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殿中央所供的阿彌陀佛像及侍立兩旁的觀世音菩薩像、大勢至菩薩像都用黃金雕成。佛前懸挂的幢幡,形色非常優美,是特選織錦縫制的。供設的銀花瓶內插高大鮮豔的蓮花。經卷安置在一張沉香木制、足上雕花的幾上。

忽聞鐘聲響徹雲霄,震起山間樹枝簌簌擺動。

江離坐在大殿的地上,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般放聲大哭。嬰孩的哭啼彰顯着來到這個世上,江離的卻不同,抽啼與哽咽中帶着不甘,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江離擡頭直直望着佛祖,頭微向後仰,眼淚從眼角滑落。“他們說我是藥仙,怎麽可能呢?我連我自己都治不好。”

然後他輕輕笑了一下,“別人死都得得個治不好的病吧,我呢?無疾而終。笑話!生死簿活活被定到壽命三十。”

“然後我就開始害怕是天降橫禍,吃飯的時候被噎死,從房梁掉下來摔死,出門被馬車撞死……”江離說着,向前傾着身子去夠酒壺,用手搖了搖聽到一些水聲,便仰頭喝起來。“唔……”一些酒灑到了下巴和脖子,江離便用左手的袖子擦去,擦完看着左手手背的七枝梅。

“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別讓我再繼續憂愁驚怕下去,趁早收了我這條賤命吧。”說完,像是脫去全身力氣一樣如退場的木偶低下頭。

顧青在驚詫中定了定神,上前拉住江離,“我們回去吧。”

江離搖了搖頭。

“有什麽事情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江離擡眼看了看顧青,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兩手拉着顧青的手乞求說:“幫我叫叫沈郁,我想見他,我想見他……”

顧青看着江離眼睛裏打轉的眼淚,沖他點了點頭。“我這就去,你好好的呆着。”

江離看着他出門,輕輕囑咐了一句,“別告訴我娘。”顧青應了聲就一路小跑下了山。

說是山,三輔周圍的山卻并不高,看過那名山險峰的人總把那喊土丘。從山頂到山底石階約有幾百個。有人說有九百九十九,有人說吹噓,這山都沒那麽高。先不管這石階有多少,顧青一路快跑只覺得眼睛像是要花,石階上的白雪亮晃晃讓人看不清石階的移動,明明踏過了那層臺階,卻當沒跨過又邁出腿去,結果一腳踩空滾了下去。

還好只滾下幾個臺階就停了下來,顧青一手扶住旁邊的臺沿兒,一手捂住心口,心髒砰砰砰地直跳,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

“生死簿活活被定到壽命三十。”顧青想起江離說這句話時,身子有些顫抖。可是周圍的僧人只是圍着他冷漠地念經,那一瞬間讓顧青想起以前看人驅魔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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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就是那個魔。

想到這兒,顧青鼻頭一酸,急忙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土,沖着城門跑去。

“有人在嗎?我要見裕王。”顧青一邊用手掌使勁拍着大門,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他不知道江離現在怎麽樣,不知道那群僧人會怎麽對他。

“誰啊?吵什麽?”門口的仆人打開了門,沖着顧青打哈欠。

“裕王在嗎?我要見裕王。”

那看門的瞟了顧青一眼,衣衫破爛的貧民,便用朝天的鼻孔看着顧青說:“裕王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顧青皺着眉,一只拳頭已經緊緊握住,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麻煩你通報一下他,就說江離出事了……”

“江二公子?”身後閃出一個人影,用驚訝的語氣說道。

顧青記得這個人,便兩手趕緊拉住那人的手說,“讓我見見裕王。”

福來急忙點了點頭,帶着顧青來到沈郁的書房。沈郁的書房裏挂着很多幅畫,細細看去畫上的人都是同一個,江離的各種形态笑貌惟妙惟肖。

顧青一進去就濕了眼眶。這樣的人兒以後就不在這世上了。

“顧青?你怎麽來了?”沈郁放下毛筆,起來迎顧青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吩咐丫鬟給客人倒水。

“不用了。我來是因為江離想見你。”

沈郁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翹起。“那他人呢?”

顧青低着頭,壓抑自己的悲傷緩緩說:“在興善寺等你,他出了一些事……”顧青說到這兒就說不下去了,喉頭動了一下,擡頭無言地望着沈郁。

沈郁愣了愣,沖着門外喊了句“備馬”便匆匆走了。王府門外已經由仆人拉着一匹馬在等候了,沈郁接過馬缰繩,輕輕一躍騎到馬背上,“駕”一聲揚長而去。

駿馬一路飛奔出了城門,踏過護城河上的橋,向興善寺的方向沖去。馬蹄噠噠的聲音漸聽漸弱,從橋下走出個老人一手捋着長長的胡須望着沈郁的背影。

駿馬到達山下時,沈郁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路飛快地往山頂跑。屆時已經中午,太陽挂在中天,積雪開始消融。

沈郁跑到寺外時就聽見異常莊嚴的誦經聲音,他走進寺廟時,院裏的松樹正巧啪嗒掉下一層積雪。江離聽到聲音便回頭望去,沈郁正站在松樹後。

智世大師看見沈郁便叫衆僧停下,說道:“散去吧。”

“師傅!”一個僧人疑惑地問道。

智世大師帶頭離開,又重複了句“散去吧”。

沈郁走到江離面前,慢慢蹲下來,一手撫摸着江離散落出的一縷秀發,輕聲地問:“怎麽了?”

江離兩眼深情地望着沈郁,奶聲奶氣地說:“想你了。”

沈郁寵愛似的笑了笑,便在他身邊跪坐下來。

“顧青說我被階級尊卑困住了……”

沈郁轉頭望向江離,江離把他的頭擺正,自己則靠在沈郁的肩膀上繼續說道。

“沈郁啊,沈叢生,叢生哥哥……”江離一遍遍換着稱呼叫沈郁,沈郁便在他身旁一聲聲應着。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祖母帶到這個寺裏,那時你還沒出家,在皇宮裏做你的皇子。我有一次聽到智世和尚要和祖母談話,但他故意避着我,我覺得好奇便偷偷跟在門外。智世和尚對我祖母說,這孩子活不過而立啊……”

聽到這兒時,沈郁急忙向江離看去,江離頭正倚在他的肩膀處,表情看的不十分清楚。沈郁便緩緩擡起手臂摟住江離,一只手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捏了捏。

江離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可能才十歲吧,記不清了。小孩子本來對這些就不當作事的,可是從寺廟回去後,祖母就請了很多大夫給我看病,每個大夫都說這孩子很健康啊,什麽病都沒有。”

“不過她很快想出了個好主意,她讓我自己學醫,這樣以後我生病就可以自己醫治了。于是就請了很多大夫給我上課,又找了很多醫學的書籍,最開始還都是些世面常見的書籍,慢慢的就開始找江湖失傳的偏方。”

“……上次你吃的那個□□真的是你自己制作的?”

江離點了點頭說:“嗯……漸漸的就什麽都會了,什麽疑難雜症也都會治了,三月他們還喊我藥仙。祖母氣喘的嚴重時,如果我在就可以治好她的,可是大哥沒通知我,他等祖母過世後才傳信給我……”

沈郁頓了一下,這樣的勾心鬥角他太熟悉不過了,如果老夫人和江離見了面,如果老夫人在臨終前囑托一句好好照顧江離,那麽就不會有之後的分家了,讓他顏面盡失的被掃地出門。

“我是想說,我可以治好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可我治不好我自己……”江離把自己的左手伸出來給沈郁看,“我曾經覺得既然我能好好活過十年,那麽第二個十年,第三個十年,我都可以。如果沒有什麽東西強硬地提醒我的話……”

沈郁看着江離手背上的花朵,驚訝地問:“這是什麽?”

“壽命。”

“什麽意思?”

江離坐直身子說:“智世那老頭子的話靈驗了。”

沈郁瞬地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江離。

江離向他露出一個滿足而蒼白的笑容,“沈郁,我想剩下九年都和你在一起。我喜歡你,叢生哥哥。”

沈郁忍着淚眼,拉起江離的左手,“真美……”

“什麽美?手還是花?”江離笑着嗔了他一下。

“都美。”沈郁的眼眶紅了。

江離便笑話他,“現在說話變好聽了啊?你以前嘴可壞了,到處挑我的刺。”

沈郁抿了抿嘴唇,笑着搖頭說:“以後不會了。其實你在我心裏特別完美,真的。”

“是嗎?”江離看着他臉上的淚珠笑。

沈郁放開江離,走到佛祖面前插了三炷香,又跪在佛祖面前向佛祖磕了三個響頭,回頭望着江離說:“我心倘背白頭誓,天地神明請共誅。”

……

等江離睡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了沈郁的禪房裏,便起來穿上衣服向大殿走去。

智世和尚正擺着個臉色等江離道歉,江離雙手拱起彎下腰說了句對不起,智世和尚趁這時在江離頭上打了一下。

“再把我打傻了?”江離兩手捂着後腦勺叫痛。

“你啊,你就是太聰明了,打傻點正好。”智世和尚和他鬥嘴說。

“打傻了你徒弟一會兒不要我了!”江離向智世和尚嘟了句便趕緊跑出了興善寺。

南館衆人都在寺外等候,看見江離便趕緊迎上來。江離看着每個人的眼眶都有些發紅,便知道顧青告訴了他們。

蘇姑娘的面色倒是如常,拉着江離的手說:“我就說你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們非要拉上我去迎你。顧青說你昨晚去寺裏陪老爺了……”

江離點了點頭,兩只手拉着蘇姑娘更緊了。顧青他們也都圍在江離身邊和江離說說笑笑,一起瞞過蘇姑娘。

春風乍起,寺外的梅花一陣陣被吹落,梅樹下有一匹黑馬在嗅花香。梅花落在沈郁的肩頭,沈郁正低頭拍去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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