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4.

初雪突如其然降臨，清江市局部出現小雪，恰是早間，給行走在路上的人披了一層瑩霜。

何晚意最讨厭這時的陰天，暖氣還沒開，清江臨海空氣潮濕，穿在身上的衣裳都格外冰冷。

于是周六習慣性加班的何晚意，便早早來到辦公室開了空調，沖上一杯豆漿粉養胃。

“聽說你去了謝總晚宴，可真有本事。”凳子還沒坐熱乎，身材颀長穿得人模狗樣的江辰笑着過來。

何晚意眼皮都懶得擡，蓋着毛毯仰躺在背椅上。

“不過我剛才看了招标信息，沒怎麽樣啊，還是說謝總給了你另外的項目。”江辰明裏暗裏譏諷不斷。

何晚意眉心微皺，手邊已經抄起一包紙巾。

辦公室沒有監控，也沒有其他人作證，砸個紙巾給江辰個教訓。

要抛出去那一刻，陳勁生的聲音響起：“晚意，有個案子需要你去跟一下。”

何晚意手指蜷緊紙巾，身體僵住假寐。

“主任，我也在呢，怎麽不找我？”江辰攔住陳勁生。

“你還有別的安排。”陳勁生應付說。

江辰變換臉色，攻擊說：“主任看你氣色不好，就算分手了也注意身體。”

陳勁生煩躁擺手：“你是不是很閑，一會兒把庫裏案子給你多調幾個。”

賺了點嘴上功夫的江辰翻着白眼離開了。

陳勁生看向微微顫抖快要演不下去的何晚意：“別裝睡了，有個政府的案子，就當補償給你了。”

何晚意緩緩睜開一雙愠怒的大眼睛，伸手沒好氣的要：“給我。”

陳勁生将資料袋遞給何晚意，自知理虧，悻悻撤離。

何晚意通讀一遍訴狀和案由，起因是為治理河道，采砂公司将價值七百萬度假村一夜之間鏟平，度假村要求采砂公司賠付總資産高達千萬元。

做為被告方采砂公司的辯護律師，何晚意當然不能只看一紙文書的表面意思，還要深入探究其中案情。

僅是從網上查閱獲知，度假村與當地村委會簽訂承包協議，協議期限70年，每年交村委會1萬元。

第一農村土地承包流轉不能用于商業開發，國家規定不能改變用途，要縣級以上政府批準備案，度假村開發商和村委會有明顯違法行為。第二河道兩邊的地都是國家的，村集體沒有權利出租，産權單位可以回收。第三即使賠付，也該由村委會賠償。

何晚意列完證據清單後，合上筆記本，拿着包包準備去當地取證。

陳勁生給的案件不錯，度假村明顯違規行為太多，只要證據準備得當，被告便會勝訴。

翻到被告信息欄，找到具體地址：小魚山北苑32幢。

“魚山……”何晚意嘴裏念念有詞，搜索着百度地圖。

小魚山是一座離岸之島，去到那兒需要坐船。

好在魚山風景優美，又是網紅打卡的地方，來往船只很多。

何晚意披上紅色小羊絨外套，伴着她并不喜歡的天氣向魚山出發。

**

“謝總，背調完招标名單，幾個入标的都有相互關聯子公司。”陳山說完，看了眼坐在岸邊，巋然不動的謝辭。

天氣很冷，還飄着雪花，謝辭只穿一件長領黑色毛衣，外披灰色毛毯，頭發松散下來，有種閑雲野鶴的休閑感。

見謝辭不動，早有準備的陳山繼續說着第二份背調資料：“查了總部和分部領導層，其中商務部的主管與其中一家律所為親屬關系。”

說至此，陳山中止話語，他的任務就是不帶偏頗不帶主觀的陳述每一件事實。

“好。”穩坐許久的謝辭終于開口，但依舊未動，眼觀撒放魚餌的海面，微微起着漣漪，魚快上鈎了。

“清江市最好的收購律師有哪些？”謝辭問。

陳山深吸一口氣，還好順帶查了一下。

“何晚意。紐約大學法學院畢業，入行三年，完成收購案34億，綜合分析來說，是清江市最有潛力的律師。”

“何晚意……”謝辭輕聲念誦，“好的，知道了。”

話末，魚竿抖動，牽扯的力量将竿拉到彎曲緊繃狀态，謝辭起身碰倒折疊椅，弓身收杆，一條漂亮的紅衫魚躍然出水。

謝辭拿出簍筐準備接魚，不遠處響起一陣嘈雜，緊接着清晰的呼喊聲自遠處靠來。

“你們敢動一個試試！”

走神一瞬，紅衫魚尾搖擺，掙脫魚鈎，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逃離這片海域。

“嘶—”謝辭倒吸一口氣，轉身看向陳山，“去看看怎麽回事。”

“是。”陳山立馬行動，這裏是謝家私域，雖然沒有人看守，但周圍的開發商也好，私人住宅也好，都清楚不會随意踏足。

不等陳山出手，一道鮮紅色靓麗風景朝這邊跑來。

跟在她身後的，一隊頭戴安全帽手拿鐵鍁的建築工，一隊穿着廉價西裝拿着木棒的保安，隔着一米距離對峙。

“我錄着像呢，你們誰敢動！”到了空曠地帶，何晚意停下腳步，來到建築工的最前面，跟一群黑衣人喝吼，氣勢上一點也不輸，甚至兩邊的人都不敢惹眼前這個瘦瘦的女人，停住手中動作面面相觑。

“剛才誰扔的木棍，站出來！”何晚意一聲命令，對面保安中，一個胖乎乎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站了出來。

“懂不懂法律？是不是法盲？”何晚意收斂了點氣勢，教育說，“剛才我就可以按尋釁滋事罪告你，嚴重者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聽後，胖乎乎男人無助向後望去，那一群保安已經退到兩米多遠了，手裏木棍也都藏到後面，男人再轉回頭，哀求：“俺錯了，俺就是這裏的村民被雇來當保安的，俺家裏還有孩子，俺不能蹲監獄。”

何晚意深嘆一口氣：“知錯就好，你們老板是黑心商，建度假村是違法的，你們趕緊把工資要出來，以後度假村倒閉了，你們找都找不着人。”

“謝謝您，謝謝美麗的小姐，俺們這就去找老板要錢走人。”男人茍着腰鞠躬。

保安很快散走，何晚意又向工人們道謝：“謝謝謝謝，要不是你們保護我，這群人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

“哪裏的話，你是老板請來幫助我們的人，老板說了，要是不賠度假村的錢，年尾就給我們多發點工資。”

“放心，我一定幫你們争取到。”

又送走一批人，何晚意這才感到後怕，本來是到工地拿材料，誰想遇到度假村派來的人尋釁，兩夥人差點打起來。

還好何晚意機智，大喝将人帶到空曠地帶，拍了視頻留證據。

收好相機，何晚意擡頭找路，卻與不遠處長身垂立的謝辭對視上。

“謝總？”何晚意不禁打了個招呼，剛好能傳到棧橋上。

何晚意這才留意，不知不覺來到這處棧橋的廣場上，周遭冷寂空蕩，唯有橋上兩抹黑影。

簡直就是天意，何晚意心想：我可不是故意打擾別人的。

碰都碰到了，何晚意整理下剛跑淩亂的衣服，展出甜美微笑，向謝辭走去。

“謝總，好巧啊……”

何晚意話說到一半，只看謝辭轉身，一手收杆一手拎桶，大步向棧橋另一側住房區離去。

笑容凝滞在臉上，何晚意停住腳步。

剛才，明明都看見了，為什麽還要冷漠離開。

何晚意一向高傲，已經學着放低身段去接觸人，可連給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是因為那晚酒店的原因嗎？何晚意想去解釋的，可連解釋兩字都聽起來蒼白，解釋了之後呢，磨滅不了□□相碰的觸感。

也可能謝辭覺得，幾次三番靠近他，是有所圖吧。

攥緊手中包包，何晚意覺得，自己是有所圖。

何晚意僵在原地，忽然從陳山掉落的資料中看到招标兩字。

不對！

何晚意瞬間拉回不好的情緒，她圖的是一個雙贏的項目，并不是私欲，她可以被拒絕，但不能被污蔑，她要跟謝辭說清楚。

何晚意加速走上前，出其不意的攔在謝辭前面，陳山快她一步，用身體将人阻隔開。

何晚意鼻尖被海風吹的通紅，今天穿的不是很厚，毛衫還通風，冷的身體微微發抖，但沒有退縮一步。

“謝總，我想跟你聊聊貴公司外聘并購律師的标。”

謝辭眼眉微擡，疑惑的看着何晚意，似乎在說，又在耍什麽花樣？

何晚意不懼那種審視冷漠的眼神，繼續說：“貴公司的招标公告有明顯的問題，限制執業年限十五年的律所才能競标，但凡去查一下，清江市符合要求的只有五家，如果鴻茂集團只針對這五家合作的話，就沒必要大費周章招标了，讓我們這些小律所寒心，讓整個行業寒心。”

“你是……”謝辭眼睛微微眯起，問，“律師？”

“？”輪到何晚意疑惑了，“那謝總以為我是？”

“沒什麽。”謝辭收回攻勢，又恢複平靜狀态，不過把桶兜放下了。

何晚意眼睛轉了一圈，談起那晚的話題，事情總得聊開吧。

“那晚是個誤會，我是被人下了藥……”

“嗯。”

“嗯？”看着謝辭平淡的回複，何晚意不知再怎麽聊下去，抓了抓頭發只好聊工作上，拿出名片交到堵在前面的陳山面前，“我叫何晚意，專門負責并購案件，已經幫多家企業完成并購項目，客戶滿意度百分之百。”

何晚意？

陳山有點傻眼，回頭跟謝辭大眼瞪小眼，何晚意何律的資料還在文件夾裏，看過她履歷的人，絕對會多一份敬意，遑論這麽美貌的女人。

謝辭略過陳山，伸出修長的手指接過明信片。

陳山識趣退到後面。

“何-晚-意。”謝辭看着明信片輕聲念出，再比對上這一張恬淡美豔的面容，思緒瞬間拉回酒店那晚，一張緋紅的臉蛋，時而羞澀的低聲啜泣，時而誘惑的扭動身軀。

謝辭将明信片折回手心，再睜眼時已經恢複清明。

“名字我記下了，但你今天欠我的一條紅衫，該補回來吧。”

紅衫，什麽紅衫？

何晚意對海貨一無所知，還以為哪裏弄髒了謝辭的衣服。

“謝總，您方便給我個卡號嗎？或者加個微信，我把錢轉給你。”

謝辭不說話了，提着魚竿折返回岸邊，重新調制魚餌。

何晚意一臉懵，看向陳山求助。

陳山笑而不語，準備去屋裏找了個凳子給這位何晚意大律師。

剛跨了一步，後頭老板聲音幽幽響起：“再拿個毛毯來。”

“是。”陳山大步離開。

何晚意不明所以，但看謝辭沒趕人的意思，便蹲坐在一旁，扣着地上枯黃的草。

等人釣魚釣開心，再談談賠錢的事，再談談項目的事。

就是有點冷，何晚意吸了下鼻子，沒事，她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