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盜
被盜
“大事不好了,案閣被盜了“
孟清也甫一進門,便聽見這驚慌的叫喊聲,心中一緊,循着聲源,快步走到叫喊之人跟前。
“案閣被盜?損失如何?”孟清也警惕地掃視四方,擔心此言被別有用心之人聽到,神情染上緊迫。
還好,此時正值卯時,修史院一片空蕩,史官們皆還未上衙。只孟清也與那名昨夜當值的小吏。
小吏名喚應年,昨日輪到他守夜,不知怎的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待再醒來時,天光已大亮,他也沒當回事,誰曾想,案閣的門鎖已松開,他懷着忐忑的心進去,從前擺放官員卷宗的豎櫃空空如也。
應年不過一小官,根本承擔不起後果,他心亂如麻,是以在聽到有人踏入院中的腳步聲時便大聲叫喚。
見來人是孟清也,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禀告太史,凡五品以上官員的卷宗皆不見了。”他的聲音不似先前那般慌亂,只是語氣中仍帶着顫抖。
聽完他的回答,孟清也心底一沉,腳底生風,朝案閣方向而去。
案閣是專門用來存放卷宗的地方,皇帝起居,官員生平皆記錄在冊。孟清也任太史多年,從未出過差池。
她竭力穩住心神,安慰自己,可能只是應年弄錯了,好好的卷宗,平白的怎會被盜呢?
最壞的結果還是出現了,如應年說的那般,豎櫃空蕩蕩的,孟清也不信邪,将整個案閣又翻找了幾遍,确實不見了。
她一臉凝重,憂慮湧上心頭。
案閣被盜不是小事,她作為修史院太史令,負有首當其沖的責任,先不論皇帝的責罰,便是孟清也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這些案宗是她與修史院諸位史官的心血,至今仍在繼續編纂,就這麽丢失,與要了她的命無異。
須的先秉明皇帝。
“此事先莫聲張。”孟清也走時朝應年吩咐道。
……
皇帝書房,濃重的龍涎香氣嗆人鼻息,光線暗沉,氣氛緊張。
孟清也心下忐忑,對上皇帝忌諱如深的目光,小心的禀告了案閣被盜一事。
“孟愛卿莫急,此事也并非全是愛卿的錯。”待孟清也話落,他不疾不徐的說道。
皇帝已年過半百,卻仍舊精神矍铄。濃密黝黑的眉毛,如猛獸獵食般銳利的眼眸,面上雖已爬滿皺紋,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威嚴,反而更添狠厲。
“請陛下降罪。”孟清也連忙跪下,雙手向前鋪平垂在地上,頭也随之動作,順從的磕下。她鮮少與皇帝接觸,忍不住打顫。
身處高位的男子虛扶一下,笑意未及眼底,語氣溫和道“愛卿這是何意,朕沒說要怪罪于你啊。”
“微臣有罪。”聽着他一口一個愛卿,孟清也卻遍體生寒,只能将姿态放的更低。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孟清也疑惑,悄悄擡起低垂的頭,目光向上瞟,就見皇帝早已将她撂在一旁,手持書卷,斜靠在軟榻上,目光彙聚于右手,似是看書入了迷的模樣。
明顯一副不聞不問的态度。
不過這都在孟清也的意料之中,她敢來,就是猜到皇帝定不會當回事兒,他只在乎自己的賢名能流芳後世,至于臣子的卷宗,丢了便丢了,于他無甚要緊。
“陛下,臣會追查卷宗蹤跡,給朝廷一個交代。”雖是這麽想,可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皇帝不在乎,可孟清也卻無法聽之任之。
“此事交于刑部定奪,愛卿可從旁相輔。”皇帝終是下了命令。
孟清也連忙謝恩退下,失望透頂,看來卷宗是追不回了。
刑部掌律令,刑罰,對案件審理并不在行,且現任刑部尚書沈如琢只怕會盼着卷宗尋不回來,畢竟,關于沈如琢的記載,可謂濃墨重彩。
他作為朝廷一品大員,自然由孟清也親自主筆。他科舉入仕,皇帝欽點狀元,贊之“卿真乃社稷之幸”,任禦史臺侍禦史,官從六品。品階雖小,卻有實權,可監察百官,大夏歷來幾任丞相皆坐過此位。後又因一力支持皇帝變法,深得皇帝重用,為官不過三年,便入六部。
而後又因其雷厲風行的變法風格,重編大夏律法,升任刑部尚書,與丞相同權。
如此順遂的官運,史書記載也該是美名,然則非也。
他的變法主張過于急功近利,損害了貴族官僚集團的利益,且大夏建朝不過幾代,仍處于百廢待興階段,貿然改制,動搖了統治根基,朝堂保守派極力反對,百姓罵聲一片,可卻因皇帝的力保,變法仍舊得以施行。
孟清也作為史官,一向以實際出發,變法并非全無益處,改革稅法,減輕百姓負擔;改革官制,使更多寒門學子能進入朝堂;文武兼備,一改往日重武好戰的風氣。可最令人诟病的便是其過于嚴苛的律令,輕罪重罰,死的人多了,背負的罵名自然也多了。
孟清也秉着公正不阿的态度記錄,可筆杆子難免有所偏頗。
沈如琢,君子美玉,如琢如磨。可他的作為卻與其溫潤之名截然相反。孟清也與此等朝廷重官素不相識,三人成虎,百姓皆言他為修羅,孟清也也不例外,認為他好大喜功,急于就成。
作為一品大員,沈如琢的記錄卷宗規格屬于列傳,從他科舉入仕到變法改革,條條件件,皆如實記載,包括其心恨手辣,殺人如麻的罵名。
若是後人觀之,定會覺得此人乃一大奸臣。
孟清也怎敢去刑部呢?只怕沈如琢巴不得卷宗消失。
……
一個時辰後,孟清如一身五品淺緋色官服,腰間懸挂銀色魚袋,頭戴烏紗帽,出現在了刑部府衙門前。
雖說是不敢,可皇帝的命令又怎敢不從呢,況且孟清也是真的想尋回卷宗,兩相權衡之下,就算碰壁,也得去刑部走一趟。
刑部府衙從外圍看是一派莊重肅穆之派,屋頂滿鋪琉璃瓦,單檐四角攢尖,紫檀木門向兩邊打開,上有金制門環點綴。層層臺階彰顯森嚴等級,兩邊獬豸石像威嚴坐落。
這便是刑部,重法之地。
孟清也懷着不安,跨過石階上前,向門口守衛道明來意。
守衛見她的官員裝束,又聽她說是皇帝之命,也沒為難她,還指了指大門正對的房間,稱沈如琢此刻就在裏面辦公。
孟清也向他道謝,進了刑部大門。入目是嚴格中軸對稱的院落,中間的空地很大,兩邊游廊連接屋舍,端方有序。
前方便是沈如琢的辦公地,孟清也徑直向前走,小心翼翼的敲響了門。
“進。”裏面傳來聲音,如切冰碎玉,令孟清也為之一振。
她緩緩推開緊閉的門,步速适中,面容恭敬的進去。
裏面不大,只見一人坐于主位,面前是一方案幾,上面堆砌着幾摞書卷,左邊矗立着幾個書架,滿滿當當的陳列着書冊,右邊設有屏風,孟清也能影影約約瞧見裏面擺有軟榻一張,想來是沈如琢小憩的地方。
沈如琢手持墨筆,此刻正在着什麽,聽見腳步聲也未停筆,仍專注于紙上。
孟清也見他未擡頭,只好先出聲“沈大人,修史院案閣被盜,陛下命刑部徹查此事,不才作為太史令,前來與大人相商。”
聞言,沈如琢擡頭,将手中的筆放在白玉托盤上,一雙探究的眼望向孟清也,淡漠的聲音響起,因帶着一點鼻音而顯得松松懶懶。
“查案不去大理寺,來我刑部做甚?”
孟清也對上他的目光,隐有驚豔之色,近看沈如琢,他未穿官服,身着月白錦袍,眉目柔和不含鋒芒,眼眸幽深,鼻梁高挺,唇色極淡。是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可漠然的神情,卻給人疏離之感。
與他的名很相襯。
孟清也唾棄自己的花癡,垂下眼不再看他,硬着頭皮回道“陛下口谕,微臣也是聽命行事”
拿陛下壓他?沈如琢冷笑。
“寅竹。”他當即喚道。
話音剛落,就見一身穿黑衣,面色冷峻的男子便從房梁之上飛身而下。
孟清也沒料到這屋裏竟還藏有第三人,心中微驚,瞥了那男子一眼,他極為年輕,五官稚嫩卻板着個臉故作深沉,衣着并不像是正式官員,且他會武,孟清也猜測他是沈如琢的侍衛。
“此事就交于你去查。”沈如琢對那名為寅竹的年輕男子吩咐道。
寅竹表情極為不自然,他方才一直在梁上,将孟清也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只是……
他嘴角一抽,“大人,我不會查案啊。”寅竹面露可憐之色,企圖以此讓沈如琢收回成命。
“真的不會嗎?”沈如琢似是極為好心的問道。
寅竹見狀,連忙搖頭,“會會會。”,他飛速的回答。
孟清也不敢相信沈如琢就拿一小兒就将她打發了,還欲說什麽,對上他明顯已不耐煩的神色,最終也未敢開口。
這可是被稱為修羅的沈如琢啊。
無奈,只好帶上寅竹,出了刑部府衙。
心下已決定,沈如琢不管此事,她便自己查,她就不信,卷宗還能自己長翅膀飛了不成。
她相信凡所有相,皆有其蹤。撰史如此,查案亦如此。
孟清也對寅竹不懷希望,回修史院後,招來應年,詳細的詢問了他來龍去脈。
他稱自己昨晚當值,本來很清醒,可夜色漸長,他愈來愈困,最後竟睡着了,待再度醒來,案閣的門鎖竟被撬開了。
他心道不好,慌亂的推開門,一眼便望見空空如也的豎櫃。
登時冷汗漣漣,心中七上八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到修史院正堂等人來。
孟清也回來後,便有了開頭那一幕。
聽他說完,孟清也已有了初步判斷,兇手定是蓄謀已久,利用迷藥将應年弄昏,再行事。
修史院的守衛并不完備,那人悄無聲息潛入其中,不算什麽難事。
孟清也帶着守門人和寅竹,仔細将案閣又翻找了幾遍,試圖找找兇手有沒有落下什麽物件。
卻一無所獲。
這條線索算是斷了。孟清也決定換個方向,從兇手的目的出發。
尋仇?孟清也一介史官,一無實權,二無品階,在這一石頭砸下去便能砸到一高官貴族的皇城內,毫不起眼。在她的記憶中也未曾得罪過什麽人。
尋釁滋事?或許是地痞流氓不滿統治,以此向官府示威,不,孟清也否定了這一猜測,卷宗失蹤對官府而言并非大事,便是孟清也捂着這件事不上報,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察覺。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被自知罪孽的官員偷去銷毀,妄圖毀了史書,抹去自己的惡名。
孟清也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沈如琢。
他惡名最甚,且對查案一事異常冷淡,有很大的嫌疑。
該如何确認他是不是真兇呢?
孟清也想到了寅竹,沈如琢并不會親自動手,而寅竹作為他的侍衛,很有可能代他行事。
思慮許久,她想出一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