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郁在興善寺裏跪經了一夜,如今已經昏昏欲睡。江離把沈郁安置在禪房裏,細心地為他拉上被子。

“我還不困。”沈郁努力地睜開眼睛,沒幾秒,眼皮又耷拉了下來。

“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江離趴在沈郁身邊看着他,眼睛裏滿是愛意與不舍。“又向佛祖求什麽願了?”江離輕咬着沈郁的耳朵問。

沈郁看來已經睡着了,很久都沒有回答江離的問題,就在江離坐起來,準備下床離開時,他聽見背後的沈郁小聲地說:“願江離……長命百歲。”江離的心咯噔了一聲,像是兩個齒輪突然嚴絲合縫的扣上,心裏的萬千輪子都轉了起來。他擡頭便看見檀木櫃上的川芎。

“……你從來都不說這個的。”沈郁為了這件事糾結了多久,江離不知道,每一次提起,沈郁都是笑着寬慰他,告訴他沒關系,告訴他不會有事,從來不在他面前展露一點悲傷。

江離悄悄出了門來到大殿,擡頭望着中央的阿彌陀佛像,兩旁的觀世音菩薩像,大勢至菩薩像。天空突然暗淡,江離的鼻頭一酸,在淚花中模糊望見沈郁對着神明許下心願,像是空曠的山谷一遍遍回蕩青澀少年的山盟海誓。

大殿內的左邊有一個小沙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香和蠟燭,身後紅木的架子上擺了些平安袋。白皙但又不似女人般柔軟的手指了指小沙彌身後的平安袋,紅色的絨布上用金粉寫着出入平安四個字,沈郁這次雖說是奉旨查案,但官鹽中的彎彎繞繞讓江離着實害怕。“可以給我個平安袋嗎?”江離的聲音略微帶些嘶啞,像是剛睡醒的人帶着鼻音說的第一句話。

“阿彌陀佛,施主,您要給本廟捐些香火錢嗎?”小沙彌兩手扶着桌沿,把盤着的腿張開,慢悠悠地站在了椅子上,才與江離等高。

江離意識到這個平安袋要捐錢才能拿,便從袖子裏掏出了所有的銅板捧在手心裏,在佛祖面前的功德箱裏一個個投了進去。江離擡頭看着佛祖,突然感覺心裏某個部位像是海潮湧起、浪花擊打岩石,在震蕩,在叫嚣。

“施主,您可以來這邊拿了。”小沙彌看着江離愣在那,便好心提醒他。

江離接過小沙彌遞上來的平安袋回到沈郁的禪房裏。沈郁的睡姿很規矩,兩手平平搭在肚子上,平躺在床上,兩腿并攏。江離小心地走上前,不發出一點聲響,以免吵醒沈郁。

平安袋就放在沈郁的床頭邊,等他醒來就能看見,江離滿意地離開。

下山的時候,江離突然想進江家祖墳瞧瞧,索性也離得不遠,便抄了條近路過去。“我說我為什麽突然想來了呢?”江離望着新修的墳墓厭惡地說。

蘇姑娘站在江賦的墓碑前,聽見說話聲便轉身看他,“你爹下葬後,這還是你第一次來。”

“确定不是因為這個,我才想來的嗎?”江離怒氣沖沖指着墓碑上新刻的字。

“她是大夫人,與你爹合葬是應該的。”蘇姑娘的聲音清冷,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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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他們上官家還能找到這裏,這合葬墓是我修給……”江離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望向蘇姑娘的側影,眼角的皺紋告訴他,他娘将一生都獻給了這個男人,到頭來卻連合葬的資格都沒有。

“我本就是側室,應該的。”蘇姑娘低下了頭,躲避兒子那炙熱的目光。

江離站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麽。

“去給你爹磕個頭。”蘇姑娘不看他,眼睛仍舊注視着墓碑上江賦旁邊新刻的上官清三個字。當時江賦那兩個字還是由蘇姑娘親自刻上去的。

死者為大,就算江離再憤怒,也沒有什麽理由推托。江離跪在江賦和上官清的墓碑前,額頭抵着幹硬的土地,在心裏說:“爹,上月大夫人害我性命,兒子僥幸逃脫。您生在世上的時候就怕她家勢,不辨黑白,兒子受了難也不敢向您訴苦。這下你在地府,兒子希望你做鬼能做的硬氣一些。”

蘇姑娘站在一旁看着江離跪在地上遲遲不起,有些納悶。

江離繼續在心裏說道:“大夫人,害你性命的人雖不是我,但我一定會找到那個人,順便也幫你報仇一下。至于你害我一事,既然已經讓你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也就不追究了,還希望你能放下嫉恨,好好投胎。”

從祖墳出來後,蘇姑娘要去市集買菜,想着男子進那裏多少委屈,便讓江離自行回去。江離去了趟木器店,把之前定做好的木像取了回來。

“你買了個啥?”剛一進門,顧青就指着江離手上的木像問,江離把木像鄭重地放在桌子上,嚴肅地把木像上的紅布揭了下來,得意地說:“我請工匠做的,白檀木,貴着呢。”

紅布扯下來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還是阿巫首先開口,指着木像上的樣子問:“這不就是我嗎?”

“就是你啊。”江離興奮地說:“看來他們家師傅的手藝還真不錯。”江離又拿着木像和真人比對了比對。

顧青扶着額頭,無奈地問:“你不會真要把小烏鴉當佛祖供吧。”自從顧青知道了他們的真實身份後,就再也不把阿巫喊先知了,而是小烏鴉,小烏鴉的叫着。

“為什麽不行?”江離把木像抱了起來,“現在我是還窮,等我富了,我要按着阿巫的真實大小做個金像,天天給他供着香火。”

顧青對着阿巫說“可別再長高了,要費多少金呢”惹得衆人哈哈大笑,七月順勢說:“明天阿巫的飯就歸我吃了。”

江離:“對了,今天一個小和尚居然讓我給寺廟捐香火錢。”

“你不是一早就不信佛祖了嗎?”七月問道。

“是啊,要不是為了那個平安袋……”江離咬着牙憤憤地說,一邊把木像放在了櫃臺上。阿巫湊在櫃臺前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木像,拿出小手帕擦了擦木像臉上的灰。

江離大手一揮:“阿巫,給我報個明天的天氣,讓我想想我今天換不換被褥。”

阿巫:“下雨呢,別換了。”

江離點了點頭,給自己倒了杯茶喝,剛喝一口突然噎住,咳了好半天。

“咋了咋了?”三月站在他身後一拳一拳砸在他後背上。

“興奮的呗,人生又找到了新的信仰。”顧青把桌椅搬到四周,準備開門營業。

“……別砸了,”江離緩了口氣,“明天不能下雨,沈郁還要去臨南呢。”江離沖着阿巫說。

“管的也太多了吧,你家老攻出門連個雨都不能下。”三月一拳砸在江離的背上。

阿巫還寶貝着他那木像呢,一邊哈着氣,一邊認真地擦着。作為一個烏鴉精,它從來沒有被人當神佛供着。江離作為烏鴉佛目前唯一的信衆,阿巫決定要好好拉攏他的心。“……那就只下一會兒,王爺出發時就停了。”

顧青差點沒把手裏的椅子砸腳上,嘴角抽抽着說:“佛祖,你這麽随便的嗎?”

江離倒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準備回房換被褥。阿巫正摸着木像的底座,突然擡頭說:“江離,你不派人保護他嗎?他可能有血光之災。”

砰!

顧青咬着牙才沒讓自己發出一點哼唧,把腳上的椅子搬起來放在旁邊,順勢坐下,翹了個二郎腿,捂着自己的大拇趾。

江離愣了愣,立刻從樓梯上下來,回到阿巫的身邊,神情十分緊張,開口的聲音倒還算冷靜:“怎麽回事?”

阿巫搖了搖頭,“具體的不知道。”

“這是你感知到的?”在阿巫這裏,感知和預言是兩種能力。前者是命中注定會發生,只不過被阿巫提前知曉而已,這種能力阿巫發揮的十分有限。後者則是根據阿巫說比準的能力,改變命運原有軌道。

阿巫點了點頭,“你剛提起王爺要出門,我便沿着這個方向感知了一下。”

“看到了什麽?”江離皺起了眉頭。

“血。”

“還能看到什麽?”

“沒了……看不清。”

江離拍了拍阿巫的肩,“沒事了,我來應對。”

四月:“你怎麽做?”

江離坐在椅子上,兩只胳膊肘撐着膝蓋,頭埋了下去。“讓我想想有誰能護住他。”

七月問:“王爺不會武功嗎?”

“會是會,但那家夥當和尚多年,吃飯都一桌素,不殺生。”

顧青突然想起那幾天住在王府裏,桌子上明明擺了雞鴨,但又細細一回憶,沈郁好像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他原本還以為這是王爺擺的架子。

江離:“他有貼身侍衛,就是不知道夠不夠應付。”江離想起那個黑貓之變的巫者,那人如今逃之夭夭,若是被心狠手辣的人雇去當作術士,後果不堪設想。江離擡頭望向顧青:“幫我個忙吧。”

“你确定有用嗎?我已經在這裏對着這口井有一個時辰了。”顧青站着彎腰看向這口井,井水中倒映出他清秀美豔的面龐。“給我搬個椅子來,老子的腰可金貴着呢。”

三月一巴掌拍在顧青的腰窩上:“得了吧,你都成看賬本的了,用啥腰啊。”

“快去快去,我腰真要斷了。”顧青一手扶着腰,一邊催促着三月,“他一個海龍王,什麽美人兒沒見過,你确定我能把他吸引來?”

江離沖着顧青神秘的一笑,信誓旦旦地說:“我确定。”

顧青正納悶時,三月把椅子搬來,顧青便癱在了椅子上。正在這時,井裏浮現出一條青色的龍尾,龍鱗泛着金光,身體盤成一團。青龍高昂着頭睥睨四周,兩眼似熔化的銅一樣閃閃發光,緊緊地盯着顧青。

顧青瞬的站了起來,望着井水喃喃道:“……兒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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