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裴皎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他明明已經死了,身體越來越冷,意識陷入黑暗,周圍一片虛無。

現在還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算計,掙紮,背叛,好似做了一場長達十年的夢。

恢複知覺的時候,他迷迷糊糊聽到宮女的對話,加上瘦小的軀體,行宮的擺設,模模糊糊猜出了個大概。

平靜是暫時的,裴皎還未穿好衣服,外面傳來腳步聲,來者一共三人,帶頭的太監是位管事,與後面小太監穿的不太一樣。

管事太監嘴上恭敬,态度卻極為嚣張,聲音暗啞刺耳。

“六皇子,奴才丢了一個鼻煙壺,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但丢的這個是前些年皇上賞賜的,奴才在行宮中遍尋不得,只剩下六皇子這裏,是以親自來搜尋,還望六皇子莫怪罪。”

裴皎已經記不清這人的名字,依稀記得當初他攔着不肯讓人搜,最後被打的鼻青臉腫,裏面的東西讓人搜了個幹淨,攢了許久的銀子也被翻了去。

事後他想找父皇告狀,奈何身在行宮,這裏不管是太監宮女還是侍衛嬷嬷,只認錢不認人,他嘴皮都磨破了也無濟于事,話傳不出去,受了屈辱只能忍着,直到半年後太子成婚,想起還有他這麽個人,才被宣回去參加典禮。

裴皎沉默的時間過長,李公公以為他默認,揮手讓人往裏沖。

“搜仔細了,任何角落都不許放過!”

“是!”

兩個小太監往裏走,裴皎讓開一個身位,看着他們進去,嘴角微微勾起:“公公,我這裏可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會擺在明處。”

他壓低聲音:“鼻煙壺我是沒有,不過有根發簪,是皇後娘娘賞賜給母妃的,今夜子時公公來尋我,我親自交給您,如何?”

“當真?”李公公看着裴皎臉上的笑,心中甚為滿意,這樣就對了,省得他自己找。

看在六皇子還算識趣的份上,他可以留些情面。

裴皎點頭:“自然,公公現下拿走會落人話柄,為公公的聲譽着想,晚上更方便些。還請公公帶着人離開,讓人知道我沒有偷盜,否則被父皇知曉,定饒不了我。”

“也是,您因為調戲宮女的事留在行宮閉門思過,若再傳出其他,想回宮可就難上加難了。”李公公一臉得意,皇子又怎麽樣,還不是要求着他辦事?

站了片刻,眼見裴皎的臉色愈發驚慌,李公公才高聲道:“既沒尋到,那就去別處尋,哪有讓主子等這麽久的?還不快走!”

兩個小太監不知李公公為何改變主意,從屋裏出來,手裏空空如也,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搜到,更別說鼻煙壺了。

李公公一人給了一巴掌:“沒用的東西,竟敢懷疑主子,六皇子怎會觊觎一個小小的鼻煙壺?”

“是,奴才們知錯!”小太監跪下認錯,明明是李公公讓他們來搜,如今全都推在他們身上,真真是兩副面孔。

裴皎受寵若驚的搖頭:“快起來,丢了東西來尋是應當的,不過我的确沒有見過,你們去別處找吧。”

“奴才這就帶人去別處尋,不打擾六皇子歇息了。”李公公道。

看着他們的背影,裴皎的臉色瞬間恢複如常。

這宮裏誰是主子誰是奴才,難說的很。

鼻煙壺不過是個借口,李公公故意來尋他的麻煩,想必是得了上面人的授意,不讓他好過,上一世他的确因此受了不少屈辱,又是打罵又是餓肚子,沒有人關心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的死活。

深夜,子時。

整座宮殿內只有裴皎一人,其他太監宮女不知道去了哪裏,那些人對他沒有多少恭敬,不是偷懶就是耍滑頭。

門外傳來響動,有人打開宮門闖了進來。

裴皎舉起燈籠,堪堪看清人臉:“李公公。”

李公公點了點頭,在他身上環視一圈:“簪子呢?”

“公公莫急,跟我來。”裴皎沖着李公公笑了一下,轉身在前面帶路。

李公公心中惴惴,六皇子臉上的笑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跟白日裏的小心讨好完全不一樣。

他盯着裴皎的背影,六皇子身單力薄,就算想搞鬼,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盯着看了一會兒,李公公不由自主的開始胡思亂想,那纖細的腰肢在他眼前晃啊晃,聽說早些年婉妃宮裏的大太監跟六皇子不清不楚,後來醉酒欺辱了七皇子,被亂棍打死。

現在想來處處可疑,說不準是六皇子自己願意,一個下賤坯子,現在還來勾引他。

不過……

六皇子長得的确招人稀罕,雪白的膚,筆直的腿,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偏巧這個時候裴皎回過頭,對着他柔柔一笑,在昏暗的燈光下尤為亮眼:“公公,馬上就到。”

李公公腳步虛浮,臉上露出□□,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不急,不急。”

“李公公人真好,你是第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裴皎站定,笑靥如花。

李公公剛要說話,突然眼前一花,整個人倒飛出去,胸口悶痛,躺在地上的時候方反應過來,他是被踹出去的。

他瞬間變了臉,下作的心思徹底消失,只剩恐懼,六皇子會武功?

明明那麽嬌小,身子那麽單薄,卻能一腳把他踹飛,力氣實在大。

聽着耳邊的腳步聲,李公公愈發害怕:“六皇子……”

裴皎擡腳,一腳踩在李公公的臉上:“你剛才在想什麽,嗯?”

“奴才什麽也沒想,六皇子,您饒了奴才吧,饒了奴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是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唔……”

疼痛讓他忍不出抽搐,裴皎死死踩着他的臉:“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次的代價就是你的命。”

裴皎的聲音很溫柔,臉上仍然帶着笑,在李公公眼裏如同鬼魅,他瘋狂地掙紮着,卻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

“奴才死了,六皇子一樣逃脫不了幹系,七皇子不會放過你的!”瀕臨死亡,李公公反而冷靜下來,他不信六皇子真的敢殺人,估計就是吓唬吓唬他。

裴皎搖着頭:“啧,這樣就把主子供出來了。”

真蠢。

就算李公公不說,他也能猜到是誰,七皇子跟八皇子向來跟他不對付,調戲宮女的事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看到了嗎?火勢已經大起來了。”

李公公這才注意到宮殿着了火,裴皎臉上明明暗暗跳躍着火光,越來越亮。

“你會被活活燒死,好好享受接下來的時間吧。”

“不,不要殺我,六皇子,一切都是奴才的錯,求您放過奴才,将來一定當牛做馬……”李公公這次是真的怕了,面子與忠誠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裴皎扯下一塊簾子,塞到李公公嘴裏:“真吵。”

“唔,唔唔……”李公公死命的喊着,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他被綁在柱子上,無法逃脫。

趁着火還沒燒過來,裴皎出了宮殿,他靠在牆邊擡起頭,靜靜的望着天上的月亮,直到有人發現着火才跟着喊起來。

“走水了,走水了!”

由于發現的晚,大火已經蔓延三座宮殿,足足燒了一個晚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行宮人少,沒有人受傷,只在裴皎所住的偏殿發現一具屍體,燒的面目全非,侍衛們挨個盤查,最後确認死的是李公公。

李公公所住的地方雖離這裏不遠,可這到底是六皇子的住處,夜半三更李公公一個人跑到六皇子宮裏做什麽?

他身上沒有外傷,很有可能是意圖不軌,才會被困在裏面,沒有及時跑出來。

看着六皇子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樣,侍衛們沒有辦法詢問,就算問估計也問不出什麽,只能作罷。

兩天後盛京傳來消息,召六皇子回宮問話。

裴皎合上書,望着盛京的方向,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一次,盡管艱難,也熬到了最後,不懼怕再走一次。

無論他身上有沒有裴家的血,這江山他都要定了,絕對不會再為他人做嫁衣。

從行宮到盛京快馬加鞭需要三天,皇上的旨意無人敢耽擱,于是在第四天,裴皎就出現在皇帝面前。

行宮失火是大事,除了皇上,太子也在。

“兒臣見過父皇,皇兄。”裴皎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擡頭。

永平帝看完手裏的折子,審視了跪在下面的裴皎一番:“起來吧。”

“謝父皇。”裴皎起身,略害怕的朝上瞥了一眼,拘謹的站在原地。

太子裴麒眯起眼睛,靜靜打量着裴皎。

裴皎身穿青灰色長衫,衣服表面有些髒污,頭發微亂,一看就是風塵仆仆,在殿外才稍微收拾了收拾,因為太過緊張,小臉煞白,唇角幹裂,眉宇間皆是不安。

衣服有些偏大,穿在他身上顯得格格不入,就像家裏的小孩兒偷穿大人的衣服,婉妃宮裏一向拮據,這衣服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很有可能是老四穿剩下的。

太子收回目光,沒有言語。

“行宮走水時你在做什麽?”永平帝聲音威嚴,帶着帝王的威勢。

裴皎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細聲細氣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已然入睡,恍惚間聽到……聽到有人喊走水,急忙跑了出去,才發現火已經燒了過來,若晚上一步,兒臣恐怕,恐怕就……”

“定是父皇庇佑,才讓兒臣逃過一劫!”

永平帝看了裴皎一會兒,這般驚慌不似說謊:“那太監是怎麽回事?”

“這,這兒臣也不知道。”裴皎搖頭,見永平帝擰眉,更加慌亂,開始語無倫次:“許是,許是因為鼻煙壺?”

“什麽鼻煙壺?”永平帝看向太子,顯然對裴皎的回答很不滿意。

太子拱手道:“走水當天,那管事太監曾因鼻煙壺丢失一事去六弟處搜尋,據兒臣所知,他們只搜了六弟的住所,其他地方沒有去,還聲稱那鼻煙壺是父皇所賜。”

“放肆!朕何時賞過他?一個小小的管事太監竟敢大放厥詞,朕看他是不想活了。”永平帝怒極,那太監借着禦賜之物搜尋裴皎的宮殿,實在是不把皇家顏面放在眼裏,燒死算便宜他了,否則定要五馬分屍。

裴皎跟着顫抖,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父皇息怒,一切都是兒臣的錯。”

“依兒臣看,這件事同六弟沒關系,那管事太監白日裏沒有尋到,不甘心,晚上又偷偷去尋,所以才葬身火海,這樣的人就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父皇千萬莫為這種人動氣。”

太子勸了一會兒,目光掃過裴皎:“說起來,六弟是遭了無妄之災,這兩日估計吓壞了,父皇趕緊讓六弟回去歇息吧。”

永平帝揉了揉眉心,把修繕行宮的事交給太子,之後還有事要與太子商讨,便讓裴皎先下去,思過的事按下沒有再提。

裴皎目不斜視,緊繃着神經出了正陽殿,在殿門口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來人一襲白衣,身形高挑,一雙眼睛淡然如水,像晶瑩剔透的琉璃玉石,靜靜望過來的瞬間讓人為之心顫,唇色很淡,透着久病的蒼白。

偏那張臉豔麗非凡,淡漠與妩媚交織在一起,更顯清冷卓絕,飄逸出塵。

此人正是他上一世的謀士,在他身邊長達十年之久,助他登上帝位的沈懷酒。

沈懷酒乃是丞相之子,自出生起身帶弱症,常年咳血,丞相為此遍尋名醫,都無能為力,更有太醫言他活不過三十歲。

他身子雖不好,卻智計無雙,可以說沒有沈懷酒,就沒有裴皎的将來。

可是到最後,裴皎仍然看不清沈懷酒,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沈懷酒對着裴皎微微颔首,聲音低沉悅耳:“見過六殿下。”

裴皎怔怔的看着沈懷酒發了會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無法開口。

十六歲的沈懷酒原來是這副模樣,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偏偏裝的一本正經,讓人想要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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