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入營2

第53章 入營2

“洛邑外三處封地, 還有燕國,據探子回報,近日皆有整軍調糧之舉。”

與先遣隊同歸的,還有周、燕二國暗自調兵的密信。

此番趙王戬被囚, 向諸國公開通告的只有流民作亂一事, 因趙國無力自行料理, 天子已下诏,準秦軍代為平亂。

故而周人如今暗自調兵,同先前商定的全不一樣, 這消息不啻為一道驚雷,幾個心腹将領或緘默或憤慨, 卻又無人敢輕易揣度宗周的心思。

秦軍此番來了足有二十八萬, 其中半數以上是近幾個月才招募的新兵, 聲勢浩蕩, 精銳約莫是十一萬。

“姓姬的出爾反爾居心叵測!”一道粗犷的武将嗓音突然響起。

此人是章茂的幺弟章柏, 才弱冠的年歲,偏留了一把老相的大胡子, 額角隐約還能瞧見刺為城旦的痕跡。

這兩年王孫疾籠絡了不少世卿以外子弟, 其中就有章氏三兄弟,原本唯有老大章茂是改裝弩箭器械的奇才,才勉強能在公子翼那兒做了個小吏, 另章邗章柏二子, 原本都是庶民, 章邗經商, 章柏走镖。

這三兄弟雖出身不好, 卻各有天分,尤其是章柏, 瞧着粗犷實則心思敏慧又敢決斷,是以才得破格提拔至此。

章柏渾無顧忌地這一呵後,見恩主漠然掃來,他方垂首,拱手正色剖白見解:

“周燕二國動向不明,章柏願領四萬人,立軍令狀,二旬之內,北上盡殺亂民。請王孫伏守于趙南,以防周燕。”

他語出驚人,可諸将稍一思索,便也大多認可。

他們皆知,這一回,趁着趙國內亂天子賜名,秦國的目的,根本不在乎什麽流民,而是要借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扶持質子殊回邯鄲,從今後,便可名正言順地對趙國瓦解蠶食。

故而因災而起的七萬流民,是要解決,可非是最終目的。

衆将商讨了番,多是認同的,可章柏立軍令狀,只要四萬兵卒去剿流民,又過于冒險,無異于是破釜沉舟,有些甘願與流民同歸于盡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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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想去替代章柏,是故一時無人附和。

“王孫!臣懇請再多領五千精銳,願與章小将同去。”還是老将蒙離率先直言,一時間,其餘人才紛紛認同,并将商讨的重點,放在了如何兵分兩路,才能最穩妥地獨占趙國。

而一旁該作決策的人,卻一直無聲無息地坐在趙國幅員遼闊山脈橫亘的沙盤前。

直到角落裏最後二人亦含糊表了态,主座之上的人,忽而輕笑着起身,漫不經心地在諸将中間踱起步來。

嬴無疾停在章柏面前,破天荒地專斷道:“明早五更整軍,二十八萬大軍盡數北上。”

只剿流民,全然不顧周燕二國

章柏張大嘴剛要辨問,肩上一沉,就見王孫疾一只手按着他,目色清冷地環視衆人:“章柏、蒙将軍,勞你二人領六百人,去迎一迎姬樵。我意已決,倘有差池,一切罪責,本君自會向祖父一力承擔。”

剛有人要辯時,倒是門帳邊的芈氏叔侄最先領會了主帥意圖,率先附和,替主帥解釋。

芈氏叔侄一力壓下了反對的聲音,其中芈甸年屆六十,若真排摸起來,算的上是雍國夫人芈嫣的旁支族叔,而嬴無疾被劃給芈嫣作了嫡支,論輩分,可比這芈甸要矮兩頭。

他刻意朝芈氏叔侄颔首,衆将散後,嬴無疾特意留了芈甸,執了一個晚輩禮後,一五一十地将行軍安排告知。他一派謙和裏似還有些不确信,亟需嫡母族叔的參謀。

芈甸聽完,暗自驚嘆此子布局穩而深遠,又因嬴無疾執晚輩禮,芈甸心裏也不屑他不谙人心,太過信任雍國夫人了,不由還起了些扼腕惜才的心思。

一場君慈臣恭的戲碼落幕,嬴無疾獨自跨出帳外,已經是子時末刻了,漫天星河繁盛,下弦月墜在西側山頭,顯得有些黯淡。

走一步算十步,是他這幾年早已刻入骨髓的慣例。

今夜等來了周人動向,局中各子皆以到齊,他盡自己所能,慎之又慎地布排好各子位置,此刻,繁星耀目夜色沁人,他立在帳邊,莫名竟有一瞬的無所适從。

空茫不過彈指,很快,他失笑着垂首撫了下劍柄,暗嗤方才那一瞬的無用情緒。

.

到主帳外頭時,蒙離、章柏二人從僻靜處快步過來。

他們是來辭行的。

二人皆早已知他此番布排,是章柏堅持要過來,他知長兄同成戊守着鹹陽,芈氏應是翻不出天去,但始終還是顧忌老謀深算的芈甸,覺着不該将他二人一并刻意調離。

嬴無疾瞧着他,只說了一句:“周人進不了邯鄲的,屆時你在暗中助我。”

這一件,他怕章柏沉不住氣,并未提早說。

一旁的蒙離本是被章柏強拖來的,早在鹹陽時,他們就在別館密室裏商定了一切可能,他與章柏互補,便說定一處行事。

索性也被章柏拖來了,臨行前,蒙離忽然丢下句:“王孫,容老臣多嘴,質子殊如今尚年幼,可将來,是個變數,未必真的好控制。”

蒙離的意思很清楚,他們早已在一處別莊藏了個體貌身形與趙姝酷肖的人,喂了毒,也悉心馴養了許久,屆時只需一層最簡單的易容,就可輕松替換了質子殊。

待他二人走遠,嬴無疾在漆黑一片的主帳外稍立了片刻後,而後,悄無聲息地推帳而入。

一入帳,他便詫異地瞧見她縮在遠離軒窗外火光的一處角落裏。

他立時吹了火折子去燃燈,才點了一盞,就聽角落裏那人,用啞的不成調的嗓音說了聲:“你、出去。”

不甚清晰,卻能明顯覺出說話人的敵意。

一夜裏兩次被她排斥,他翻針藥的手頓住,眼眸不自覺得閃過一絲狠戾。

蒙離的話在耳邊再起,他想起他們尋來的那個替身少年,他不僅見過,還親手溫柔地喂那人服毒,囑他只要聽話,便會有享不盡的富貴。

他在藥箱裏翻出針砭,手上不停地去火上燙針。

心中的理智卻似流水不停陳述。

她若死于寒毒,他即刻用冰車,三日內送抵洛邑,陳述趙王罪狀,再說動姬樵,秘不發喪,仍照原樣,擁立替身入趙。

不對,周人更可能警惕,不用替身,毀了一切籌謀。

他該立刻毀了她的屍首,直接接了替身來,一切照舊,屆時寒毒一事,還可添一層要挾趙戬的把柄。

兩種排布左右互搏,他一面仍由理智悉心辨析二者利弊,一面沒有絲毫停頓,瞧見桌上青竹藥桶,攜了燙好的銀針,快步就朝角落行去。

蹲下身的那一刻,一念遲疑,握着竹筒的手朝身側縮了些回去。

他沒有說話,她就蜷身在他擋住的陰影裏。

一聲極低的泣音溢出,趙姝以為他是發覺了,難堪極了,她突然兇惡擡頭,紅着眼同他對視,語調斷續含悲:“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

燭火搖了搖,映得他一張臉妖冶糜麗,或是光線的關系,莫名的竟使男人放大了五官的臉上,顯出些蒼白來。

他盯着她瞧得出神,目中是未及收回的冰寒算計,饒是趙姝被媚.藥折騰得幾近崩潰,甫一撞進這等打量神色裏,也禁不住駭然。

她微張着嘴,無力掩飾心底的震詫懼意。

黛眉可憐得蹙起,圓圓的杏眸裏含了水色,眼尾忍得殷紅。

“先吃藥。”嬴無疾立刻偏開眼,他不由分說地就要去倒藥,連盛水的杯盞都不知何時已放在地上,“還需要什麽,我去備。”

解寒毒的救命藥金貴,趙姝喘息着,想也沒想,歪了身一手就按過去。

素手滾燙,柔膩掌心下,是男人手背上浮凸粗硬關節。

趁他愣神之際,趙姝想要抽手奪過青竹筒。

卻被他避開收了,他急切覆手去她額上:“不是寒毒,可有解法我去請軍醫。”

趙姝自不會要軍醫來看,她早就替自己察驗過了,這藥并不傷血脈髒腑。她想要忍一忍就過去,可面前的男人卻如催命符一般,就是不走。

“走開!”她揮手去推,根本無暇編什麽病理,勉力起身,想着去喝些冷茶,或許會稍微起些作用的。

然而才在他眼皮子底下行的兩步,熱意陡然數倍作亂起來,她身子一軟,離着幾案不知多遠,就朝一側跌了下去。

嬴無疾原本還在糾結,暗恨這人不識好歹,也太理不清情勢,見前頭人影一晃時,他跨步上前,還是将人好生接住。

知她醫理非虛,他只以為這人發了瘋,被逮了回來,還要同他徹底撕破臉皮了,便剛想要開口說兩句責問的重話。

腰後忽然被一雙手扣了,竟見她整個人順勢倒在他身上,腦袋死死地埋在他胸前。

溫香軟玉裏,嬴無疾徹底怔住。

他實在是疑惑了,這人今夜在想什麽。

然而,這重疑惑,不過持續了一瞬就被徹底打破。

就見懷中人身子發顫,借他衣衫死死捂住的一個腦袋,好似在發着似哭似喘的聲調,再一細察,就能覺出,她滾燙的小臉,像是要一寸寸擠進他心口去。

還不待趙姝說什麽,男人終是醍醐,他當即去捧她的臉瞧。

心口一熱,他卻略撐開她的身子,沉聲道:“軍醫就在右側帳子,我去問一……”

腦袋突然被她按了,話都未說全,唇畔一軟,就被她胡亂印上。

各家媚.藥皆不同,解藥亦是千千萬,這一點上,趙姝是早就清楚的。

也正因着清楚,本以為已經受了半個多時辰的苦,差不多該熬過去了。誰料藥力此時才漫開到最盛,陡然将她拖到十倍于方才的煎熬裏,她一下子沒了希望,連神智都模糊了,哪裏還會有暇去等什麽沒指望的軍醫。

她一面生硬地吻,一面無意識堕淚,口中還斷續地喃喃着:“再抱一抱,再抱一會兒就好。”

“那客店裏的食水我都遣人取了樣……”嬴無疾一手攬着她防着她摔了,另一手試探着想要止住她的動作,“有靈武鎮的軍醫,先讓他去瞧一下,也許識得。”

他兩個身形差的多,又是立着,他被迫弓着背伏低了頭,分明一把就能将人推開,只是虛着手,猶豫着擋,要推不推。

眼前的少女雖然換了幹淨衫子,頭臉上還是傷得狼狽,尤其是左側眼角的一處青腫,顯眼到刺目。

即便是她狼狽毫無章法地糾纏,也幾乎立刻就讓他呼吸不穩起來。

呼吸漸急,可他面上也無喜色,甚至半攬着人試着退行回避數次。

直到兩人撞到帳側的幾案,嬴無疾深吸一口氣,一下将人抱坐到了案頭。

他勉力後撤開半步,同她平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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