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殺
被殺
重修史書,此事說來輕巧,卻是個長久功夫。
光是将沈如琢的卷宗一一找出,重讀,就已耗費了孟清也足足半月的功夫。
她将卷宗中沈如琢被诟病最深的幾件事兒記錄了下來,準備一一細究。
可這沈如琢委實是個人才,主張變法前就惹了一身腥。
只見卷宗上白紙黑字寫道:大夏建寧二年,新科狀元沈如琢,于朝堂之上,上書皇帝,禦史大夫林道安收受賄賂,結黨營私。
呈上證據,皇帝閱,大怒,林道安叫冤,未果,公然撞于梁柱,逝。
……
因此事涉及皇室密辛,皇帝勒令将證據封存,世人并不知曉沈如琢的指控證據鑿鑿,只道林道安被陷害冤枉,以死明志,留得一身清白在人間。
而沈如琢則是逼死清官的罪魁禍首。
更不論,沈如琢曾是林道安的門生,而他的這番行徑,無異于恩将仇報。
百官都傳,沈如琢與皇帝串通一氣,皇帝視直言敢谏的林道安為眼中釘,沈如琢觊觎禦史大夫的位置,于是兩人合計害死了林道安。
官員中也不乏有林道安的門生,與沈如琢師出同門,他們聯名上書要求皇帝徹查此事,皇帝的态度卻耐人尋味,對此事緘口不談。
傳言便愈演愈烈。
哪怕孟清也是史官,亦未能知曉那證據究竟是什麽,林道安究竟是犯了什麽罪。
只要找到那被封存的證據,真相便會大白。
孟清也并未親眼見證林道安赴死,自然也不知曉那證據現下究竟是在皇帝手中,還是仍留在了沈如琢處。
沈如琢考中狀元已屬不易,上任禦史臺侍禦史更是在林道安的管轄下,他敢公然上書,此事定對他極為重要,因此孟清也更偏向于證據仍在沈如琢手中。
刑部?或是在沈府?
刑部守備森嚴,她無事不可能整日進出其中,而沈府,她更是尋不到一點由頭混進去。
孟清也決定逐個突破,先探刑部。
……
待将修史院的公事處理完後,她便進宮去了。
皇帝聽到太監來報,修史院孟太史求見,心下很是詫異,他很少召見孟清也,孟清也亦安分守己,掌管修史院以來皆未出過什麽大茬子。
可這不過月餘,她已來過兩次,今日又來,皇帝感到有些不耐煩。
他年逾半百,身體大不如前,處理起來政事也力不從心,并不願耗費心力見孟清也。
但這邊孟清也已等在書房外了,他沉思了片刻,還是示意太監宣她進來。
孟清也聚精會神,恭敬的朝高位之上行跪拜禮,而後起身,弓着背,極盡謙卑。
“啓禀陛下,自大夏變法以來,政通人和,微臣作為史官,亦想盡綿薄之力,将變法一事詳盡的記錄下來,奈何微臣才疏學淺,未能明晰變法全貌,請陛下準許,讓微臣入刑部,親眼見證變法過程。”
皇帝耐人尋味的撇了下面之人一眼,只見她身着緋色官服,身量纖纖,言辭卻不卑不亢,十分懇切。
他皮笑肉不笑,頗有一番暗示的說道:“你有心了,只是入刑部,還得沈愛卿點頭。”
“你不妨等上片刻,朕與沈愛卿約好有事相商,待他來了,你即刻便可問他。”他又繼續道。
見沈如琢?孟清也心頭生出幾分緊張,自那日誤闖後,她便再也未見過他。
說曹操曹操就到,孟清也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一小太監從她身後掠過,停在皇帝身側,語調尖銳的說道:“陛下,沈尚書求見。”
竟來得這麽快,孟清也下意識低頭,倍感窘迫。
皇帝笑着示意小太監請他進來。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怎的,從沈如琢進門那一刻,孟清也便能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衣袖擺動的輕微摩擦聲,一來一回,以及,孟清也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孟清也深呼一口氣,在沈如琢停在她身側是,轉身向他行禮。
沈如琢點頭表示回禮,視線卻并未放在她身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愛卿來得正好,孟太史,你應該認識吧,她想入刑部,完整記錄變法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啊?”皇帝對待沈如琢明顯要熱切許多,他叫停了沈如琢欲行禮的動作,臉上的笑容亦多了幾分真切。
入刑部?沈如琢不知孟清也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心頭閃過一絲疑惑,變法已有一年餘,若說要記錄真實,為何不從一開始便來。他有些懷疑孟清也,她的真實目的,絕不會如此簡單。
但他面上仍是一片波瀾不驚,随口回了一句“但憑陛下作主。”
“好,那就朕準了。”
孟清也沒想到竟如此順利,目的既已達成,也不好再久留,因此,在皇帝讓她退下前,自己先告了退。
……
待孟清也走後,沈如琢如平日般,與皇帝禀告了最近的變法事項。
言罷,他提及了最近鬧的人心惶惶林氏餘孽謀殺朝廷官員案。
兇手號稱自己得過林道安的恩惠,此番入京行兇,是替天行道,為林道安報仇雪恨。
首當其沖的便是沈如琢。
可最先出事的卻并非沈如琢,而是自林道安死後,新就任的禦史大夫。
他撞死在自家卧房的房梁之上,遍地血流,額頭處一大缺口,恰如林道安的死狀。
兇手還以血在地上寫了幾個大字:先生,學生為您沉冤。
禦史大夫死前,曾有一男子在一家青樓借酒鬧事,将舞娘趕下臺,自己站上去,将自己将要謀殺朝廷命官的事兒大聲宣揚,稱自己是禦史大夫的得意門生,更是辱罵皇帝,沈如琢之流。
衆人只當他是在耍酒瘋,而青樓老鸨害怕他所言被有心之人聽見,便喊了護衛,将他扔了出去。
然而他的戲言竟一語成谶。
當時在青樓見證此事的人,不乏有一些大理寺捕頭,而新任禦史大夫陡然死在家中,他們亦是前去調查之人。
他們想起幾日前在青樓的見聞,遍體生寒,忙将此事禀告了長官。
層層上報,大理寺瞞不住這事兒,沈如琢很快便收到了消息,他勒令大理寺封鎖消息,可這事兒卻如雪花般飛舞,不僅鬧的百官皆知,連百姓也都議論紛紛。
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皇帝看似高坐明堂,對此事并未表态,但沈如琢很清楚,他是在等自己攬下這事兒。
那便遂了他的願,沈如琢亦想知道是誰在裝神弄鬼。
皇帝見沈如琢主動提了此事,心下有幾分滿意,什麽林氏門生,為師報仇,他是一個字也不信,這背後若不是有利益驅使,誰會如此賣命呢。
林道安撞死在朝堂之上,本是避之不談的禁忌,可現下舊事重提,還鬧得沸沸揚揚,加之朝堂命官遇害,他頭疼得很,就等着沈如琢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此事我已有耳聞,大理寺處理不好此事,便交由你去辦吧。”皇帝沉聲道。
沈如琢順從的答應了,正欲告辭,皇帝卻招了招手,壓低聲音,一雙濁眼閃過精光,繼續說道:“沈愛卿,此事辦好後,大放科舉一事,就按你的想法來吧。”
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是皇帝慣用的伎倆,沈如琢心底有些鄙夷,面上卻還是佯裝驚喜,語氣染上熱切,回道:“多謝陛下。”
沈如琢誠惶誠恐的反應極大的取悅了皇帝,他臉上的笑意更盛,在他眼中,沈如琢之所以對科舉一事不依不饒,不過是想借科舉一事安插自己的人,高門子弟不可能為他所用,只有扶持寒門,才能對抗世家。
皇帝樂得見他們鹬蚌相争。
……
沈如琢的動作很快,依那幾個捕快所描述,很快便将那日在青樓鬧事的人捉拿歸案。
那男子仍舊是在青樓被發現的,依舊喝的伶仃大醉,沈如琢趕到時,他正在地上撒潑打滾。
青樓外面被大理寺的人圍得水洩不通,他下令驅逐了其他客人,只留下了青樓老鸨和那男子。
老鸨名喚如娘,經營這家名為千香苑的青樓還未至半年,陡然見到這麽多官兵,一副吓壞了的模樣。
她是個人精,那半路趕來的俏公子才是這一行人的首領。他一來,那些威風凜凜的捕快便默契的讓出一條道。
且其他人腰間系刀,身穿墨色制服,袖口腰間鑲紅,是統一的官府制衣樣式。
而沈如琢穿着雖不如他們張揚,瞧着并不像官服,亦是一身黑衣,但細看之下,卻能瞧見袍子上以銀線所繡暗紋。不僅穿着講究,他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的氣質更是出衆。
如娘慣會見風使舵,在沈如琢出現後,立刻放棄了與捕快糾纏,一個信步,便至沈如琢跟前。
她猜測此人便是大理寺卿喬時雨,因此,她掐着嬌媚的嗓音,楚楚可憐的說道:“喬大人,不知小店發生什麽事了,勞各位官爺大駕。”
她雖已是半老徐娘,不及年輕女子清純秀麗,卻風韻猶存,此刻穿着一件煙水百花裙,裙擺處大片絢麗的牡丹刺繡,兩袖以透明薄紗制成,妩媚動人。
沈如琢卻不吃她這套,側身避開她的靠近,倒也沒否認自己是喬時雨這事。她既認錯,那便順水推舟,借喬時雨的身份,說不定還能問出更多消息。
他吩咐捕快提了一桶水,将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潑醒。
男子被澆了個透心涼,身體不受控制的彈了起來,對着周圍衆人便是一通破口大罵。
捕快連忙将他擒住,推到沈如琢面前,從後面揪起他散亂的頭發,使他被迫仰頭面對沈如琢。
大抵是見周圍形勢不對,他的神色不似先前嚣張,漲紅的臉上閃過一絲懼意。
“酒醒了嗎?”沈如琢直視他,沉聲道。
“醒了醒了,大人,小人什麽都不知道,小人什麽都不知道。”男人聲音顫抖,斷斷續續的回道。
“本官都還未說是什麽事,你就稱不知道,嗯?”沈如琢語速飛快,抓住他話語間的破綻,厲聲道。
男人面如死灰,心裏追悔莫及,能招來這麽多官兵,也唯有那件事。
可他也只是受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