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曉,天空還是一片灰白,陰沉沉的壓在人心上,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漁村裏走出一個個骨瘦如柴的人,顴骨高高的凸出,眼睛裏充滿着某種近似變态的渴望。他們組成兩支舉着火把的隊伍,歪歪扭扭的向海邊走去。平常撒網捕魚的老實村民此刻要将村子裏的一個孤兒獻祭給佑護他們的神明。
從村子裏追出來一個略胖的女人,胸前挂着個魚皮制成的圍裙,“孩兒,再吃一口東西吧。”女人用她占優勢的笨重身子擠開了拉着席子一腳的男人,拇指上都是愈合的刀割疤痕,手心裏放着一塊點心,一個魚肉摻雜黑面做成的餅。
餅上沾了沙子,再加上本來就黑乎乎的,看起來很髒。但男孩知道即便是這樣的食物對于這些饑民來說已經太過奢侈。
男孩盤坐在席子中央,身子向前傾去夠那塊餅,“嬸兒,你回去吧。”男孩的聲音冷靜,眼睛裏倒映着清冷的月光。
生的時辰不好,當村裏的老人在他趴的籠子前停留的時候,男孩是這樣想的。沒有掙紮,沒有哭鬧,男孩任人把他從籠子裏拉出來,給他洗幹淨身子和那出生下來就沒梳過的毛燥燥的長發。每年一次的獻祭到這個時候才輪到他不知道是他命好,還是真的沒有人注意過他的存在。
眼前的這個女人在村裏是個殺魚的,一些網撈上的小魚女人會随手丢在一邊,男孩知道那是女人留給他的,他會偷偷拾走用木枝戳好烤着吃。女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像是祈求般的開了口,“笑着,笑着走吧。”
男孩把最後一口魚餅咽下去,勉強地扯了個嘴角,微笑着向女人擺了擺手,做出的口型好像是在說再見,但都被潮汐的聲音蓋去了。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在點點星光下顯得那樣深邃神秘,大自然那無法撼動的力量只能給村民增添可怖的心緒,青龍神明在海底等着他那可口的點心,孩童的肝髒——兒幹。
顧青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這條龍從井裏鑽出來又變幻成人的樣子,如果骨骼響動的聲音能被別人聽到的話,那麽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顧青那清脆的驚掉下巴的聲音。
顧青下意識地去摸小腹,那天的情景和手上殘留的溫度讓他的耳朵微微發燙,但更驚人的一個想法直接當頭棒喝。
我居然調戲了神明?!!
厲害了,年輕人!顧青默默地轉身給自己點了個頭。
“你讓我一個神去給凡人當手下?不幹。”海龍王昂着頭說,末了又重複一遍來加強語氣:“絕對不幹。”
“明明你之前還抓了他給你當……”江離話還沒說完,就被心虛的海龍王一把拉過來,強行捂住嘴。
耳尖的阿巫已經聽到了,便轉頭問海龍王,“你抓了沈王爺?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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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龍王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如同神游太虛的顧青,見對方并不搭理自己不禁氣憤,回答阿巫時語氣都變得強硬起來:“抓他給我介紹介紹人間,我就一會兒沒來玩,結果你們皇帝都姓沈了啊。”
阿巫妖齡不大,但也知道現在在位的是本朝第七位皇帝,心想你是多久沒出來。
江離好不容易把海龍王的手拉開,大口大口地吸了幾口氣才讓已經變青的面色恢複過來。海龍王化的人形極為高大,個子要比江離高一個半頭,手掌自然也比江離大不少,這一下捂住江離的口鼻,差點沒把他憋死。
“阿巫感知到他這次出行有血光之災。”
“阿巫?”海龍王掃視了一圈,只見站在角落的阿巫弱弱地舉起了手,活像個被批評的小孩子。這就是由實力造成的氣勢碾壓,小烏鴉表示這麽一條巨龍弄死他真的是不費吹灰之力。
“一個小烏鴉精……”海龍王鼻子裏發出一個悶哼。“皇帝出行都跟我無關,他一個王爺……”半晌海龍王像是想到了什麽,嚴肅地打量着江離。“你倆還沒分?”
身在高位的海龍王對愛情的态度始終如一:來者不拒,玩夠就扔,還從未體驗過長情的感覺,一來那些水底神靈根本不入他的眼,二來凡人也無法與他在水中長久生活,算來也是吃了一把異地戀的苦。
江離點了點頭,“這次他查賬回來後,我們就要結婚了。裕王府應該在準備我們的婚禮了。”
“什麽?”其他人也都驚呼一聲,望向了江離。
“你們也不知道啊?”海龍王摸了摸鼻子,正要說話就被坐在椅子上的顧青一把拉開,“什麽時候的事?”顧青站了起來,走到江離的面前。
“……就今早。”江離的聲音弱的幾乎聽不清,語氣帶着難見的羞澀。
“喲喲喲,怪不得這麽護着他,這次回來就成裕王妃了吧。”三月拍了拍江離的背,笑着調侃。
“那個……”已經被擠到一旁的海龍王表示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還被這夥聊的正起勁的人無視。
顧青轉回頭一臉懵的望着他,“對了,正說請您保護沈王爺的事呢。”顧青拉過他剛坐的那把椅子,對着海龍王做了個請的手勢。
“噢,那個啊,好說好說。”海龍王坐在椅子上,略擡頭仰視着站在他面前的顧青。顧青是那種長相清冷,一看就知道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面相,但是因為他從小長在煙花之地,說話做事走路又自帶勾人心魄的能力。海龍王喉頭上下翻動了一下,突然覺得剛剛入春的天有點燥熱。
江離:“顧青,快給海龍王倒杯水。”
“噢。”顧青轉身要回大堂,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不能動彈。顧青低頭看了看拉住自己的那雙手,骨節分明,此時只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衣角的邊。
意外的,顧青的眉略提了提。
“……”海龍王此刻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頓,明明只是腦中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沒想到手上的動作更快。海龍王輕輕抽回了手,尴尬地沖着顧青憨笑。
“怎麽了?”沒想到顧青并沒有輕易放過他的想法,反而勾起嘴角問他。
“……就是想說,”海龍王心想我怎麽知道我怎麽了,我就是想讓你留下別走,“想說,我答應了……對,我答應去保護那個誰誰了。”
“沈王爺嗎?”顧青微笑着回答。
江離心中終于放下了那塊大石頭,長呼了一口氣,高興地說:“真是太感謝,唉,我知道這種事肯定委屈你了,但我一想咱倆的交情還不錯,我又沒有人能尋,就只能厚着臉來找您了。”
海龍王白眼一翻,感覺自己中了圈套,嘀咕道:去一邊的交情深厚,你這兔子賴得很,上次來搶我媳婦,這次又拿我心上人做要挾,氣的海龍王鼻子直哼哼。
只是不知道這個心上人還記不記得他,海龍王擡頭看向顧青的眉眼,眼睛裏滿滿都是溫情。
“你不能救我,我是送給青龍神明的人,你救了我會被神明怪罪的。”纖細而瘦弱的胳膊圍在海龍王的脖子後,小小的身子窩在海龍王的胸前。
“為什麽要把你送給我……咳,青龍神明?”
男孩奶奶的語氣說:“因為最近總是發生海嘯,村民說這是青龍神明動了怒,要獻禮物給他讓他別生氣了。”
“那你這麽小,神明也不會要你的啊。”海龍王輕輕把男孩放在白色海灘上,“等你再長大些吧,長大了神明就會要你了。”
小小的孩子還不明白海龍王的意思,只是怔愣地坐在沙灘上望着青色龍尾漸漸翻騰在海面之下,“……可是兒幹不就是要小孩子嗎?”
江離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回去幹活吧,今晚還要開張呢。”衆人都回到了大堂,只留了還沉浸在回憶中的海龍王在後院發呆。
江離:“阿巫,昨天預定的人都是誰?”
阿巫走在櫃臺後面,翻開本子瞅着,“今天要接待的是三天前預定的人,你是問這個嗎?”
江離拉過本子瞧着:“都排到三天後了?”
“是啊。”阿巫一邊指着一邊說,“樂坊記了城南家的柳公子,尚書府的小公子,開酒樓的張大掌櫃和趙公子。這個趙公子是第一次來,身份還不太清楚。”
江離:“定金都交了嗎?”
阿巫點了點頭,又翻開南館賬本說:“交了,每人三十兩。”
江離一眼瞥見賬本上明晃晃的記錄着一壇玉湖青。“顧——青——”江離眼珠子盯着賬本一錯不錯,頓時感覺熱血直奔腦門,手指着那行字都在發抖。
顧青正坐在一旁彈琵琶,本來看見江離看賬本就已經很心虛了,現在後背都浸濕了。原本他自己管賬,買了玉湖青還是杏花村這全看自己寫,江離那個書呆子沒啥大事也不會喝酒,妥妥不會被發現的一個事,結果酒肆送酒的夥計來的時候非吼了一嗓子“上好的玉湖青,欸?到貨,齊了!”
當時他就看見站在櫃臺後的小烏鴉眼睛裏迸射出了一道精光。
坐在後院發呆的海龍王被江離這中氣十足的一嗓子直接喊回現實,海龍王站起來走到後院門口,輕撩起門口的簾子,看見顧青正在被江離拉着衣服罵,活活要讓他用自己的月錢補。
海龍王慢慢勾起了嘴角,想起了那個坐在海邊拿着木棍烤小魚,還流着眼淚鼻涕的小家夥。小家夥長大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那個月光下的承諾。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暴雨,雨水如注,狂風四作。
沒下一會兒,天晴了,暖暖的春陽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兒幹這個名詞是我在一本日本小說中看到的,原名好像叫《陰陽師,金色夜叉》(抱歉,有點記不清。)特此聲明該詞非我原創,不過那本書很好看,推薦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