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陳幸不是很能理解白狐貍與阿鈞之間的情感,但是這不妨礙他可以感受到的狐貍內心的感受。
陳幸沉默了片刻,随後說道:“我可以幫他,但是要看他願不願意醒來。”
白狐貍吸了吸鼻子:“他會願意的。”
陳幸沒有說話,他瞥了卓卓一眼,似乎在表達:你是怎麽和這只狐貍認識的。
卓卓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仰望天空。
陳幸在心裏打算了一下,他能夠感覺到阿鈞的家人還都挺好相處的,便說道:“走吧,去找他們。”
光團跑到陳幸耳邊:“你想到解決辦法了?”
陳幸說:“就說我是他s市的同學,來看望他。”
在陳幸的記憶庫中,阿鈞現在上高三,他們一家人千裏迢迢從n市趕到s市就是為了找大醫院幫阿鈞治病。
在n市,阿鈞的父母已經找遍了醫院,就是找不到救治阿鈞的辦法,他們只能前往s市尋求救治。
陳幸想:當然沒有辦法啊,因為就是他自己困住的自己,除了自救,誰都救不了他。
陳幸坐電梯來到五樓,他走到508房間門口,隔着門他聽到了門裏慌亂驚恐的對話聲。
“還燒着呢,39度,體溫一直沒有下來。”
“燒了那麽多天了,再燒下去人都不行了。”
“聯系到醫生了嗎?”
“聽說河敏醫院的張大夫醫術特別好,專門看這個的。”
“謝天謝地,只要能治好就行!”
一門之隔,陳幸能夠感受到房間裏的焦慮與恐懼。
“砰砰砰”
“砰砰砰”
“誰啊?”
開門的瞬間,陳幸看到了一位母親滄桑的面孔。
“你好,我是阿鈞在s市的同學。”陳幸說道。
林霞愣住了。
“阿鈞同學?”
陳幸點了點頭。
“是阿鈞喊我來的,不信您問他。”陳幸說。
而高燒中尚有神智的少年在聽到陳幸的話後,下意識地看向門口,這一看不要緊,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高燒中的少年仿佛看到了陪伴他多年的小狐貍。
雪白的絨毛,漂亮的尾巴。
陳幸笑了笑,然後走了進去。
阿鈞父母見阿鈞好像真的認識陳幸,便也沒有阻止,只是奇怪為什麽阿鈞會有b市的同學。
而當陳幸站在阿鈞床邊的那一刻,阿鈞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
他現在不是在房間裏,更像是在一片草原上。
“你是誰?”
阿鈞茫然地站在草原中心。
陳幸看着阿鈞:“我是誰不重要,有人想要見你。”
陳幸說完,只見一只雪白的狐貍從陳幸身後走了出來。
“小白?”阿鈞興奮地看着白狐,他想要踏步邁過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好像長在了泥土中,怎麽走都走不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白狐貍着急的問道。
陳幸看着白狐說道:“這是他的心魔,需要他自己破。而且,他雖然能夠看到你,但是卻聽不懂你的話,也無法觸摸到你。”
白狐聽後失望地垂下了腦袋。
但是能夠再次被阿鈞看到它也已經很開心了。
“所以,他到底有什麽心魔?”白狐問道。
陳幸擡了擡下巴。
“你接着看。”
話音落下,少年腳下的草地突然變成了枯地,而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池湖水。
明明這湖水看着是如此的寧靜祥和,可是當阿鈞看到這湖水的時候,兩眼發直,雙腿開始顫抖,好像看到了這個世界最恐怖的東西。
阿鈞原本還有些血色的嘴唇變成了徹底的白色,他拔腿想跑,但是卻跑不了。
白狐着急想要過去,但是發現自己與阿鈞中間被一股牆擋着,它無論如何都穿不過去。
“繼續看吧。”陳幸說道。
白狐才不聽陳幸的,它拼命穿牆,但就是穿不過去。
而就在這時,平靜的湖水犯起了漣漪。
女童的聲音從水下傳來。
“救救我,救救我——!”
“有人嗎,救救我!”
女童的聲音越來越大,而阿鈞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救命啊!有人嗎?救命啊——!”
在一聲聲呼喊聲中,阿鈞所有的力氣都被喊走了。
他一動不動,仿佛僵死了一樣。
少年木木地看着湖面,所有的恐懼都在此刻浮現了出來。
那種內疚,那種悲傷,那種無助仿佛枷鎖一般捆綁在他的身上,讓他逃無可逃。
白狐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這、這是什麽。”
陳幸往前走了幾步:“這是他內心的傷痛。”
在幼時陽光明媚的晴天,阿鈞開心地在湖邊玩耍。
可是在那時,有個小女孩不小心跌落到了湖裏。
周圍只有阿鈞一個人,他看着小女孩一直在掙紮,向他喊着“救命”。
可是阿鈞好怕,他會游泳,但是那湖水好深好黑,他不敢,真的不敢。
女孩一聲又一聲的求救,每一聲都像鐵烙一樣印在了阿鈞心裏。
他看着女孩掙紮着,痛苦着,他看着女孩絕望的樣子。
但是他的手腳就好像被捆綁了一樣,根本不敢動彈。
他害怕下水,他害怕救人,沒錯他會游泳,可是他就是害怕救人。
當女孩的求救聲越來越弱的時候,阿鈞看着湖面漸漸平靜了下來。
無盡的恐懼在他的心裏蔓延開,他的喉嚨感到一陣堵塞,整個人都僵硬到不行。
此後,夜夜午回,他經常會被自己吓醒,也經常會被那個女孩的哭聲驚醒。
這是阿鈞心裏最深的秘密,這個秘密隐藏在他的心底,仿佛毒舌一般,在他最恐懼的時候出現。
他害怕水,他害怕孩子,他害怕那個女孩。
當水面的波瀾完全平息的時候,阿鈞覺得他的呼吸與那個女孩一起停止了。
“好可惜啊,還那麽年輕。”
“對啊,沒救過來,太可惜了。”
“要是當時有人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
阿鈞蜷縮着身體,所有的話語仿佛利刃一樣射向他。
阿鈞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情緒來面對。
他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那種強烈的愧疚與恐懼,那種感覺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每次呼吸都艱難無比。
別人都誇他聽話懂事,誇他是三好學生,誇他是父母的驕傲。
可是阿鈞都只是笑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張好好面具下是怎樣一張臉。
又或者連他自己都忘了,他面具下真正的容顏。
阿鈞茫然地看向前方,他的臉色灰白,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
少年的臉上突然滑過一行清淚,淚水順着臉頰流到脖頸。
當落水的那一瞬間,阿鈞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他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他終于可以毫無負擔的死去了。
他終于可以解脫了,他再也不用被那個女孩牽索着了,他自由了。
“欸?”
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雙手,阿鈞發現他竟然還活着,他怎麽能活着呢,他應該死了才對。
再次想要跳水自盡,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擡不起自己的腳步。
“你真的覺得這是你的錯嗎?”平淡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陳幸淡淡地看着阿鈞:“她的死與你何幹。”
阿鈞幹裂的嘴巴動了動,他的喉嚨沙啞,只是“吱唔”了一聲。
陳幸看着少年的眼睛:“她是她,你是你。何必為了別人的失誤而賠上自己的生命。”
阿鈞睜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麽。”
陳幸輕笑了一聲:“我在說,你不救就不救了,能怎麽樣呢?幼小的你又沒有能力去救她,所以你當時的選擇沒有錯。”
阿鈞哽咽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會有人對他說這種話,畢竟全部的人都只是在惋惜女孩的去世。
“別人的生命是生命,難道你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嗎?”陳幸看着阿鈞。
青年突破了屏障,一步步走向阿鈞。
“不要為了一件根本就沒有錯的事情來懲罰自己,放下吧。”
此話落下,少年突然大哭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但是他的情緒止不住地流淌着,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流,嘴裏還含糊道:“可是,可是……”
“可是她……”
陳幸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溫和了起來:“沒有可是,你沒有錯。”
陳幸踏着草地來到阿鈞面前,他彎腰對上少年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錯。”
阿鈞呆呆地看着陳幸,他緊咬着唇,最後吐出一句:“我沒有救她。”
“嗯,我知道。”陳幸溫柔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救她。”阿鈞重複道。
“我知道。”陳幸很有耐心,“可是這又怎麽樣呢。難道你要為了所有你沒有做到的事情忏悔嗎?”
阿鈞哽咽了一聲。
陳幸看着阿鈞,他的目光比水還要溫柔:“記住,你沒有做錯什麽,你已經很優秀了。你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那就是保護自己。”
阿鈞呆愣愣地看着青年琥珀色的眼睛。
陳幸站直身體,他的目光越過阿鈞看向遠處。
“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在這件事情上,我不認為你做錯了什麽,因為你只是選擇了保護自己。”
“世界上有很多人,這些人各種各樣,什麽都有。有自私自利的,有舍己為人的,有自我保護的,有雲淡風清的。難道非要給這些人分個對錯嗎?”
陳幸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笑了一聲。
不過很快,他的笑聲就止住了。
“所以,你只是做了當時最好的選擇,你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