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年
第032章 成年
徐驚雨怔愣了好長時間, 直到“封澤”大力拍門發出的碰撞聲将她喚回了神。
她用力将屍體推到地上,走過去開門。
一打開門,便對上他驚恐慌亂的眼神。
徐驚雨擡手摸了下臉,她的臉上糊着厚厚一層血漿, 頭發和身上同樣是噴濺的血液。
他膽子那麽小, 而且最害怕屍體和血。
可她血淋淋的, 客廳還放着一具屍體。
“抱歉,”徐驚雨擠出笑容,“吓到你了。”
盛朝定定地注視着她, 沒說話。
“要不然,你回去……”
話沒說完, 盛朝一把抱住了她。
“不用怕, 沒事的……”他攬着她往屋內走去, 餘光瞥見躺在血泊之中的屍體, 小腿登時一軟。
盛朝轉了個方向, 背對屍體,保持一種類似螃蟹橫着走路的姿勢走向衛生間。
懷中的人仰起頭, 盛朝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了回去:“乖, 你也不要看。”
徐驚雨的臉埋在他飽滿的胸肌裏,呼吸困難程度堪比先前被徐銳掐住脖子。
她被迫跟着他橫向挪步,走進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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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打開水龍頭, 放滿一池熱水, 将毛巾打濕再擰幹, 輕柔地給她擦去臉上的血。
“你別害怕, 你別害怕……”他重複道。
究竟是誰在害怕?
他的小腿一直在抖, 說話時帶着顫音,他一定吓壞了, 卻還強忍着用溫柔的語氣安慰她別怕。
徐驚雨并不害怕。
恰恰相反,一種特別的亢奮感襲上心頭,血液奔流,她這時候才終于想尖叫出聲,是暢快的尖叫。
徐驚雨的臉頰上浮現淡淡的潮紅,心跳加快,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大量飙升令全身器官變得活躍。
她想要再做一些出格的舉動,瘋狂到底。
徐驚雨盯着“封澤”的臉。
其實,她并沒有喜歡他。
帝國不禁早戀,初中和高中時都曾有男生向她告白,寫情書的也不止封澤一個。
當然,那些人寫的情書不行,能挑出錯別字和病句,如他這般別致用心的情書,是頭一回見。
徐驚雨會答應,純因時機太巧合,她看見徐芮戀愛後容光煥發跟換了個人的模樣,也想試試。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心動的感覺。
她好像有點兒喜歡他了。
徐驚雨踮起腳尖,親吻上他的唇。
但他緊緊抿着唇,死活不肯張口,又不是沒有親過,在她面前裝什麽純呢?
她幾乎在用蠻力啃咬他的嘴唇,盛朝吃痛後退,背部抵在冰涼涼的瓷磚上面,冷得一哆嗦。
他後退時胳膊肘撞到了花灑開關,水柱嘩啦啦落下,兩個人濕淋淋的宛如站在大雨中擁吻。
還沒完,她的手撩開他的衣服下擺,撫摸他的腹肌,一路往上摸到了他的胸膛,胡亂揉掐。
“不行……”盛朝握住她的肩頭,堅定有力地推開她,“我們現在不可以做……”
徐驚雨擡眼:“你不想要嗎?”
明明感受到了他的熱量和蓬勃的變化。
“我想!”盛朝實在沒辦法否認,不止是現在有沖動,她親過他後他經常會夢到她,“可今天不行。”
她年紀太小是一方面,馬上要參加高考是另一方面,最關鍵的是他認為她不是真的想要。
她可能是太害怕了,急于轉移注意力,想尋求一個溫暖的懷抱來汲取安全感。
盛朝不希望她将來會為此後悔。
他們的第一次應該發生在寬敞潔淨的大房子裏,而不是在一個角落堆滿黴菌的破舊衛生間。
徐驚雨不管他的說辭,她很明确她當前的心意,她拿小刀壓在他脖頸側邊,惡聲惡氣威脅:
“你!快點把衣服脫了!”
她的小刀上染着鮮血,她方才真的殺了人,他面對一個貨真價實的殺人犯,竟然眨眨眼笑了。
盛朝不敢說出口,他覺得她威脅人時很可愛。
“笑什麽?”莫非不相信她會殺他?徐驚雨愈發不滿,她比劃了一下拳頭,“小心我揍你。”
“你揍我吧,”盛朝背手站立,視死如歸地閉上眼睛,“你要是不高興直接殺了我都可以。”
他看起來是喜歡她的,卻三番兩次拒絕她。
徐驚雨不懂他的矜持,只能當他是太害羞。
散發凜凜寒意的小刀“咣啷”掉到地上。
她果然不舍得殺他的,也不舍得揍他。
盛朝呼了口氣,繼續安撫:“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等你下次想要的時候,我一定給你。”
徐驚雨低低地“嗯”了聲。
盛朝重新将她擁進懷裏,像是對待小孩子那樣,輕輕地順着拍她的後背:“沒事了,我在呢。”
她靠在他胸膛上,清晰地感覺到他肌肉抖動的幅度,他可能都沒發現自己在發抖,好笑到不行。
然而在他的安撫下,她神奇地平靜下來。
“你先洗個澡,好不好?”盛朝捋了一把她臉上的水,血色在她的衣服上渲染開來。
徐驚雨點了點頭。
盛朝退出衛生間。
徐驚雨脫完才想起來:“我需要衣服。”
盛朝到她房間的衣櫃裏去找。
徐園的衣服少得可憐,他連着衣架拿出一套睡衣…吃肉文黃紋都在騰訊君 羊 絲兒尓兒無九宜四期…目光落在旁邊的內衣上,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他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拿,抽出幾張衛生紙當隔護,小心翼翼捏住了內衣褲,連着睡衣一同遞過去。
衛生間的門“吱呀”開了條縫。
一截藕白色的手臂伸了出來。
盛朝如夢方醒,慌忙背過身。
門關上了,嘩啦啦的水聲複又響起。
盛朝站在原地,他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想了半天,挪到沙發旁邊去看徐銳的屍體。
他的眼珠充了血,用力瞪到凸起,臉部泛着灰白色,血液濃稠而渾濁,已開始凝固。
這不是盛泉的屍體,是一個罪犯的屍體。
他在心底不斷默念。
如果徐園不及時還手,肯定會被他掐死。
他罪有應得,他該死!
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
盛朝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他去拿了條床單,把屍體包裹得嚴嚴實實。
沙發、茶幾和地面的血跡,他用徐銳的衣物擦拭掉,拿拖把來回拖了好幾遍。
他從來不曾做過家務,此刻卻無師自通。
更神奇的是,當他開始做這些事時,對屍體和血的恐懼非常突兀地消失了。
徐驚雨推門走出來,她換上了粉色的草莓圖案睡衣,頭發濕淋淋的披散在肩上,臉色煞白。
脖子上的掐痕讓熱水一沖,變成清晰可見的紫紅色,盛朝的心好似被人用錐子紮了下,疼。
他趕緊給她仔細檢查了一遍身體。
幸好,有兩三處淤青,不算嚴重的傷勢。
盛朝低下頭,悄悄抹掉臉上的水。
他匆匆忙忙翻找出吹風機,給她吹頭發。
這實在是一副相當詭異的場景——
屋外電閃雷鳴,暴風雨擊打着窗戶。
屋子裏躺着一具裹成木乃伊的屍體。
少年在給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吹頭發。
徐驚雨坐在椅子上,無聲哼唱起她最喜歡的那首歌,腳尖跟随節拍一下一下點着地面。
她的心情特別好。
“你打算,”盛朝提出問題,“怎麽辦?”
“………報警?”徐驚雨不太确定地道。
按照帝國刑事律法通例,她殺死徐銳算是正當防衛,脖子上的掐痕足以證明此點。
趕巧有“封澤”當目擊證人,提供證詞。
加上她是未成年人,大概率判處無罪。
唯一麻煩的點在于,徐銳是她的父親,弑父弑母屬于加重量刑情節不太好說。
但頂了天判個三年,還得是緩期執行。
徐銳說她一輩子都休想擺脫他。
可她做到了,她擺脫他了。
她願意為此承擔任何後果。
“高考呢?”盛朝冷不防來了句。
“唔……”徐驚雨眨巴眨巴眼睛,“等高考結束再報警,應該是沒關系的吧。”
要不然,給徐銳的屍體拴上大石頭沉進水溝裏……?徐驚雨開始胡思亂想,或許碎屍更安全點。
下城區亂得很,偶爾冒出斷手斷腳不奇怪。
沒人會找徐銳。
爺爺奶奶已經去世,其他親戚在徐銳背上高利貸時,便和他們斷絕了關系不再來往。
“當然沒關系了,”盛朝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他去倒了一杯溫開水遞到她手裏,“你不會有事的。”
極度的亢奮過後,是深深的疲累。
徐驚雨喝下水,昏沉沉睡了過去。
盛朝将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上。
他跪坐在床邊,靜靜地注視着她的睡顏。
徐園想得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了。
誠然,這種情況她大概率會判正當防衛,無罪釋放,但刑事案件的審理期在三個月到一年。
在此期間,她作為嫌疑人會被羁押起來。
封如凝是管刑事的,因此他要更加清楚。
她可能會耽誤掉上大學的機會,而且,背上“殺人犯”的名聲對學習、工作、生活皆有影響。
她那麽厲害,比他哥還要厲害百倍,以後肯定會成長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萬一有人利用此事,來攻擊她怎麽辦?
她光明的前途,不該為人渣沾上污點。
盛朝的腦子從沒有轉得這麽快過。
封澤總是喜歡罵他蠢貨,他慢慢也接受了,但原來,他只是不愛思考,思考起來聰明着呢!
盛朝在頃刻間下了決定。
時鐘走過十二點,來到了六月二十八號。
盛朝吻了吻她的額頭:“生日快樂。”
他站起身來,裝作慌亂的樣子奔回家中。
“媽!媽!我闖禍了!”
***
徐驚雨做了個夢。
她站在百層的高樓上,縱身躍下。
乘着呼嘯的風,不停地向下墜落,到某個時間節點,她的雙臂陡然幻化成了翅膀。
人站在高處産生往下跳的沖動時,不一定是想自殺,也有很大可能是想……飛翔。
天空下起了雨,羽毛淋濕後變得無比沉重,她幹脆攏起了翅膀任由自己繼續墜落。
雨水在地面上不斷地積聚,形成海洋。
她墜入水中,變身一尾大魚盡情暢游。
一場好夢直做到天亮。
徐驚雨醒了,揉着眼睛走出房門。
屋子裏頭空蕩蕩的,屍體不見了。
沙發和地面上幹幹淨淨的,好似昨天殺了徐銳,僅僅是她所做美夢的一部分而已。
桌面上放着禮品盒,底下壓了張字條——
高考加油,不用擔心,等我回來找你。
署名是“小狗”。
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現在要跑出去找他嗎?
學校放假了,她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兒。
徐驚雨坐在椅子上,靜靜思索了片刻。
最終她什麽也沒做,只拉上行李箱離開了家。
高考有八門科目,一連考了整整四天。
考完的第二天,她收到了警局的通知。
叫她過去認領屍體。
徐銳的屍體和其他三十幾具的屍體擺放在一起,皮膚表面糊着一層厚厚的焦碳,模樣慘不忍睹。
“封部長真是拼命三郎,說着回來休假,”徐驚雨聽見兩個警衛員在走廊閑聊,“半夜點了人,沖到下城區剿滅了三個搞走私生意的匪幫,三個!”
“可不是,”對面的人連聲附和,“是封部長調職兩年沒有聽說過她的威名嘛,居然敢負隅頑抗。”
三十幾具屍體,有的是身中數槍死的,有的和徐銳一樣是在爆炸中死亡的。
她看到了熟悉面孔,是徐銳的幾個好哥們。
“你是徐銳的家屬吧?”工作人員走來詢問。
徐驚雨點頭:“我是。”
工作人員耐心地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
封如凝正常執行公務,搗毀犯罪窩點。
警衛軍對徐銳的死,不負有任何責任。
由于屍檢要經過家屬同意,所以未對徐銳進行解剖,如果她有異議可以提出申請。
“我沒有異議。”徐驚雨冷靜地回答。
“那麻煩你在上面簽個字,”工作人員遞上幾份文件,“屍體認領回去後務必在十天內下葬。”
徐驚雨雇人把徐銳的屍體拉到火葬場燒了,骨灰裝進罐子帶回下城區,倒進臭水溝裏。
事情塵埃落定,徐驚雨回到了家中。
她在等他回來找她。
她對他不太好,徐驚雨想,她那時不是真的喜歡他,所以總對他愛搭不理,很少和他說話。
包括在游樂園,人太多了,他們走散過兩回,“封澤”會一邊呼喊她的名字一邊轉着圈找她。
她看見了他,卻故意不吱聲,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等他一次又一次找過來。
人無法憑借意念淌過愛情的河流,她沒有墜入其中,因此體會不到發生在徐芮身上的變化。
但她是個滿口謊話的騙子,将他騙得團團轉。
以後,她不騙他了。
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他們正經地談一場戀愛。
徐驚雨等了許多天,他始終沒有出現。
原來,他才是騙子。
徐驚雨轉變了心意,他不來找她,就不來找她好了,再見面時她要當作不認識他,叫他滾遠點。
在上大學之前,徐驚雨去改了個名字。
“徐園女士,”櫃臺後的工作人員溫聲提醒她,“請在空白處輸入您要改的新名字。”
她認真打下“驚雨”兩個字。
她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時刻,都發生在雨天。
在雨天撿到了小狗,在雨天遇到了“封澤”。
最重要的是,她十八歲生日前一天的雨夜。
她殺死了父親,戰勝了母親。
從此以後,她成為了她自己。
辦完手續,她向門口走去,停在了門檻前。
成年後的生活是什麽樣子呢?
徐驚雨沒有考慮過,她和十八歲後的人生,好似隔着一堵又高又厚的高牆,永遠走不出去。
而如今,那堵高牆變得很矮很矮。
矮成了不到一厘米高的門檻。
她只是這樣輕盈地邁出一步——
十七歲的徐園,就變成了十八歲的徐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