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5.

“姜片切薄一點。”

“這麽薄?”

“再薄一點。”

何晚意望着厚薄不一的姜塊發呆,再薄就切着手了。

“給我吧。”平靜的聲音剛起,何晚意手裏的刀柄被抽走。

謝辭手指修長,骨骼分明,有條不紊切姜的動作十分優雅。

何晚意擦了手,縮回到毛毯中,呆呆的看着謝辭将蔥姜蒜倒入鍋中翻炒,再将早就煎好的紅杉魚入鍋,倒入開水煮悶。

日頭下落,海面漫上濃霧,餘晖消散,黑夜席卷而來,棧橋兩側不知何處亮起燈光,路面每隔一米都有一盞約莫兩米高的魚紋浮雕石燈,周圍很是安靜,只有鍋子咕咕的冒泡聲。

用的明火鍋爐,熱氣升騰中,也不是很冷了。

暖橘燈光下,一套爐具,小張桌子,兩把折疊椅,铿锵的鏟蓋聲鋪滿煙火氣。

氛圍好的讓何晚意短暫抛卻工作事宜,就這樣靜靜等待鍋開水沸,鮮香飄散。

自從父母去世,她好久沒停下來歇息享受生活了,忙着拿成績,忙着考托福、忙着申簽證,忙着談合作……她怕停下來一步就墜入無盡深淵,像一只瀕臨懸崖的蝴蝶,想夠到彼岸鮮花。

依靠着椅背,何晚意竟在如此陌生的壞境中放松下來。

“給。”一碗熱騰騰白到發稠的魚湯遞到眼前。

何晚意露出不常見的親切真誠笑意,接過湯碗:“謝謝。”

謝辭沒說什麽,端着另一碗湯坐回原位,與何晚意齊平看着海面。

海水微微泛起漣漪,海闊天高,看着無盡大海不禁心情舒展,胸義開闊。

何晚意打量一眼沉默的謝辭,與酒店那晚強勢野蠻不一樣,近距離看有種說不出來的靜谧感。

謝辭長得很好看,五官立體的濃顏系,只是眉峰有些上揚,嘴唇淺薄,不做表情動作時俨然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實際接觸下來發現,他不是不屑與人說話,而是真的不喜歡說話,一個有自我世界但又會照顧人的紳士。

這樣的人,好像還是自己的未婚夫。

何晚意想借着較好的氣氛,幹脆一把坦白,不是為了得到什麽,只是覺得人跟人相處要坦誠一些。

“謝總……”

“謝總,秦家人又來電話了。”

就在何晚意喊謝辭時,陳山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截了話茬。

聽到秦姓,何晚意啞聲,這是它媽媽的姓,也是吸血鬼舅舅的姓,不會這麽巧吧。

聽見秦家人,謝辭冰凍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話鋒銳利起來:“告訴他們,這個婚我肯定會退,再找我母親也沒用。”

“是。”陳山點頭應下。

謝辭将碗重擱回桌上,起身又說:“訂婚的一千萬,讓他們原封不動的退回來。”

一千萬!?

何晚意眼睛都瞪大了,她怎麽不知道有一千萬彩禮的事,TMD當初那家吸血鬼是用一千萬把自己賣了。

“是。”陳山再次應下。

“要是不還,就動用法律手段,走訴訟。”謝辭略過何晚意,想起什麽,将目光放到她身上,說,“何律,你對退婚不退彩禮有什麽法律方面的見解?”

突然被點名,何晚意倏得挺直腰杆,徐徐扭頭看向謝辭,心裏憋的難受,哪有自己告自己的道理?

出于對甲方客戶的尊重和表達自我法律知識的專業性,何晚意還是解釋了。

“女方不退彩禮原則上不犯法,但民法典有關于婚姻家庭編解釋,符合三個條件,法院是予以支持退還彩禮。”

至于哪三個條件,何晚意不打算說了,她支持謝辭将彩禮要回來,她相信謝辭即使不滿足條件,憑他的律師團隊也能要回大半彩禮。

同時,何晚意不打算表明未婚妻身份了,真有起訴那天,法院會先傳喚秦天浩,因為流水都是從他哪兒過的,也是他直接對接謝辭家。

何晚意更不想年紀輕輕就背負一千萬的債,關鍵是她連一毛錢都沒見到。

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別想來沾她一點邊。

“好。”謝辭點了點頭,又看向陳山,“先拟一份律師函給秦家發過去。”

陳山一一應下,又看了眼手表八點多了,時間不早了,便想着留這兒幫着收拾東西。

何晚意眼觀鼻鼻觀心,生怕再錯過機會,準備再試探下謝辭态度,打哈哈先聊點別的:“這兒風景不錯,聽說小魚山還是網紅島,怎麽不見個人影。”

說完一通,見謝辭沒有反應,何晚意尬笑兩聲,“可能網上虛假宣傳吧,這片海域海貨挺多,會不會是養殖區,要不要給錢啊?”

傍晚看着謝辭一條又一條釣了一小桶,何晚意就有這疑惑了。

謝辭轉頭,疑惑的看着何晚意,兩人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陳山實在看不下去,搭話說,“這是謝總私家別墅區,不用給錢,何小姐放心。”

“噢,原來是私家別墅。”何晚意念念有詞點頭,“來的時候也沒看見護欄。”

陳山微笑解釋:“何小姐剛才打鬥的地方都屬于謝家私域,護欄大概在一公裏外,可能不太好找。”

“哈,哈哈,哈哈哈……”何晚意心裏嘀咕,找的什麽鬼話頭聊,在人家院子裏打鬥,不撞槍口上了。

試探的話語一時半會說不出口了,何晚意拽拽衣領,翻翻包帶,尴尬的不知怎麽是好了。

“招标一事,我會查明。”

謝辭的話總在不經意間說出,像風輕雲淡的水面忽然落下雨滴,緊接着瓢潑大雨撞開平靜。

何晚意猛地擡頭看向謝辭,微風微風泛起,吹的碎發飄零,一雙黝亮的桃花眼從發隙間揉出溫和熱烈的光,輕柔的回:“謝謝。”

謝辭手握茶杯,望着海面品茶,沒有回複,又是很長的空白,他總能将情緒收斂好。

何晚意不多打擾,陳山将她送到山下碼頭,船塢燈火通明,來往人員很多,此間東方沒有遮擋,是清江看日出的最好位置,伴着初冬細雪,相伴喝一壺暖茶。

何晚意坐到船中,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還是一片恍惚,霓虹彩燈時而略過側顏,思緒還停留在棧橋野炊,魚湯鮮亮。

聚焦在海面的模糊視線中,忽然凝聚出謝辭的身姿,身材高挑精壯,面容英俊矜貴,動作溫柔有度,只要凡心,接觸過後都會起漣漪吧。

何晚意揉搓下臉,努力拉回些思緒,将窗戶打開,任由風吹散臉上熱意。

**

商界一大變動,鴻茂總裁回國以來的第一次招标終止,原因是重大設計變更,需要對招标方案重新論證。

期間不少議論聲起,潛在投标律所多少表達不滿,還有表示鴻茂終止違反國家相關法律法規,需要負法律責任。

不過也就是說說,律所再厲害,比及不了國際top企業,還是不敢得罪的。

碰不了鴻茂集團,行業中便将矛頭轉向招标終止的原因,既然有關系控制招标公告,大律所也不傻,知道其中必然觸碰到某些利益,才讓鴻茂突然停标。

行業間不知從何興起,說鴻茂項目要給博宇律所的何晚意。

“晚意,你見過謝總了?”陳勁生拿着一沓文件夾急匆匆穿過人群找到何晚意。

何晚意正對着幾個目标企業核資料,擡起疲倦的眼皮看了一眼大驚小怪的陳勁生:“見過了。”

“那項目拿下了?”陳勁生面露喜色。

“沒有。”何晚意如實回答。

陳勁生的臉色驟然慌亂:“項目還沒拿下,外面的人倒好,給瘋傳成什麽樣了,說你……”

何晚意停止翻動資料,徹底擡起頭看向陳勁生。

看着這張美麗但卻高傲的面容,陳勁生住了嘴,但凡理解過何晚意的人,都不會那樣傳。

“他們說去呗,我又不能堵住他們的嘴,再不行找幾個人告一下名譽侵權。”何晚意繼續翻動資料,她還以為什麽事,律界傳的那些她都看過了,但她不在乎,只有注定的敗者才會發瘋亂咬人。

“小何,你可真看得開。”江辰端着一杯咖啡慢悠悠走過來,嘴上接的可快了,“都說你和謝總睡過了,反正我是不信的,不過你也确實有這方面優勢在,他們才這麽傳的嘛。”

何晚意乜過去一眼,陳勁生喝問:“江辰,你當我聽不出好賴話嗎?外面人怎麽傳我不管,要是自己所敢說一個字,立馬收拾東西走人。”

陳勁生說話聲音很大,傳遍整個律所,所裏人紛紛低頭忙碌,避開老板目光。

江辰翻了個白眼,端着咖啡走了。

何晚意點了下桌子,示意陳勁生适可而止。

陳勁生轉頭,面色依舊不虞,将文件夾裏的照片掏出來遞到何晚意眼前。

看到與謝辭共舞的照片後,何晚意手指蜷縮收緊,将資料壓出一道指印。

“這是前天我花錢買的消息,原本以為壓下來了,沒想到今天又被散播出來。”陳勁生憂心忡忡說。

“嗯,知道了,買照片的錢從我工資裏扣。”何晚意放下手中資料,低頭摩挲鋼筆磨砂表面。

“我不是這意思!”陳勁生急了,又極力控制自己的說話聲,靠近何晚意說,“我不想你重蹈覆轍,輿論會壓垮一個人的。”

何晚意呆呆看着鋼筆,思緒一頓,回到了三年前。

“you little bitch!”

“get out of school.”

拖着兩個大行李箱,何晚意悶頭走出校園,身後不斷傳來惡毒的叫罵聲。

起因是一場舞會,她做為優秀代表與導師共舞一曲,結果被人拍照發到學校網站,一時間風波湧起。

做為華人,何晚意在紐約大學法律系嶄露頭角,多次帶領團隊獲勝辯論賽,院裏上下三屆沒有不知道黃皮膚的winnie。

同時,好勝的性格給何晚意樹敵很多,舞會一事不斷發酵。

何晚意去找導師,想說開這件事,沒想到這種關頭,做為中國人的導師沒有出面,反而是他的外國老婆在家門口潑了何晚意一身冷水。

寒冬臘月,何晚意渾身濕透的回了公寓,她腦子已經完全空了。

她從來不會因為流言蜚語而傷心,她在乎的是只有她的學業。

何晚意剛研究生畢業,導師本來答應給她出學費讀博,她便沒去申請政府和學校的獎學金。

沒想到導師竟然為了保護自己,拒絕支付何晚意的博士生學費,對于單打獨鬥的何晚意來說,那筆學費是個天價,她根本出不起,此時申請其他導師讀博也晚了時間,眼前只給她留了一條回國的路,

她不甘心,但有的時候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比如沒錢。

只能說天無絕人之路吧,何晚意準備去機場時,遇到開車來的陳勁生。

陳勁生是同院不同導師的博士生學長,他順便捎了何晚意一路,就在那半個小時路途裏,陳勁生了解了何晚意的處境,何晚意也知道了陳勁生想回國開律所的想法。

兩人一拍即合,陳勁生當即給了何晚意office。

何晚意回國後直接來了清江市,在籌備律所旁租了一間不到二十平的房子,等陳勁生一個月回國後,律所正式開業。

等待的那一個月,有太多不确定性,何晚意度日如年,每天把自己關在出租屋內,紐約大學的生活還歷歷在目,甚至那場舞會還在眼前,但一恍惚就變成昏暗的出租房。

是啊,一場輿論真的會壓垮一個人。

何晚意收回思緒,擡頭瞬間亮黑的瞳孔中已經不見任何傷感:“陳學長小瞧我了,winnie沒有被擊垮,何晚意更不會。”

陳勁生仔細打量何晚意的表情,看不出一點破綻,但還是擔心說,“你要是累了,我給你放一個月的假,出去旅旅游。”

“不礙事,對我來說研究鴻茂并購案比任何事都重要。”

陳勁生嘆了口氣:“行吧,何大律師,你盡管去前面沖鋒,我給你做後勤。”

何晚意感激一笑,猶如當年接到陳勁生office時的樣子:“謝啦,陳學長。”

“嗨,說哪兒的話。”陳勁生朝何晚意擠了下眼,不好意思撓着後腦勺走了。

看着桌上的照片,何晚意笑意驟然消失,她想,此刻謝辭應該也看到遍地緋聞了吧,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最後的客觀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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