準備擦去。

當他擡起左手時,看見手背上有一個褐色的虬枝,枝頭沖着食指方向開着一朵七瓣的花。

江離只覺得是誰的惡作劇便下床取來濕水後的手帕擦去,結果卻越擦越清晰,花朵顯得更加鮮活起來。

江離咬了下嘴唇,耳邊女子的聲音漸漸隐去,他的內衫卻全部濕透了。

“哪裏有解夢的人?”江離匆匆披上外衣,下了樓梯來到大堂。

“解夢?”顧青一邊向外拉着木凳一邊咬着饅頭回答,“橋下有一個挺準的,居然能從我落魄的外表看出我是個天生富貴的命。”

“那還能叫準啊?”三月沖着顧青嘲笑。

顧青眼神暗了一下,過會兒也哈哈笑了起來,好像也沒信算命人的話。

江離聽完顧青的話便匆匆向外走,顧青叫住了他,“你幹嘛去啊?這麽急?”

江離回頭點了下頭,“有點。”

“急也得把飯吃着。”說着向江離扔去一個饅頭,江離兩手略微擡起便正好接住。

“你手怎麽了?”顧青皺了下眉。

江離急忙把左手縮回來,言語掩飾說:“昨晚睡着可能撞到哪了,青了一塊便遮起來了。”

三月:“抹藥了沒?”

“抹了抹了。”江離說完就趕緊走了。

三輔的橋只有一座,就是護城河上的橋。從橋往前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見通往河邊的臺階。河邊果然有一老人,身邊擺着個白色幡子寫着算命解夢。

可能是太早,老人身邊并沒有其他人,江離看見老人正拿着個水壺和油餅,應該是在吃早飯。

江離站在老人面前等着老人吃完早飯。老人咬完最後一口油餅又喝了口水才把東西放下,用一旁的竹竿子敲了敲土地,“坐下啊。”

江離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細細審量了一會兒,白白的胡子和頭發看起來還挺仙風道骨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真才實學。

江離嘆了口氣,開口說:“我想解夢。”

“夢見什麽了?”

“嗯,也沒什麽特別的,夢見一個女子對我說你回來了。”

“在哪對你說的啊?”

江離想了想說,“感覺是個宮殿但不像人間的,類似月宮那種吧。”

“嗯……”老人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其他幾個指頭捏了捏過會兒又松開,眼白向上瞟着,江離很擔心他一會眼珠子回不來。“還夢見什麽了啊?”

“嗯……夢見一只兔子。”

老人左手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的樣子,正當江離以為他有什麽偉大的結論時,就聽見他說,“夢見走獸是受孕的象征啊!”

江離愣了一會,轉身起來離開。

“小夥子,五文錢。”老人拉住了江離的衣擺。

江離白了他一眼,“我一個大男人懷什麽孕啊?就這還想問我要錢!”

老人嘻嘻笑了一會兒,“那也得給錢。”

江離自知玩不過這些無賴,便從腰帶裏掏出五文錢遞給老人。

老人卻搖了搖頭,“十文錢。”

“你剛還說五文錢。不給了。”江離把錢收回來。

老人指着江離的左手說,“五文錢是用來解夢,五文錢是用來算命。小夥子你命不好啊,攤上了七枝梅。”

江離低頭看了看自己用白布纏着的手,“你能看見?”

“那當然,天機豈是用肉眼看的。”

江離便緩緩把手背上的白布卸去,把手背遞給老人。“你說這叫什麽?”

“七枝梅。”

“幹什麽用的?”

“命數。”

江離咬了咬牙問,“壽命嗎?”

“讓我瞧瞧,這是幾個枝桠,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個枝桠開九朵花,小夥子你壽命只剩下九年了啊!”

如五雷轟頂,江離的上身微微顫了顫,耳邊又響起昨晚女子的話語,“你回來了。”

過會兒就成了興善寺的智世大師說:“這小孩活不過而立啊!”

一個左耳一個右耳,輪番轟炸,江離覺得自己快瘋了,腦袋沉的像是扔進護城河裏的石頭,水波咕嘟嘟的從眼睛往外冒着。

“小夥子,十文錢。”老人看着江離要走,趕緊拉住。

江離的魂魄好像已經出了殼,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木愣愣地從玉帶裏掏出許多銅板全給了老人,掉在地上的銅板也不撿起,直直地往南館方向走。

“你去哪了?”顧青看着江離回來便問道,“找到解夢的人了嗎?”

江離已經完全聽不到人世間的生息,只沖着顧青藏酒的壇子走去,拿出一旁的酒壺裝滿蓋上蓋子轉身出了大門。

“幹嘛去啊?”顧青覺得奇怪便跟上他,沖他的背影吼道:“今天沒帶耳朵嗎?怎麽不理我?”

江離拿了酒壺出城門直往興善寺走去,智世大師當時正帶着弟子們做早課,看見江離失魂落魄地進來正要上前詢問,就見江離打開酒壺蓋子在佛祖面前咕咚咕咚喝下半壺酒。

“你這是在幹什麽!”智世大師嚴厲地訓斥他,江離卻全做沒聽見。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酒壺裏剩下的酒灑了一地。

僧人覺得此事沖犯了佛祖,便圍住江離速念佛經,聲音和合一致,音調非常莊嚴。

顧青正要拉出江離向佛祖賠罪時,就聽見江離號啕大哭,像是困在巨石中的兇猛野獸發出令人心顫的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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