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寂靜
第031章 寂靜
徐驚雨抱着他給的生日禮物回了家。
包裝盒裏是一只仿真的機器狗, 尾巴尖白白的,從外形上看和兜兜竟然有幾分相似。
機器狗附有遙控開關,打開後能邁着小碎步跑起來,還能完成坐下、遞爪和搖尾巴等動作。
徐驚雨一陣恍惚。
她有給“封澤”看過兜兜的照片嗎?
或者說只是巧合。
徐驚雨沒時間細想其中關鍵, 她把機器狗放在桌上, 麻利地收拾起了個人物品。
最近徐銳總是不在家裏——他認識了幾個幫派分子, 一門心思跟着人家搞大錢。
這正方便了徐驚雨行事。
老房子的衣櫃不是落地式的,底部懸空幾厘米,徐驚雨趴在地上伸手摸索, 左右手分別摸到了用膠帶貼在床板下方和櫃子底板下方的兩沓紙鈔。
不止……徐驚雨擰開掃把杆倒出卷好的錢,她拆開囤放在抽屜裏的幾包衛生巾, 每一片裏同樣塞了錢……她挑了無論徐銳還是小偷都猜不到的地方。
今天午夜十二點過後, 未成年的種種限制将會消失, 她打算用這筆錢先去酒店開個房間住。
徐驚雨拿了兩套換洗的衣物, 拿上課本和複習資料, 順帶将封澤送給她的情書夾進書裏。
徐驚雨的目光落在角落裏的雜物箱上,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明黃色的犬用拉環。
她得到競賽獎金後偷摸買了好些狗玩具, 好讓它關在籠裏的一天不至于太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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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對別的玩具不太感興趣, 唯獨喜歡拉環。
當她在家時,小狗會叼起拉環和她玩游戲。
它會先把拉環塞到她的手中,再咬住另一邊往後拽, 四條腿在地上撲騰着将拉環搶回來。
有時候, 徐驚雨會起一點壞心思, 在它龇牙咧嘴用力時故意松開勾住拉環的手指。
它會向後摔個輕飄飄的跟頭, 但是完全不記仇, 很快又親親熱熱地拱到她的掌心底下求摸頭。
徐驚雨走過去拿起了拉環,一同裝進行李箱裏, 拉上拉鏈準備往外走時……
門“砰”的一聲打開,徐銳醉醺醺地回來了。
男人反手鎖上門,轉身看見她拖着個行李箱,短暫地怔愣過後露出了憤怒的表情:“你是要去哪?”
“說話!”濃臭的酒氣撲面而來,徐銳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向後拖,“你要和你的姘頭去哪?”
頭皮傳來強烈的拉扯感,她踉跄着退了幾步。
不能尖叫,絕對不能尖叫!
尖叫只會暴露內心的恐懼,助長施暴者變态的欲望,這是徐驚雨打小便明白的一個道理。
當你開始尖叫,開始崩潰,開始示弱,讓對方發覺到他能操縱你的情緒,一切就都完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努力掙脫:“放手。”
“你個賤貨!”徐銳變本加厲地薅她的頭發,辱罵道,“老子在外頭辛辛苦苦拼事業,你在家裏偷漢子!說,你是從什麽時候給我戴綠帽子的?”
徐驚雨猜測,他是喝醉認錯人了。
“爸……”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想快點離開家裏,不願和他起沖突生事端,“我是園園呀。”
徐銳頓了頓,停下動作仔細瞧她。
不是徐芮,是他的女兒。
徐銳松開了手,臉色仍舊不太好看,沉着臉盤問:“大半夜的你是打算去哪兒?”
“馬上要高考,”徐驚雨提前想好說辭,“考點太遠了,我想到考點附近住,安心備考。”
理由充分,但她鎮定自若的模樣令徐銳莫名的不爽,環顧四周後抓起桌上的機器狗。
徐驚雨臉色微變:“還給我。”
“還給你,還給你。”徐銳說着,将機器狗向前一抛,它“砰”的一聲砸到牆面上。
在那一瞬間,她好似聽見了小狗的慘叫聲。
“是你自己沒接住。”徐銳露出惡意的笑容。
徐驚雨拾起來檢查了一番,尾巴摔掉了,內部的控制零件可能也出了問題,按下開關不再動了。
徐銳坐在沙發上抖腿:“壞了?”
“壞了。”徐驚雨平靜地應了一聲,下一秒,她手臂後舉如擲鉛球一般擲出手中的機器狗。
沉重的金屬命中徐銳的頭,砸出一道血印。
“你有病吧!”徐銳捂着腦袋跳起來,趕緊抽出幾張紙巾按住額頭的傷口,罵罵咧咧道,“我是你爹,是你老子,孩子打老子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徐驚雨望着他狼狽的模樣,目光毫無波瀾。
從小到大總是如此,這個女兒,無論是打她罵她故意弄亂或摔壞她的東西,她永遠一副平靜的表情。
平靜到令人內心發怵的地步。
如今她膽子肥了,敢還手了!
上次她拿水果刀指着他鼻子的畫面浮上心頭,徐銳又驚又怒迫切地想尋回掌控者的地位。
“早知道你會長成個小怪物,”徐銳口不擇言地亂罵,“當初就應該像摔死那條狗一樣摔死你。”
徐驚雨心頭一震:“你說什麽?!”
“你養的雜種小狗,”徐銳占回了上風,吐出一口氣,得意洋洋地抱着雙臂,“我給摔死了。”
那天他賭輸了心情不好,半夜到家便想找什麽撒氣,他打算把狗丢遠點教它找不回來,才一路走到第四街區,沒想到小畜生對他狂叫還想咬他。
“我拎着它的尾巴,”徐銳繼續刺激她,“往牆上一砸,它一下子就不動了,用腳踢也不動了。”
生氣吧!尖叫吧!崩潰吧!哭泣吧!
她半低着頭,兩邊肩膀在微微顫抖。
徐銳頓時感到通體舒暢。
“你知道,媽媽為什麽跟人跑了嗎?”
徐驚雨擡頭,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她臉上全無淚痕,依舊只有平靜到冷酷的目光,和他對視。
“因為你是個廢物。”她輕聲開口,話語卻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量重重砸在他的頭頂。
“你和我媽結婚時都是公司職員,後來她當上副主任你還是個窩窩囊囊的小職員。”
“我上初中時,你說要辭職去做生意,其實是工作出了差錯被公司開除了對不對?”
徐銳氣急敗壞地跳腳:“你閉嘴!”
徐驚雨不閉嘴,速度飛快地一口氣說完。
“你對我們說是投資不慎賠光了家當,其實是讓人三言兩語哄得團團轉,錢是被騙走的。”
“靠賭博回本,你連點數都算不明白!”
“你天天腆着臉去讨好所謂的哥們兒,他們卻不願意帶你進幫派一起搞大錢,為什麽呢?”
字字句句全往他最不願提及的痛點去戳。
這種行徑顯然是不明智的,若是激怒了徐銳,或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可是一股暢快感襲上心頭,毀滅了她的理性,或許,她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一如徐銳每次故意來激怒她們那樣。
徐驚雨歪頭,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而後用最輕快的語氣回答。
“因為他們也清楚你是沒膽量的孬種,是一個廢物,你一輩子都是個窩囊廢,活該戴綠帽子。”
“我說了讓你閉嘴!!”
徐銳果然被激怒得徹底,撲上前要打她耳光。
徐驚雨動作靈巧地躲過,徐銳摔撲到了桌上。
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父女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
六月二十八日是徐園的生日。
盛朝當然不會忘記,只是封如凝管他管得緊,近半個月找不到機會和她見一面。
但他絕對不想錯過她的生日。
等入了夜,盛朝從床上爬起,蹑手蹑腳地下樓,先關掉家居系統的報警功能,再溜出家門。
他去商場買生日禮物,挑了一款昂貴的個人終端——他老早就想送她個人終端方便聯系了。
無奈徐園拒絕了,她原本有個人終端的,不過高三下學期時被父親找了個理由摔得稀巴爛。
“買了新的他肯定又來找茬。”徐園的原話。
現在已經高中畢業,應該可以用了吧?
盛朝在商場貨架上發現了高考大禮包。
禮包中有高考要用到的各類物品,考慮到部分考生會因為緊張焦慮出現失眠症狀,還附上了幾片特制安神藥,能讓人快速入睡且沒有任何副作用。
他果斷買下了禮包,準備一起送給她。
盛朝抱着一堆東西走到下城區,有個衣着髒兮兮的流浪漢迎面和他撞了個滿懷。
對方沒有道歉,徑直跑開。
“你沒長眼睛啊!”盛朝罵了句,想到徐驚雨和他說過在下城區不要生事,硬生生忍住了下面的話。
幸好他把禮品盒抱得緊緊的,沒有摔到地上,盛朝走了幾步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他往下一瞥,腕上空空如也。
他的個人終端被偷了!
撞他的人不是流浪漢,是個扒手!
盛朝轉過頭,身後空蕩蕩的,一兩分鐘的功夫,對方早已經跑得沒影兒了,上哪找去?
不過他的個人終端裝備了安全密鑰,盛朝安慰自己,小偷偷到手也沒法強制開機使用。
先把禮物送給徐園,回家再解釋個人終端丢失的事,到時候求媽媽給他買個新的就好。
豆大的雨點砸在鼻尖,下雨了,盛朝怕水淋濕禮物,脫下外套将禮品盒包在裏面護好。
他冒着雨,一路跑到徐園家。
盛朝站在房子後方的屋檐下,甩幹頭發的水,他敲了敲徐園房間的窗戶,沒有動靜?
他轉而跑到房子前面,扒着窗臺向裏看去。
這一眼,他差點兒吓得魂飛天外。
“住手!!”他高聲喝罵道,“我讓你住手,告訴你我媽媽是警衛軍刑事部部長,你敢動她你死定了。”
盛朝慌忙想報警,摸向手腕才想起來,該死的!他的個人終端被人偷走了!
禮包裏有送給徐園的個人終端,他趕緊去拆包裝盒,越是着急動作越笨拙,拆不開。
屋子裏的動靜一刻不曾消停過。
“你快住手啊,”盛朝急得語調中帶上了哭腔,“你想要錢嗎我可以給你好多錢,你別打她。”
他拆開了包裝盒,新的個人終端是關機狀态,他手忙腳亂按了半天才緩緩啓動……
盛朝意識到這樣是沒用的——等到警衛軍趕到現場,徐園可能早被那人打死了。
“有沒有人,殺人了!”他奔喊求助,天空閃電劃過,接着響起了連綿不斷的轟隆隆的雷聲。
他的呼救聲被雷聲遮掩得徹底。
即使有人聽見,估計也會置之不理,在下城區,一言不合争吵械鬥是常事。
大家習慣隔岸觀火,明哲保身。
“外頭的小子是你的小姘頭對不對?”徐銳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沙發上,“你和你媽一樣是賤貨。”
窗戶外面焊了幾根防盜用的粗鐵條,盛朝徒手掰了半天沒能撼動它分毫,他跑去踹門,同樣踹不開。
明明影視劇裏的門,總是能一踹就開。
他在她遇到危險時,永遠派不上用場。
“你想去參加高考,你想離開這個家……別做夢了!”徐銳掐得越發用力,“記住你是老子的種,流着老子的血,從法律上說你對老子還有贍養義務!”
“你一輩子都休想擺脫我!”
肺中的空氣漸漸稀薄,大腦供氧不足,徐銳猙獰的面孔在視線裏模糊成了一團紅色。
在瀕臨窒息的時刻,徐驚雨想到了徐芮。
徐驚雨勸媽媽離婚勸過多次,然而不清楚何種緣故,她最後總是沒能下定決心。
徐驚雨覺得,她是在等一個人來拯救她。
直到聯邦男人的出現,徐芮等到了她的那個人,才終于有勇氣離開令人窒息的家,奔向新的生活。
但對徐驚雨來說,卻并不是這樣的。
她從來沒有指望過任何人來拯救她。
恰如此時此刻,“封澤”拼命掰窗戶,踹門砸門,試圖闖進來救她卻被厚重的鐵門隔絕在外面一樣。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徐驚雨艱難地摸向腰後,握住刀柄。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徐芮的尖叫:“你瘋了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立刻住手!”
一道燦白的閃電劃過,照亮了天空。
徐銳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她帶着笑。
他的內心生出無窮無盡的驚疑恐懼。
徐驚雨拔出小刀,如同練習過無數次一般,快而精準地捅進他頸部的大動脈。
徐銳瞪大眼睛,下意識捂住傷口,他想呼救,奈何一張嘴血便嗆進了喉管中,講不出話來。
劇烈的失血讓他臉色慘白,沒了力氣,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和捂着自己脖頸的手軟綿綿滑落下來。
滾燙的鮮血猶如瀑布,噴灑在她臉上。
這一刻,呼嘯的風聲,雨水砸在頂棚的噼裏啪啦聲,震耳欲聾的雷電轟鳴聲,徐銳的咆哮吼罵,徐芮的尖叫,撞門的動靜和盛朝擔憂的呼喊……
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世界歸于一片最原始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