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裴皎推開玄黃閣的門,睡眼惺忪,他整理了下衣襟,聽着不遠處夫子帶人讀書的聲音,懶懶的掀起眼皮。

守在院中的小太監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轉頭繼續跟身邊的人說話,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憐和從外面進來,見小太監們聚在一起說閑話,冷着臉把人轟走。

“都幹活去,不然等主子們回來,有你們苦頭吃!”

“是。”

小太監應聲,匆匆散了,各自去忙活計,直到院裏的人都走了,憐和才從隔間裏拎出一個食盒。

“奴才特意留的,殿下趁熱吃。”

“嗯?”裴皎掀開食盒,裏面菜式簡單,散發着熱氣,從前他只能吃些剩飯剩菜,偶爾撿到兩張餅子都很開心,如今因着沈懷酒,一應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不用餓肚子,不用穿別人的舊衣服。

裴皎接過:“多謝。”

“不敢,這是奴才應當的。”憐和道,他本是盛景城的一個小乞丐,家鄉連年大旱顆粒無收,一家人為了活命北上,結果餓的餓死,病的病死,到盛京就只剩下了他一個。

要不是沈公子,他早沒了性命。

後來沈公子問他願不願意進宮,憐和忙點了頭,別說是做太監,只要有一口飯吃,讓他做什麽都願意。

同他一起進宮的還有不少,但活下來的不到一半,進宮前便知道這個地方九死一生,各憑本事罷了。

因着宮外的割喉案,太子跟三皇子忙的腳不沾地,一個極力隐瞞,一個想把事情鬧的更大,最好捅到皇上面前。

裴麒加強了守衛,除了車夫,每個人身邊又加了兩個護衛,這樣一來三皇子的人不能輕易得手,眼看着殺不了那些小男孩,三皇子又想派人解決掉秋笙,但芳庭苑的護衛更多,雙方互相試探了幾次,事态逐漸僵持。

被裴麒收買的官員聽到風聲,不敢再碰那些人,辦起事來自然不如從前盡心,此次太子與三皇子暗中交手,誰也沒有占到絕對上風。

命案雖然沒有再發生,但之前死的人不少,京兆尹破不了案,最終成了一樁懸案,百姓們慢慢的也不再害怕,談論的人少了許多。

最近不知道裴昭跟裴紹在打什麽鬼主意,兩人安靜的很,沒有找他的麻煩。

裴皎不認為他們放棄了,肯定在找機會,憋一個大的。

馬上就是婉妃生辰,裴皎特意求了四皇子,他存了些銀錢,想讓裴修幫忙看看宮外有什麽稀罕物件,最好價格不要太貴,精巧便可。

裴修知道裴皎拮據,為他添了五十兩銀子。

“雖不多,也算是四哥的一份心意,替四哥跟婉娘娘問好。”

裴修的母妃也不受寵,但背靠翰林學士這棵大樹,宮人們不敢苛待,他現在跟着太子做事,偶爾還能得些獎賞。

裴皎慌忙搖頭:“這也太多了,我……我攢了一年,也不過十兩。”

對比下來,他的實在太少了。

皇子每月例銀十兩,成年後則是二十兩,這是平頭皇子的。

封為郡王每月五十兩,親王一百兩,太子則是三百兩,差距可見一般。

裴皎的銀子大多被宮人貪了,還有一些在婉妃手裏,自己能拿到的銀錢少之又少,這十兩已經是他能拿出來的所有身家。

“孝心不在銀錢多少,六弟有這份心,婉娘娘一定很高興。”裴修安慰道。

裴皎點頭:“嗯,四哥說的是。”

出宮當日,兩人從廣平門出發,裴皎到的時候,裴修已經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

“今天好不容易休沐,四哥怎的還起這麽早。”裴皎打着哈欠,走了一路還沒有徹底清醒。

裴修面色溫和:“雖是休沐,也要時刻準備着,萬一父皇傳召,遲了是要被罵的。”

“是啊。”裴皎縮了縮手指,因為馬車晃動,身子不自覺往後靠:“父皇的确很嚴厲。”

裴修怔了一下,想起來裴皎還未入朝,一般情況下皇子十六歲可接觸朝中事,裴皎比較特殊,父皇不想看到這個命中帶煞的兒子,也一直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今日天氣不大好,已經到了辰時,天還暗着,沒有一點風,馬車裏更是悶的喘不上氣,車夫出了一身汗,心裏默默念着千萬別下雨。

下起雨來趕車更麻煩。

馬車最終停到一家古籍店,外表非常樸素,看起來像是普通的農戶,連門都是稻草做的,上面龍飛鳳舞的提着幾個大字:“來者皆是客”。

裴皎:“……”

四哥也太會挑了,他怎麽知道母妃沒讀過書,不認識字!

“別看外表普通,裏面別有洞天,上面的字是祖父親自題的。”裴修介紹道:“店家也是個讀書人,可惜是個啞巴,不能參加科舉,否則定是咱離昭最優秀的人才。”

不可能,沈懷酒才是最優秀的!

裴皎差點沒忍住罵出口,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難看,不是他看不起別人,而是有沈懷酒珠玉在前,其他人只能靠後。

口不能言實在可惜,跟沈懷酒一樣,這輩子都與科考無緣。

推開門,裏面的小書童對着二人點頭:“客人裏面請。”

裴皎踩在石子路上,眼神突然凝住,腳下的石子在昏暗的光線下發出淡淡的光暈。

裴修停下腳步:“每一顆石子上都刻了字,店家親自刻的。”

裴皎半蹲下身子,仔細看去:“是《幼學瓊林》?”

最開始認字時念的書。

“是。”裴修點頭:“附近很多孩子念不起書,更不認字,他們沒有專門的先生教導,店家憐憫,便在石子上刻字,為的就是給孩子們一個認字的機會,裏面的書基本上都是免費看,不過不能拿走。”

“買書另當別論。”

裴皎站起身子,再次看店面的時候,眼神肅然起敬。

這樣的人,埋沒在這裏實在可惜,就算是個啞巴,讓他去整理修訂古籍未為不可。

店家名陳章,約莫四五十歲的模樣,臉上一直戴着溫和笑意,對待他跟裴修,還有其他客人的态度沒什麽兩樣。

不為外事所屈,是個人物。

裴皎選了一本古籍,他不打算送給婉妃,選禮物不過是個由頭,他只是想借此出宮,給裴昭跟裴紹那兩個廢物一個機會。

一個……打破僵持的機會。

裴修看他選好禮物,借口府裏有事先行告辭。

“這次多謝四哥,下次有機會請四哥喝酒。”裴皎道。

裴修笑笑,不以為意:“六弟不必挂懷,以後有什麽用得上四哥的地方,盡管開口。”

最近這一個月來太子對小六沒有過多在意,顯然不是很上心,不過沒關系,小六還沒有搬出皇宮,太子很難找到機會,來日方長,只要太子心裏惦記着,早晚會出事。

不知道父皇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躺到一張床上會是什麽反應,一切都是未知,這離昭的江山,可不一定就是那位太子殿下的。

裴皎跟裴修分開後在街上轉了一圈,重新折回“來着皆是客”。

他從裏面拿了一本《幼學瓊林》,到陳章面前結賬,許是覺得驚訝,陳章多看了裴皎一眼。

他認識裴修,知道是宮裏的四皇子,剛才這個少年口口聲聲喊着四哥,應該也是宮裏的人,雖猜不透此人身份,但這個年紀,不該看這種書。

“先生。”裴皎拿着書,眸色認真:“我想拜您為師。”

“我知道突然說這些很無禮,但并非莽撞之言,而是我認真思考過後的,先生可以好好考慮,以後每個月我都會過來一次。”

“過來的時候,我會帶着這一個月內抄好的書,分發給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

陳章搖頭,打着手勢拒絕,裴皎半彎下腰:“先生不要急着拒絕,給我一個機會。”

說完,裴皎晃了晃手裏的兩本書:“就這麽說定了。”

陳章臉色微變,繼續打手勢:“你看得懂我在說什麽?”

“看的懂,所以老師不用擔心交流問題。”裴皎點頭,他曾特意學過,已經深深刻在記憶裏,當初有一段時間沈懷酒咳壞嗓子,兩人就是這麽交流的。

當然也可以寫字,不過那樣速度會慢些。

裴皎沒有過多糾纏,行完學生禮便離開。

天色更暗了些,烏雲密布,随時都要下雨的模樣,裴皎确認身後有人跟随,找了家清淨的茶館。

他點了兩個小菜,一邊喝茶一邊看着外面的天色,午時過後,天邊劃過一道閃電,茶館內的幾個人坐不住了,紛紛結賬回家,只剩下裴皎。

灰衣人坐在裴皎身後,目光落在他的茶盞上,一錯不錯的盯着他喝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裴皎似是察覺到不對,抱着懷裏的書起身,只是還沒挪動腳步,整個人朝後倒下,砸在椅子發出極大的聲響,灰衣人起身,扔給茶館老板一錠銀子。

“幹得好,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老板急忙點頭:“是,小人明白,小人什麽都沒有看到。”

灰衣人抱起裴皎,消失在暗沉沉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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