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租的小區樓下有一家蛋糕店,香氣宜人。它在夏日悶熱的傍晚,溜進敞開的窗子,招引着我,我尋着它的源頭,找到街角的店,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後繞着街角的小花園轉圈,層層疊疊,試圖把香氣圈入一個恍惚的夢。
我成了蛋糕店裏的常客,夢幻的香氣給予我勇氣。布丁,蝴蝶酥,巧克力派、提拉米蘇,陽光,笑臉……我再一次表現出對食物的毫無節制。短短一個月內,我日漸消瘦的身體竟然被甜膩的食物所填滿,重新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生機。
獨居的第二年,我開始無所事事。
書看膩了,游戲玩夠了,泡面也不再是我的最愛,工作怕被人找到。酒吧被我棄之如敝履。距離上一次去C城的酒吧是五個月前:那裏有一個故人,季景林,他當時在炫目的燈光下跳舞,猶如綻放的花朵。他的臉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他如此開心,走下臺,從陰影裏拉不一只手。我驚恐地尖叫一聲,任由剛點好的酒落地,捂住臉,埋頭進入興奮的人群,随後逃似的離開。
店主小姐姐很喜歡球球,我随性的抱團旅游的時候曾把它給店主照看過一段時間。
球球越來越肥了,逐漸成為一個真正的肥球。別人都覺得它可愛,店主甚至給它開了個微博,裏面有一小撮雲吸貓的網友把它當祖宗。但我還是讨厭它,它太聒噪,抓爛我的沙發,弄壞我的花盆,還要我清理它的貓砂。只有填飽它的肚子,或者是把它扔進水池裏,它才能安靜一會。我時常與它大眼瞪小眼,只要我在它面前吃任何東西,它就會不滿地喵喵叫。
店主名叫餘佳,是個身材嬌小,笑容溫暖的輪椅女孩。後來她的蛋糕店陷入困境,馬上就要倒閉。我借機投了一筆錢,算是合作。我完全可以把蛋糕店買下來,然後理所當然地享受其中的美味。但我選擇留下來,做一個學徒,學習采集配料,烘烤,上新,迎接顧客。
如果時間被工作占滿,無瑕顧及其他,日子就會過得飛快。生活很好,我的睡眠越來越少,伴随着陰魂不散的秦淮。現實中,他還活着,活在R市同學朋友的只言片語中,我堵住耳朵,閉上眼睛,不想聽有關于他的任何故事。秦淮或許在蟄伏,或許在東山再起,或許永遠失意。我要将他忘記,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希望與他毫不相幹。
經過一年的經營,蛋糕店起死回生,生意越來越好。我也從一個地獄廚房小能手一路晉升成了差強人意的美食家。在最初的新鮮過去以後甜食也變得可有可無了。它單純變成了一個工作,一個消遣。
店鋪形成了固定的消費群體:一臉腼腆的白領背地裏是個甜食狂,他會在每周三晚七點準時光臨;一個瘦弱的小男孩是個大胃王,他把所有的零花錢都用來買烘烤餅幹;還有叽叽喳喳附近學區的學生們,她們中有好多女孩都喜歡我:不茍言笑的我嚴肅認真而又善解人意;木着臉身着圍裙的我讓附近的學區裏的女孩子尖叫;頭發微長的我比店裏的蛋糕更受歡迎;女孩子們三五成群,經常造訪。
12月22日,聖誕節前,餘佳開展雄心壯志,勢必把蛋糕店裝飾成全街道最靓麗的店鋪,我只得潛心接受她的差遣,從黑黢黢的書房裏爬出來,頭重腳輕地來到店鋪,在腦袋上夾帶麋鹿頭飾,給“女孩幫”們分發小蛋糕。
“女孩幫”由六七個活潑的初中生組成,她們每周都要來蛋糕店來染指我的生活;從尋覓我的微信,掩護她們逃離補課班到觊觎到我的貓,她們俨然把我當成了可愛的知心哥哥。
我從來沒有向C城的人露出獠牙。
聖誕節的夜晚,“女孩幫”在這裏聚會,店裏的幾張小桌子被拼在一起,中間擺好她們七扭八歪塗好奶油的大蛋糕。我挂上停業的牌子,關了燈,按照她們的要求點亮一圈心形的蠟燭。餘佳甚至把烤箱功能發揮到極致,烤了一只雞。
夢裏的秦淮逼得我發瘋,現實中的我越來越消沉。我留在蛋糕店的時間越來越少。
“阿臨,來一張合照吧。”闫璐璐說。“我們從來都沒有和你合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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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不喜歡照相,不喜歡自己蒼白的,惹人讨厭的臉。
甚至于大學畢業典禮那一天,我都是早早離開的。
我離開家有六年了,在C城定居也三年有餘。在這期間,我沒有存下任何一張照片。
“來吧!”邢萱說。“七個小美女呢!你賺了!”
她的眼睛閃着光,像我那年幼時無憂無慮的姐姐。
“好。”為什麽不呢?我總要擺脫過去的。
她們七手八腳地簇擁着我,把我推到中間,我們擺好造型。
“準備,3—2—1——”店主按下照相機的按鈕。
“茄子!”大家喊道。
我跟着默念。
随後白光閃耀,咔嚓一聲,時間定格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