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屏息一刻,呀的一聲慘唳劃破空氣。
阿巫把嘴裏銜着的一支冷箭扔給江離。江離用右手胳膊肘勉強撐在石階上,把自己的半個身子撐起來。
那黑貓的尖牙就在他眼珠前一寸,吓得江離連眼睛都不敢眨,只能生生瞪着,額頭上沁出的汗越過眉骨流到江離的眼皮上。
江離向上伸出左手想要抓住那支箭,他知道,這種妖物用尋常的兵器必然是傷不了的,智世那個老頭子竟然在危急時刻送回一支箭來……
那黑貓也是機警,在江離就快抓住那支箭的時候,黑貓用爪子憤怒的一撥,箭镞就被甩在一旁,發出響亮的金屬撞擊聲。
江離立刻轉頭望向箭頭所在,離自己約有三四丈的距離,要想拿回已是不可能。江離的眼神飄忽,左手無力地收回,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嘴唇。
阿巫飛到箭掉下的地方,剛剛再次銜起箭杆,就被黑貓的尾巴卷起來,一點一點縮緊,巨大的尾巴把阿巫包了起來,逼盡了阿巫胸腔裏的氣體。阿巫只得張開嘴,瘋狂地攫取空氣以供呼吸。
啪嗒,箭镞再次砸在了地上,彈了一下。
黑貓的牙齒正在一步步靠近,它嘴中吐出瘴氣一般臭惡的黑氣,熏得江離睜不開眼睛。那壓在喉嚨裏的咆哮聲卷雜着冬天滲骨的冷風激的江離身子不住的抖。
那貓伸出它巨大的爪子抓住江離,拔離在空中,尖利的指甲掐住江離的喉嚨,紅色的鮮血順着白皙的脖子往下流,江離緊咬牙關,牙縫間還露出一兩聲痛苦的□□。
過年的紅燈籠還在各家門口挂着,在灰黑色的石階上投出紅黃色的暖光。燈火紅紅地映照在江離的臉上,襯得那張臉更加慘白。
嗷嗚!
黑貓弓起了身子,爪子和尾巴都猛地松開縮了回去,江離和阿巫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江離睜開眼睛看見黑貓背上正插着那支掉在地上的箭,傷口處流出一股股黑綠黑綠的惡臭液體。
江離不顧身上撕扯一般叫嚣着的疼痛,一股腦兒坐起來,趁着黑貓正在痛苦的扭動時,跑到黑貓的爪子前,利落地爬上黑貓的背,一使勁兒拔出了那支箭。
黑貓又疼的嗷了一聲。
江離拿起箭頭就在黑貓的背上跑,黑貓正打着擺子想要把江離甩下去,江離沖到黑貓頭上,瞄準黑貓那金綠色的眼睛中間,奮力把箭镞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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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聲。
嗷,痛苦的吼叫聲穿透黑夜,再無閃電,再無暴雨……
江離一個翻身跳了下去,長長的頭發束在腦後,沾上了自己脖頸上的血液,也滴落着黑貓皮毛裏噴濺出的髒水。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黑貓,只見黑貓慢慢化成一團青黑色的霧霭,朦朦胧胧地在地上像雲一樣翻卷。
江離向城外興善寺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黑暗中,紅紅的火焰在燃燒。
每一棵樹木都超過百年,露在地上的樹根盤曲,像纏繞的大蛇。火焰吞噬着伸展在空中的樹枝,一片紅光。
智世和尚跪在寺內大殿,嘴裏快速地念着佛經,四邊門窗都讓徒僧封的嚴嚴實實,一絲風都透不進來。殿內有一青銅大鼎,裏面燒的火旺。
突然,殿四周的金像閃着紅光,把黑暗的四角都照的火亮。智世大師一手捏緊了佛珠,加快了撚動的速度。
漸漸地,灰黑色的雲團從四角升起,向眼前逼來,籠罩着智世。窗戶砰的一下全部打開,三九的風立刻吹了進來,方鼎內的火焰不滅反旺,像野獸一樣撕咬着雲團。灰綠色的雲團在方鼎裏咕嘟咕嘟冒着泡,像煮沸了一樣形成白沫,轉眼間又被吸了進去,消失了。
方鼎裏只留下燒盡的幹柴和幾卷火燎過的佛經。
三九的寒風又停了。
顧青從後方緩緩走來,一手捂着腰,拍了拍江離的後背。江離緊咬着牙關,歪着嘴唇,嘴角卻微微透出一絲快活的微笑。
“你可以啊,還能拿箭插妖物。”江離挑了挑眉看着顧青。
“我插上了?”顧青瞪大眼睛看着。“插哪了啊?”
江離把左手食指豎了起來,看着手背上那花的顏色又深了幾分。“背上脊梁骨旁邊,就這兒。”江離用手背扣了扣顧青背上相同的位置。兩只黑色鳳蝶緩緩飛回來,蔫了似的落在江離的手臂上不動了。
“走吧,回去上藥。”江離右手一指不遠處的癱在地上的黑鳥,“把它帶上。”
“吃燒烤啊?”顧青轉頭瞥了一下。“烤個死鳥?”
江離撲哧一聲笑了,一腳踢上顧青的屁股,“那是阿巫啊。”
……
城郊,狂風四作,婦人的衣衫都被打濕,頭發被風吹得散亂,“怎麽樣?弄死了嗎?”
老人皺了皺眉,掃了婦人一眼,婦人立刻噤聲了。“不容易。”老人掰了掰咯咯作響的手指,烏黑如幹枯樹皮的手背生硬的皺起,好像要崩裂的地面。
婦人急忙從腰間取了錢袋子,挑出幾錠推給老人,後來索性把整個錢袋子擺在了老人面前。老人的手指頭敲着冰冷的石桌,發出沉悶的聲響。“必須弄死?”
“必須。”婦人咬着牙狠狠地說。
“他那邊有高人。”
“比你厲害嗎?”婦人擡眼盯着老人。
老人聳了下肩膀,不語,用手在一旁揮着繞着他飛的蟲子。半晌,他捏着一個蟲子,把它扔進了面前的燭火裏,噼啪噼啪的響聲伴着燒焦的味道。
老人起身在亭子裏踱着步,繞了一圈後走到婦人跟前,“我也挺想和那位高人較量較量的。”
婦人一喜,眼尾都上翹了幾分,只見老人還愁着臉說:“只是你得給我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我都給。”
“能代表你的東西。”老人眯了眯眼。
婦人一聽,忙在身上搜尋。“能代表我的?”她掏出自己袖中的手帕子,取下腰間的佩物,又卸了頭上的簪子,一番選擇後把簪子遞給了老人。“這東西我攜身最久,其實我房中還有一枚白玉的印章,那個應該能代表我上官清,只是……”
“不必。”老人揮了揮手,“這就可以,沾着人氣就行。”
“啊,啊……呃。”
“你叫喚啥呢?”江離把藥酒往桌上一放,坐在一邊。
“疼啊,你還藥師呢,就這麽對待病患。”顧青一邊輕輕的穿上衣服,一邊罵罵咧咧着。“來,換我,疼不死你。”顧青從桌上把藥酒拿了下來,催促着江離把衣服往下拉點。“你說那妖物是來殺你的?”
江離梗個脖子不能點頭,便悶哼了一聲。
“為啥?”顧青用白布擦幹淨血,露出傷口來,把藥酒滴了一滴上去。
“不知道。”江離閉上眼睛,開始回憶有誰會這麽針對自己。要說和他真的有仇的肯定大夫人少不了,但是那人只是心胸狹隘,更何況也不會法術。妖界那一幫子自己雖說也多有交往,但絕對是老老實實做人,自己一賣藥的既不坑蒙拐騙,也不短斤少兩的,按理說也不該有仇人。江離越想腦子越糨糊,實在挑不出個人。
主要是能驅動這等妖物的,他實在沒個印象。
顧青給江離上好藥,撥拉了一下在床上正中央卧着的烏鴉。“所以阿巫是烏鴉精,三四七月是狐貍精?”
江離把衣衫合了起來看着顧青,後者沒有半點厭惡的情緒。
顧青眼皮一擡瞅着江離,“你是什麽妖精?”
江離一手打在顧青肩上,“我和我娘都是人。”
“那你怎麽和妖怪認識呢?”顧青認真地看着他。
江離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給顧青倒了一杯熱水遞過來,顧青兩手捧着茶杯感受着熱氣撲臉的暖和勁兒。“我從小身體不好,祖母找各種得仙道人,高僧什麽的為我祈福。其中一個高僧在我家住的期間教會了我制藥,臨走的時候又給我留了本醫書,我就按着那書的方子開始配藥。”
“然後呢?”顧青望着江離。
江離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慢慢說道。“那方子不是給人治病的方子。”
“……是給妖怪嗎?”
“嗯。後來各種妖怪都找上了我,一開始是真心求醫問病,後來就開始打聽我的方子。”
顧青的腳在床邊耷拉着,一手托着腮聽着。
“醫書後來被妖怪搶走了,不過還好,裏面所有的方子我都記住了。”江離像是回憶完了一樣笑了一下,一臉輕松的樣子。
但是顧青知道沒這麽簡單。妖怪怎麽搶的方子,有沒有傷到自己,江離通通沒說,只一句概過,但是無論說的人還是聽的人心裏都跟揣着一面明鏡一樣。
“沒有醫書的妖怪還是來找我買藥,我也從妖怪那裏換回價值相當的東西。”江離繼續說道。
“什麽東西?”顧青問道。
“啊?”江離放下杯子,走到床邊,“就什麽都有啊。像是布匹啊,簪子啊,什麽都買過。”
“妖怪還賣那些啊?”顧青把茶杯放到一旁,把鞋脫了,把腳伸到被子裏。
“賣啊,跟人間集市差不離的……欸?你幹啥啊?”
“睡覺啊。”顧青理所當然地脫了沾着血的外衣扔在地上,作勢要躺下。
“回你房睡去。”江離推了推顧青。
“不是吧,以前咱倆也一起睡過啊。”
“那是還有別人啊,又不止咱倆。”江離有些發急,他現在可不敢再跟誰一起睡了,要不沈郁那邊怎麽交代啊。
睡了裕王爺還敢睡別人?等着浸豬籠吧。
顧青故作玄虛地指着床中央正卧着的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