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晉江獨家逃入虎口

晉江獨家 逃入虎口

黎明破曉之前,一場瓢潑大雨在幹燥的幾乎都要搓火的大京城落下。

烏雲遮蔽了整個天空,從紫禁城的角樓鳥瞰下去,整個縱橫叫做的大棋盤內,除了幾站微弱的橘色燈火,只能看見一片鴉色被包裹在濃濃的水汽之中。

如同從天上傾倒下來的大雨讓奔忙了一整個晚上,四處滅火的廂軍麽有了喘息的機會,各城門的都頭們帶着手下回到了軍巡鋪小坐休憩。

尹府這一夜都是燈火通明,大部分參與打劫的侍衛和家丁們都被見到火情趕來的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個正着。

眼睜睜看着官兵将姘頭和幾個侍衛的屍體從繡樓裏擡出來後,春蘭夫人被慘不忍睹的屍體吓得當場就發了瘋,跑進了茫茫大雨之中,失去了蹤跡。

尹大勇受了大驚吓,此刻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來應付兵馬司衙門的詢問。

因為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小主子“引狼入室”弄出來的風波,他只好說之前府上新請了兩個丫頭,裏應外合,引了一幫綠林強人來犯,才做下如此大的事端。

而柳眉霜因為受驚過度,腹痛難忍,乃至見紅,尹大勇連忙請了大夫治療,找了間幹淨的卧房暫且卧榻休息。

“這位鸩淺姑姑,乃是長公主門下第一女刺客。”

派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正廳,尹大勇正式将鸩淺引薦到了宋錫面前。

宋錫看着對着躬身行禮的女子,舉止之間不卑不亢,細目裏透出灼灼精光。不由得暗嘆難怪之前飛星兄幾次提到她都一臉一言難盡,說此人武功高強又極為難纏。

沒想到到她居然也是棋局裏的一顆棋子,還是一顆重要的棋子。

一想到剛才帶傷離開的江飛星,宋錫的眼裏一下子劃過太多的情緒。

“小世子,本以為京城尹府乃是個太平地界,想不到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尹大勇撩起衣袍,跪在地上,對着宋錫重重磕了三下, “若是此次柳姑娘腹中的胎兒和珊瑚寶樹有所損傷,壞了王爺和太後娘娘的大計,奴才是萬死不能辭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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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大勇極會做人,只字不言宋錫的“引狼入室”,只将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宋錫将肚子裏的百轉千回暫且按下,問道, “之後柳姑娘和生辰綱如何安排,你們可有打算”

“回世子的話,我已經将今日之事報與長公主知曉。長公主在京內別有一座小宅,雖不及尹府闊綽,但是安置柳姑娘和生辰綱還是綽綽有餘的。等待姑娘好些,就能動身過去。只是這事兒要瞞着宮裏,不能讓他們曉得柳姑娘和長公主的關系。”

鸩淺抱拳答道。

“便如此安排吧。”

宋錫緩緩站了起來,聽着窗外的潇潇雨聲,沒來由地感覺渾身一陣疲憊。

“小王明日啓程返回王府。你們就不用送了。”

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從父王那邊得到解答,迫不及待地要回濟南去了。

明松在他上方撐起油紙傘,柏樹打着燈籠,主仆三人往一片茫茫的雨幕之中走去。

鸩淺彎腰恭送,在與明松擦肩而過時,紅唇微微歙動。

燈光下,明松的瞳孔突然縮起,木然地點了點頭。

——————

“小師弟,撐住啊,一會兒就到大師兄家了。”

一輛精美的馬車破開一片風雨往京外城郊跑去,馬車兩旁吊着的燈籠忽明忽滅,映出他焦急的側臉。豆大的雨珠砸在他的臉上,他抹了一把臉,擔心地回頭望了望車廂,然後繼續策馬前行。

這輛馬車還是從尹大勇的府上搶出來的,上面有尹府的标記。這個點早就城門緊閉,守門的侍衛遠遠認出是尹府的馬車,二話不說就将門樓打開,将他們放了出去,連問都不問一聲。

顧修文原想将他拉到番人坊去治療,被江飛星嚴詞拒絕了,他不想連累那些人。好在昌平并不遠,快馬一夜也就到了。

江飛星躺在颠簸的馬車內,摸着自己凹下去的胸口。疼痛讓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防備被人用力地積壓着,他從腰間摸出一把藥丸,一股腦地往嘴裏塞。

剛才小師兄給他粗略地處理一下了傷口,說至少傷了四根肋骨。就是不知道是被震斷了,還是被震碎了。

“瑪德,大意了……”

他恨恨地說道。

若早知道沈靈珍身手如此得,怎麽會和他明刀明槍地對峙……當然是撒一把藥弄暈過去再說啊。

“這次真是……常年打雁終被雁兒啄了眼。”

将手背覆在眼眶上,江飛星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原來宋元穹就是宋賜……‘元穹錫佑’他倒是沒有騙我,一切都是我自己傻罷了。”

感受着身下馬車的颠簸,聽着雨珠噼裏啪啦猶如珍珠落玉盤的敲打聲,江飛星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肺部就跟漏了似得,怎麽吸都喘不上氣來。

“他竟然長得那麽大了……”

慢慢用拇指拭去嘴邊咳出的鮮血,江飛星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他已經記不得十二年前那個那個孩子是什麽模樣了。

只記得他很小,很乖,粉妝玉琢的,像是兔子一樣膽小又聽話,牛皮糖一樣黏在自己的身邊。

這麽一個小東西,真的長成了一個心思難測的大人了。

江飛星苦笑。

“他說正在找的‘姐姐’,該不會指我吧”

江飛星突然想起之前他還曾經拍着胸脯向宋錫保證過,自己的奇門大法一出,就沒有找不到的人,不由得覺得一陣好笑。

“哈哈……咳咳咳……”

顧修文在外頭聽着他發出一陣宛如拉扯破風箱一樣可怕的笑聲,接着車廂裏就再無聲息,吓得急忙勒停馬車轉身鑽進車廂。

發現他只是吃了大把的麻藥,現在只是昏睡了過去,呼吸脈搏都還算正常後,顧修文紅着眼眶,将自己顫抖的手從江飛星的右手脈搏上移開。

“臭小子……”

他吸了吸鼻子, “你要是真的出事了,讓我怎麽和師兄師姐,還有師父交代。”

他抱怨着拉過一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江飛星身上。然後打開車門,鑽進了越發密集的雨簾中。

—————

一聲喜慶的唢吶聲吹醒了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的江飛星,他茫然地睜開眼睛,只見一片豔紅。

他吓得一個激靈,胡亂薅了一把,這才發現是一塊紅色的布蓋在自己的腦袋上。

身下不斷地颠簸着,他抓着紅布四下打量,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頂轎子裏頭。

“新娘子,怎麽如此調皮,把蓋頭都揭下來了呀”

轎簾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老婦人的臉探了進來。她的臉塗得白的跟剛刷過的牆壁似得,一雙嘴唇紅得更像是剛吃了死孩子,吓得江飛星一把将轎簾拉了下來。

“新娘子我”

他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手裏拿着的紅布原來竟是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再往自己身上一瞧,這一身大紅色的嫁衣,下面還穿着裙子,根本就是一副新娘打扮!

這是送新娘的大花轎,他怎麽會在裏頭!

“停轎!停下來!”

他又氣又惱,扯下了頭上有斤把重的鳳冠,一腳蹬開轎子的門簾,飛身撲了出去。

誰知道自己還未落地,就要一左一右兩道人影分別在拽住了自己的左右兩條胳膊。

這兩個漢子都雖然也都穿着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色,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和“喜氣”兩個字沾不上邊兒。江飛星一眼就認出了他倆——明松,沈靈珍!

兩人黑着臉,将他往地上一拽,兩條腿同時朝他的小腿踹了過來。

江飛星躲閃不及,被踹得跪在地上,再一擡頭,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了一間布置的紅紅火火的喜堂上。堂下圍着一群面目不清的人,正嘻嘻哈哈地看着自己。

“夫妻對拜!”

還不等反應過來,随着一聲贊喝,喜娘重重地按着他的腦袋,将他的身子往地上強行壓了下去。他拼命地掙紮,卻無法抵抗三個人的力量,臉頰被壓在冰涼的地板上,眼角的餘光看到一抹金色——那是“新郎”禮帽上裝飾的冠翅。

“禮成!”

感覺到壓制在身上的力量終于被撤走,江飛星猛地跳了一來,一拳砸向站在他對面的新郎官身上。

拳頭被包入大掌,男人反抓住他的手腕,用無比激動的語氣說道。

“寶兒姐姐。”

“宋元穹!”

江飛星炸了毛似得倒退一步,用顫抖的手指“新郎官” ——他頭戴金馳禮冠,穿着繡了蟒的大紅色喜服,一朵巨大的綢緞紅花陪在胸前,滿臉洋溢着歡樂。

怎麽會,自己怎麽又和他拜堂成親了他已經不是八歲的幼童,怎麽會又來一次

“送入洞房!”

贊者刺耳的尖叫聲讓他不由得朝他多看了一眼,驚恐地發現居然是身穿內侍官服的尹大勇,而剛才壓着自己的腦袋的喜娘,不就是那個可怕的鸩淺姑姑麽!

“姐姐,我終于找到你了。”

宋錫上前一步,拉住他的雙手,眼底一片溫柔。

“和我回王府,做我的世子妃吧。”

“我不……我不!不!我要回蒼山,我要回家!師兄,師姐,師叔!”

他搖着頭,連連後退。

周圍的人卻不允許他離開,這些穿着大紅喜服的人們将他重重包圍,他們帶着詭異的笑臉,向他伸出手臂,無數雙手臂就如同無數根枝丫一樣,将他網在其中。

“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并蒂花開,早生貴子。”

宋錫走在最前頭,笑呵呵地看着他被人橫着托舉,往洞房的方向走去。

“我不,放開我,放開我!”

滿頭冷汗,江飛星忘情地大叫着,終于在下一刻徹底從夢魇中醒來。

“哈……哈……”

他大口地呼吸着,瞪大眼睛看着床上挂着的帷幔。

胸腔的傷口卻讓他痛苦萬分,好不容易咬着牙熬過着一陣疼痛,江飛星轉過腦袋,就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人牢牢地握在手裏。

他當下一驚,還以為夢境尚未結束,在見到對方是誰後,如釋重負地閉松了口氣。

“大師兄……”

他輕輕地喊了一聲,對方睡得正香,眼下一片青色。

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發現被打了兩層夾板,還纏上了厚厚的繃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暈了多久。

江飛星靜靜地看着鄭修則的睡顏,想起自己小時候生病,大師兄和大師姐也是這樣照顧自己。

尤其是剛到被大師兄撿到的那段日子,為了防止自己逃跑,大師兄用繩子将他倆的手腕系在一起,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一塊。

“你醒了”

房門突然被推開,端着剛熬好的藥,顧修文一臉驚喜地看着他。

他的叫聲驚動了鄭修則,他慢悠悠地擡起頭,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稍顯脆弱的表情。那一瞬間的茫然之後,很快就恢複了平日裏冷靜自持的神色。

鄭修則頗有些不舍地放開握住江飛星的胳臂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總算不燒了。起來喝藥吧。”

“我……”

江飛星欲言又止。

見到大師兄之後,一股濃濃的愧疚感一下子湧上心頭。不止愧疚,還有委屈,千言萬語彙聚在一起,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你們的事,修文都給我說了。這段時間就安心留在這裏養傷吧。不然看到你重傷,你師姐都不會安心和我成親的。”

語氣中沒有一絲責備,卻讓江飛星一下子紅了眼眶。他看着鄭修則慢慢地起身,拿起藥箱準備離開後,終于忍不住地喊了出來, “大師兄……”

“對不起,都是我過于天真,才會被人利用。”

他忍着胸口的疼痛,跪倒在床榻上,雙手撐着肩膀,淚水滂沱, “我不該瞞着大師兄行事,不該自作主張。甚至,甚至對大師兄産生了懷疑,都是我不好。”

一想到自己之前曾經因為宋錫的話語而對大師兄産生了動搖和懷疑,江飛星就懊悔難當。

鄭修則嘆了口氣,将藥碗端到他手邊,摸了摸他散亂的發絲。

“你這是第一次下山,江湖經驗不足,受人蒙蔽,被人利用也是難免,師兄不怪你。”

“大師兄……”

江飛星雙手捧着藥碗吸了吸鼻子。

“好好休息吧。”

“大師兄,我還有話要說。”

見顧修則要走,江飛星放下藥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有什麽事情,等你傷好了再說也不遲。”

“不!等不到這個時候了。柳姑娘怕是要死了。”

江飛星焦急地挺了挺胸,因為吃痛又佝偻了起來。

聽到這驚人之語,顧修文驚訝地回頭,看着江飛星。

鄭修則也被他尖銳又肯定的語氣震撼到了,微微眯起眼睛,低下頭無比嚴肅地問道,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知道,我把一切都想通了。”

江飛星忍着痛楚,半支起身子,躺在床架子上。

“從一年前的道士入宮,血丹上獻,到幾個月前在揚州的一場金蟬脫殼大戲,到如今待産京中。一步棋接着一步棋,環環相扣,都是為了迎接一個皇子的誕生。”

江飛星冷笑, “這一切應該都是攝政王的陰謀。而我和小師兄因為多管閑事,好巧不巧闖進了一個精密的棋局之中,差點壞了他們的好事。也難為他幾次三番來敷衍我們了。”

他自然指的就是宋錫,濟王世子。

“皇子”

顧修文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說,柳眉霜她和……天啊,皇帝老兒他。咳,他不是生不出孩子麽。不然宮裏那麽多娘娘,要生早就生了。”

畢竟事涉天家,饒是口無遮攔慣了的顧修文都有了幾分顧忌,不敢大放厥詞。

鄭修則聽得一言不發,眼中微微劃過一層漣漪。

“之前是宮裏的娘娘們‘生不出’,還是有些故意讓她們‘生不出’。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江飛星記得早些年宮裏也曾經傳出過後妃懷孕的消息,但是誕下的皇子和公主們多沒有活到大的,多是很快就夭折。

以前他只當這對宋姓兄弟是一對難兄難弟,都子嗣艱難,如今想來,怕不是宮裏也有一只黑手,阻止皇子們的降生和長大呢。

“那柳姑娘順利誕下皇子後,不就是皇妃麽怎麽又會死呢”

顧修文天真地問道。

“怕是殺母留子,永絕後患吧。”

鄭修則突然開口道。

江飛星點了點頭,冷靜又決絕地說道, “待皇子生下之後就會被連同生辰綱一起獻入皇宮。攝政王必然和宮裏的某位位高權重的娘娘達成了一致,到時候随便從妃子裏面找個人充作生母就行。”

“做皇妃我說那柳姑娘活不到生完孩子的第二天。”

他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 “然後就是現在的陛下要麽‘暴斃’,或是被軟禁起來。總之,到時候幼主登基,攝政王臨朝,濟王府再次獨大。”

他回想起卓不凡死前說過的話,萬分肯定地說道, “挾天子以令諸侯怕只是第一步。攝政王一定會造反。”

到時候“濟王世子”可就成為“真龍天子”了。

顧修文看他言之鑿鑿,再反推這幾個月遇到的一連串和宋錫等人有關事情,被吓得頓時出了一場冷汗,連呼幾聲“無量天尊,道祖保佑”。

“大師兄。”

江飛星哀求地望着鄭修則, “咱們要把這件事情盡快告訴師父,絕對不能讓攝政王的陰謀得逞。不然到時候一定天下大亂。保不定又是一場連續數十年的大戰啊!”

“這事關系重大,不能急于一時。”

鄭修則上前一步,拉下枕頭,強迫他躺在床上, “你先好好養傷,萬事等我們回到蒼山再說。”

“可是柳姑娘……”

“柳姑娘就是要生,還有好幾個月呢。若真是牽涉到謀反,又豈是你沖動之下就可以解決的你身上的傷難道還沒給你教訓麽

鄭修則說着,站了起來,疲憊地捏了捏眼角。

“總之,一切都要從長計議。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給我老老實實呆着,這事兒不準告訴任何人。一切自有我和師父定奪,聽懂了麽”

顧修文和江飛星闖了如此大禍,哪裏還敢再犟,悻悻地應了。

鄭修則拖着略帶疲累的腳步走到門外,将門關上看着天邊厚厚的黑雲。

這場雨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天,到了現在也沒有放晴的跡象。

“真是個聰明的小師弟……”

他勾起嘴角。

“主子。”

一個人快步走進小院,對着鄭修則拱了拱手, “那邊來了消息,濟王世子業以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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