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晉江獨家天子命格
晉江獨家 天子命格
連綿的陰雨下了足足七八天才放晴,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大雨直接把京城帶進了寒冬。等江飛星反應過來的時候,鄭家都已經開始燒炕了。
到底是少年人,即便纏綿病榻半個月,一旦可以下床,就忍不住到處亂走。一直到吸了寒風,忍不住咳嗽起來,把還沒有好全的肋骨又傷到了,這才被鄭修則領着耳朵又扔回了自己的院子。還派人在門口守着,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準讓他這個小師弟出門。
“再坐下去我都要發黴了。小師兄又在忙什麽,都不來找我。”
陽光晴好的午後,江飛星坐在院子裏,無聊地看着院子中間的柿子樹。
這麽大棵柿子樹,入秋之後就開始陸續結果子,如今已經是一片金黃,果子壓着果子,居然所有的人都視而不見,都沒有人來采摘。
江飛星這棵樹要是種在蒼山,估計果子還沒有變黃就被師門上下的那群小子們給薅禿了。
他實在忍不住誘惑,踮起腳采了一個最下面枝丫上的果子。剝了皮,立即有金黃色的汁液流出,湊上嘴一吸,味道賽過蜂蜜。
江飛星邊吃邊心想這鄭家真是奇怪,親戚朋友那麽多,居然沒有一個小孩子,最小的都已經十四五歲,一板一眼地學着大人模樣做事,真是了無生趣。
吃完柿子,他把手伸進懷裏去掏巾子擦手,無意間卻摸到了懷裏藏着的破舊荷包。
他将荷包取了出來,從裏頭拿出那只鴿血紅耳墜。
“宋天賜啊宋天賜,太太平平地當你的小世子不好麽你找我又要做什麽呢當我死了不就好了麽”
他嘆了口氣,看着灰撲撲的天空上,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飛去,憂郁地踢了踢腳下金黃的落葉。
突然,院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有男有女的,說說笑笑。其中有個女子的聲音還頗為耳熟。
江飛星閑極無聊,忍不住走到院門口,在看到院門外站着的兩個家丁後,暗罵一聲,縮回了準備邁出去的腿。
江小爺豈是那麽容易就被困住的人,他忍着痛,硬是提着一口氣,越上了靠外院一側的馬頭牆,低着頭往下看去。
Advertisement
這一看着實大吃一驚,不為別的,是因為門口這一隊人他實在是過于熟悉了——這不是阿蘭達雅和她馬解團的那群漢子們麽他們會來這裏,難道是為了感謝自己和小師兄的救人義舉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鄭家的管家很快過來,将他們從後門迎接了進去。看着阿蘭達雅熟門熟路地跟在管家身後,沒有半點拘謹的模樣,就知道這絕對是不他第一次來鄭家。
而她馬解團的那些人,也頗為老道地将自己帶來的牛馬往鄭家後院裏趕去,路上遇到幾個小厮,還殷勤地打起了招呼。
江飛星趴在牆頭,越看越是疑惑。
這京城的人到底是怎麽了
尹大勇和宋錫是一夥的就算了,怎麽阿蘭達雅居然和大師兄的家人還扯上關系了
之前自己提過是為了幫番人坊的人找孩子才會卷入尹府的事端,也沒聽大師兄提過他們之間認識啊。
“小師弟,你做什麽”
當顧修文捧着一簇剛從外頭采來的野菊花,跨進小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騎在牆上的江飛星,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進退兩難的模樣。
——————
千裏之外,濟南城外的千佛山上,一對父子正在山頂遠眺,望着不遠處已然白茫茫一片的大明湖。
“父王。”
宋錫望着父親嚴肅的側臉,內心有些不安。
記憶中,年幼的自己被從京城“上辛園”接回來後的第二天,父王帶着他來到了距離大明湖不遠的千佛山上,也是這般地看着這片湖水,什麽話都沒有說。
如今故地重游,自己已經從一個無知幼童長成了足以擔當大人的青年,看來這回父親是對自己有話要說了。
聽下人們說,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大王妃娘娘日夜都在佛堂裏為他禱告,寝食難安。
果然他回來之後去拜見王妃娘娘,發現她本來烏黑的兩鬓都已經斑白,可不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麽。
“你還記得,十歲那年的事兒麽”
攝政王閉上眼睛,任憑山風吹亂他的胡須。
“兒臣記得。”
“你可知道,為了讓你平安回來,當年父王付出了什麽代價麽”
宋錫握了握拳,微微地點了點頭。
“當年外祖父急流勇退,就是因為我吧。”
周相當年可不是風風光光地從宰相的位子上退下來的。而是被人告了“裏通外國”, “勾連邊将”, “弄權營私”的罪名,結結實實地在诏獄裏坐了三個月的牢,受了無數的刑罰。
雖然最後“沉冤得雪”,被聖上證明一切都是有人刻意構陷,但外祖的身子和精神已然被折磨的朽壞,從此遠離朝政,閉門謝客。
雖說這幾年因他的一幹門生都頗有出息,包括現任宰相都是其得意弟子。但是曾經意氣風發,想要在大夏朝廷上有一番作為的老人,卻是徹底心灰意冷,歸隐田園,寄情山水了。
民間也好,官場也好,也有為周相不平的,說若是周相還在,大夏朝堂絕不至于敗壞到如今的程度,皇帝再荒唐,至少還有人能管上一管。
“是我對不起你母親和外祖。”
攝政王屈辱地閉上眼睛,一手搭在宋錫的肩膀上。宋錫的肩頭被抓得生疼,但是他知道,父王的心才是最疼的。
“先皇他之所以放棄了父王這個庶長子,而将皇位交給同樣為庶出的當下陛下。我兒,你知道是為什麽麽”
攝政王低下頭,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這是攝政王頭一次談及自己的身世,宋錫頓時緊張起來。
六十年前,一個在佛堂負責灑掃拂塵的低等宮女,因為皇上的偶然臨幸有了身孕。一直到濟王誕生,尊貴的皇帝才知道原來自己有了個孩子。至于生下孩子的女人,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個宮女忍着饑寒,在一片惶恐之中生下皇長子後不久便死去。
面對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皇帝陛下并沒有表示多大的喜悅,而是将他直接丢給太監教養,最後實在是老太後看不下去,派了一個乳娘和一個嬷嬷來照顧他。
那個孩子就是濟王宋晖。
直到濟王長大成人,為平定大夏的邊疆多次立下汗馬功勞,年事已高的老皇帝才追封其母親為嫔,不過到頭來還是連個谥號,徽號都沒有。
對于自己卑微的身世,攝政王從來都是諱莫如深,可能此前只有王妃娘娘一人知曉。
“你的乳名叫做天賜,是因為你是上天賜給本王的孩子。”
攝政王感慨地望着已經比自己都要高出半個腦袋的宋錫,随即臉色突然一變, “而本王的乳名,叫做‘佛童’,是那個負責照顧我的老太監取得。”
初聽之下可能是以為他是母親在佛前法願後祈求而來的孩子。只有知悉當年內幕的人才知道,因為他實在是在一個過于荒誕的地方被孕育出來的。
和攝政王不同,次子是父皇寵幸的貴妃娘娘所生,當真是當做天之驕子被養大的。
不像他,連字都是跟着在內學堂上學的小太監們學的。
在內學堂識字,在禦馬監學騎射,他這皇子當得,和太監也沒什麽區別。
每次遠遠地看着被一群宮人們圍着,侍奉着的年幼弟弟,宋晖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只有在父皇駕崩,他代懾皇權的那十年的時間裏,宋晖才找回了做人的尊嚴。
“當年太後她害怕我一旦奪得皇權,她家的外戚們就會徹底失勢。所以才聯合顧命大臣們一同保全那個小鬼,強迫我就藩到濟南。以為這樣,就會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攝政王冷笑, “如今眼看皇帝越發癫狂,那老婦倒是和她的女兒一起來找到我了。她們還想讓我在當一次‘攝政王’,為她的孫子來守護這片天下。哈哈,滑稽,真是滑稽透頂。”
“父王……”
宋錫看着攝政王瘋狂的笑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艱難地問道, “是想要做皇帝麽”
“做皇帝”
笑聲戛然而止,攝政王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看着宋錫,緩緩地搖了搖頭。
“父王要做什麽皇帝那老婦要讓本王‘攝政’,那就‘攝政’好了。本王所求早就告知我那皇姐,也就是長公主殿下,本王一生所求,不過就是‘九錫之禮’罷了。”
所謂“九錫之禮”,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縣,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注釋1),乃是皇帝對“九宮之上”官員的無限榮賜,非有潑天之功不可授。
若此次計劃達成,那麽兩次攝政,挽夏宋大廈于将傾的攝政王确實也配得上這樣的封賞。
但是宋錫熟讀經史子集,如何不知道,前有曹操于漢獻帝,後有王莽于孺子嬰,更有司馬昭,司馬懿等人,無不是被加過“九錫之禮”。這“九錫之禮”便是因此成了“篡位”的代指,父王他……他難道是要
“吾兒有成龍之相,當為堯舜。”
攝政王一把抓住宋錫的肩膀,用狂熱地眼神看着眼前這個明顯已經被吓到冒出冷汗的青年, “孩子,你出生之後父王延請天下有能之士為你算命。那些庸碌之士,有些只會一味迎奉,有些則壓根說不出什麽子醜寅卯來,都被父王打發出去。只有一個人……”
攝政王伸出食指,熱切地望着宋錫的眼睛, “你三歲那年,芙蓉鎮上赫赫有名的卓瞎子終于答應為入府為你摸骨。”
“卓瞎子”
宋錫垂下眼睛,微微皺起眉頭,覺得這三個字莫名耳熟。
“那個瞎子果然是個奇人。他來到府中,也不問你的八字,連名字都一概不提。只伸出那雙枯瘦的雙手,把你從上到下摸了一遍。說也奇怪,那之前你一直哭嚎不止,被他這麽一弄,居然止啼為笑。”
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攝政王還覺得歷歷在目。
“然後本王就看見那瞎子臉色突然一變,嘴裏小聲嘟囔着什麽。本王急忙要問,他卻一反剛才的慌亂,說了一些命格貴重,堪當大任的廢話。你是世子,當然是貴重之極,有什麽好多講的。那時候本王失望之下,就派人将他送走了……”
攝政王說道這裏,擡起頭,無不惋惜地說道, “若是當時将他扣了下來,說不定還能再多問一些。之後想再去尋找,也……咳……”
攝政王幹咳一聲,将之後殺人滅口一段掩飾了過去。
“本王本來失望的很,誰知道他走了之後不久,我兒突然開口說話了。”
“我”
宋錫吃驚地指了指自己,想不通那時候才三歲的自己能說些什麽。
“你說——成龍之相,因果糾葛。這八個字把本王吓得……再要問你求證,你就哭鬧不止,再也說不出來了。”
攝政王惋惜地說道。
“那應該就是卓瞎子低聲嘟囔的那幾句話,被你聽了去。難怪那老瞎子後來倉皇逃走,怕是因為洩露了天機,覺得惶恐不安吧。”
攝政王再一次抓起宋錫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兒聽着,你乃天命之子,登上大寶之位乃是天命所歸。父王之前一直懊恨,當年為什麽不一鼓作氣直登金銮殿,聽了卓瞎子的話才知道——父王要做的,是為吾兒鋪路啊。”
“父王……我……”
面對着這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所謂“命定”,宋錫只覺得猶如站在懸崖之邊,看着驚濤奔湧而來。
他知道父王這麽多年來從不甘心被壓制,所有的忍耐和蟄伏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重新掌握這個國家的權力。但從未想到,位極人臣都已經無法滿足他的欲望,他居然想要讓自己做皇帝
巨大的眩暈感剛宋錫感覺連腳下踏着的土地都松軟了。
“那個柳眉霜,就是父王千挑萬選的孕育皇子之人。”
攝政王放開了鉗制住宋錫的雙手,轉頭看着山下冰雪之中的錦繡河山。
“那孩子的生母是前朝‘柔柔’,他就是半個雜種。這樣天大的把柄被本王握在手裏。本王想什麽時候廢了他,就什麽時候廢了他。”
他抖動着肩膀,發出桀桀怪笑之聲, “這次沒有先皇遺诏,也沒有八個顧命大臣。朝內上下,都是你外祖的門生故舊。那老婦覺得還能像之前那次鉗制本王,将本王利用完之後就丢掉一邊麽哈哈哈哈……”
攝政王的笑聲驚落了一旁松樹上躲藏着的一羽小鳥,小鳥振翅起飛,還不待飛到半空之中,就被不遠處站着的沈靈珍用石頭一下擊落下來。
飛鳥墜地,落在一片積雪上。鮮紅的血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宛如灑下滴滴紅淚。
宋錫看着那躺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小鳥,眼神複雜地望着他已然瘋狂的父王的背影,微微地搖了搖頭。
————————
注釋1: 《禮記》
小柿子:我只是想要我的老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