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相

第71章 真相

積雪已經沒過足面, 冷風在山間呼嘯着,迎面而來時割得臉頰生疼。

自從被謝時宴點破名字,對面的人影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沉默,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那人幾乎整個隐匿在榕樹的陰影下, 聲音透着一種不見天日的嘶啞感:“你認識我?”

謝時宴神情淡淡:“聽棉花提起過, 說大魔頭像木頭人,而且。”他停頓了一下, “不止你, 整個蒼雪嶺的魔修我都能感覺得到。”

玉琅給清理了所有殘留的封印後, 他的感知就變得越來越明顯。

這裏魔修衆多,他時不時就會夜裏掠過的氣息驚醒。

原本在黎止懷裏時好了一些, 但今夜外面的人尤為不同,他沒辦法忽略。

影子上方動了動,像是終于擡起了頭。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完美,這就是魔族的力量, 魔族的力量……”

他說着笑了起來, 那笑聲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在絲絲冷風中顯得尤為可怖。

謝時宴卻沒受任何影響, 反而眉間像是有些不耐, 不着痕跡的朝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斷:“在想什麽?你的情人嗎?他怕是沒空來關心你在何處。”

話音未落,無歸锵然出鞘, 謝時宴精致的眉眼間殺意浮現:“你對他做了什麽?”

慕斷冷笑道:“我?不過是讓他好好睡一覺罷了。”

“你對他這般上心,他的夢裏可是半點都沒想起你來。而且…”他極為短促的笑了一聲, “他瞞着你的秘密可比你想象中多。”

不等謝時宴再次開口, 面前一黑, 随後便驟然天旋地轉。

再睜眼時, 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夜風、雪山與村落盡數消失,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棟高聳入雲的鋼鐵結構。道路很寬闊,地面上畫着白色的寬線,無數穿着怪異的人來來往往,輕松地進入那些鋼鐵之中。

随後場景瞬間發生變換,他不知怎麽已經進入到房子一樣的結構裏,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外面。

在這裏,謝時宴見到了黎止。

與平日裏所見不同,他上身依舊是白色,下面卻是熨帖的長褲。他站在長桌的最前方,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鏡片,正在蹙眉盯着支在自己面前的方塊,手裏似乎還握着什麽,不時動一動指尖。

他從未見過這樣陌生的黎止。

但在眼前的場景裏,他又融入得和諧而妥貼。動作熟練,表情投入,像是在謝時宴不知道的時候經歷過很多次。

難怪黎止時不時會說些讓他聽不懂的話,能做出那麽多自己聞所未聞的菜式,原來他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

黎止解開袖扣挽了兩折,然後雙手撐在桌面上,半垂着頭聽下面的人彙報。

他思考的時候依然會下意識用指尖蹭過桌面,表情與在風雨殿議事會時如出一轍。

謝時宴愣愣地看着,一時間仿佛連呼吸都忘了。

雖說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到底關系也比旁人親密。結合清寂仙尊從前的傳聞,謝時宴其實早有察覺,但只以為他是因不在宗門長大,所以才會偶爾行事怪異。

真相擺在面前時,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震驚。

眼前的景物開始出現波浪一樣的水紋,眩暈感再次襲來。

幻境散去,慕斷喃喃道:“竟然是異界嗎?他的魂識怎麽會…”

然而不等他說完,一道凜冽的劍氣直直朝他襲來。

“把你的幻境收回去。”謝時宴冷聲道。

慕斷看了他一眼:“不必如此慌張。這術法煉到頂級也只是能窺見一點夢境,剩下的,不過是讓他睡得沉些罷了。你這情人的修為在你之上,不然怎麽會這樣輕易中招。”

謝時宴卻像是因他的話想到了什麽:“你這陣法的範圍…?”

“不錯。整個不唯村下面都是。”慕斷毫不客氣地嘲弄道,“雖然是一群蠢貨,但也不能讓他們惹出事來。”

謝時宴握劍的手緊了緊。

自己剛來不唯村時也連着做了幾夜的夢,當時只以為是換了環境,沒想到竟然是因村子下面埋着陣法的緣故。

只是一個不會造成實際傷害的夢境陣,玉琅自然不會大動幹戈的解決,反而順手推舟,任由慕斷監控了整個村子

也是,慕斷連堰巡這樣的救命恩人都能利用。現在成了堂堂魔尊,又怎麽肯容忍不願聽從自己的一群人,還任由他們堂而皇之生活在蒼雪嶺腳下。

謝時宴:“你也是通過夢境得知玉琅将我帶來的?”

他本以為還會收獲同方才一樣古怪的笑,沒想到這一次,慕斷反而沉默了片刻。

“當然不是。”

“玉琅那種遁地烏龜能知道什麽?若不是聽了我和…”慕斷停頓了一下,才道,“真要說起來,是我想讓他将你帶來,所以他才有機會動手的。”

謝時宴面色不悅:“難不成我還要感謝你?”

慕斷“呵呵”兩聲:“我讓他取回來無歸,可不是給你用來對付我的。”

謝時宴神色微變,玉琅将無歸交到手裏時,自己确實有過懷疑。

都已經落到衡若聖尊的手裏,自然發現了無歸并非普通法器。

而他再怎麽遲鈍,也該意識到玉琅一個魔修,即使再擅長隐匿身形,也不至于那般輕易就将自己從囚室裏帶出來,又順手取走了看管森嚴的無歸劍。

他時因為傷重無暇細細思考,現在看來,果然背後另有其人。

慕斷像是極為不屑地笑了一聲:“那劍我只是提了一句,是他自己要去拿的。遁地烏龜雖然看着很礙眼,倒是很忠心,一聽到堰巡的兒子還活着,就不顧死活的連夜跑出去。”

謝時宴卻沒有再順着他的話,而是突兀地問:“出雲宗有你的人?”

慕斷像是被按了什麽開關,那具僵硬的身體剎那間不動了。

“玉琅是聽了你和誰的話,才會去救我。”謝時宴篤定道,“這個人就在出雲宗裏,對不對?”

“既然席洛都能隐藏自己妖修的身份,魔修也未必不可以。無論你是不是有意讓玉琅聽到你的對話,這個人在把我帶出來的過程裏,都起到作用了,對嗎?”

但玉琅說過去救自己的只他一人,那他們就并非裏應外合,而是此人在暗中相助。

能拿到囚室的鑰匙,還能拿到無歸,要躲開昭羽仙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就是他本尊。

謝時宴心念微動,喉嚨都有些發緊。

可他才剛剛回憶起那個人曾經對他的作為,所以在自己進入宗門以後的十幾年裏,在昭羽峰的這些時日裏,他們終究還是有些師徒情誼在的嗎?

哪怕對方曾經在意的只是他的血脈。

慕斷安靜了很久,再開口時,他并沒有回答謝時宴,而是問:“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你出來嗎?”

謝時宴輕聲:“想要我的魔元?”

慕斷笑了一下:“你們正道都以為走火入魔了自動就會變成魔修,其實根本不是。能成為魔修的,是死剩下的。”

謝時宴擡起眼,目光穿過寒冬的夜裏與他對視。

今晚幾乎沒有月光,因此謝時宴只能看到慕斷的眼神很僵硬。

他說的沒錯。

即使成為魔修,對于很多人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機緣,因為這樣就能活下去了。

“天生魔元的人,是魔族生來的領路人。”慕斷的聲音更啞了,“可你父親是個廢物!他只想着怎麽與正道修好。廢物的兒子也是廢物,被養成了這副模樣,還要同這些人模狗樣的修士做道侶!”

“你以為是有人在幫玉琅,所以他才能将你帶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時宴眸光緊緊鎖住他,靈力開始在體內流轉。

“蠢透了蠢透了蠢透了!”慕斷大叫起來,那聲音在風裏顯得分外凄厲,“你都已經想起他對你做過什麽,竟然還有這種期待?我告訴你好了!反正你也活不過今晚,我就告訴你吧。”

“昭羽仙尊是真的想殺了你!是我想要留下你的命,是我拖住他給玉琅時間,因為我要親手挖出你的魔元來!”

“玉琅幾十年前曾是出雲宗的人,入魔以後,他也進去過不止一次。沒有昭羽,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個正道之人想過要你活着!”

被他識破了猜想,還堂而皇之毫不留情的戳破,謝時宴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發抖。

“他曾經取過我的心頭血,必然知道我是魔族,那後來呢?為什麽放棄了?為什麽要帶我入宗門教我修煉?”

初春薄雪消融,遍地新綠。

九歲的謝時宴忘記了一切,柔軟的小手被昭羽仙尊牽着,一步一步邁上了出宗門前的石階。

年長的人蹲下|身,溫柔地摸着他的頭微笑。

“阿宴,以後你就留在這裏。”

小門派家的少爺們都在為了得一句先生的誇獎用功到半夜,他卻能在晚上悄悄溜進昭羽峰裏,聽昭羽仙尊單獨為他講如何引氣入體。

昭羽仙尊會吩咐後廚準備他喜歡吃的,會定期讓弟子給他準備合身的院服,偶爾還會耐心地教他一些術法。

雖然如今想起來,已經久遠到仿佛恍若隔世。

可那都是曾經有過的時光。

慕斷毫不留情:“因為你年紀太小了,而且魔元被封得嚴嚴實實,心頭血根本沒用。那東西會随着你的長大逐漸掙脫封印,而且不能獨大,當你體內兩股力量可以均衡時,才是取出魔元最好的時期。”

謝時宴眼底的絕望越發清晰,可慕斷還在繼續:“你該感謝出雲聖尊,因為他的封印解不開,不然,你怕是活不到進出雲宗。”

凜冽寒光閃過,慕斷的聲音被硬生生打斷。

無歸已經近在眼前。

謝時宴轉手揮劍,劍光仿佛在濃墨一般的黑夜裏撕裂開一道雪白的亮口,劍氣如虹貫日般橫掃開來,震得榕樹枝葉嘩嘩作響。

堆積的雪又落了一層。

劇烈的魔息驟然反彈,謝時宴猝不及防被擊中,口中溢出些鮮血來。

同時,他也看清了被自己劈開的東西。

是一只木偶人。

深黃色的臉上用筆畫着兩只誇張的眼睛,嘴唇血紅,倒在地上的時候還在還是張着的。

難怪從方才起就覺得違和。

不止是劍氣,魔息也鋪開了一層又一層,像是随時游走在暴動的邊緣。

謝時宴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道:“被發現身份的時候,我明明不想動手,為什麽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傷人?”

木偶那鮮血塗就似的嘴唇開開合合:“引識術,不然怎麽證明這些年不是他有意包庇呢?”

黃色細筒般的身體已經碎的四分五裂,卻依舊笑着:“還真是天真,你中的引識可不止這一次,這東西用多了人會失智,不過你本來也差不離了,叽叽叽叽嘎嘎嘎嘎嘎。”

木偶的臉徹底被劍氣震成篩粉。

同一時間,更為強大的魔息卻将謝時宴團團圍住,令人幾乎難以呼吸的窒息感傳來。

謝時宴胸口不斷起伏,劍柄硌得掌心生疼。

慕斷從始至終就沒想過用本體來見他,自己今天怕是不能輕易脫身。

若是真的死在這裏,那黎止不就白來了一趟…

謝時宴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晃神,片刻後卻又恢複肅殺之意。

然而不等他想辦法逃脫,識海卻忽然傳來震動。

是高階修士神識掃過的痕跡。

極為強力又霸道的神識排山倒海一般掠過,連生了點靈力的雪嶺蔓草仿佛都感受得到那種壓倒性的力量,葉片縮了起來。

顯然,慕斷也意識到了什麽,夜色深處有人像是極為震驚又難以置信的咒罵了一句。

神識的主人顯然已經發現他們了,在謝時宴緊繃的神經裏,魔息漸漸褪去了。

*

黎止站在門口,緩緩收回了神識。

錦烏:“怎麽樣?人找到了嗎?”

黎止嗯了一聲。

就是不知道怎麽跑了那麽遠,而且身邊還有個讓他很反感的東西在。

不過不要緊,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錦烏找回所有記憶的原因,他自覺神識的力量似乎又強了些,應當能試着打一打。

黎止整理好思緒,推開門。

然後愣住了。

謝時宴就站在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他身後只有一兩顆發白的星星,無邊的墨色大片鋪開,而他像是從長夜裏走出來。

謝時宴衣襟不知何時染了點血跡,長睫微顫,眼眸幽深:“昔日被人設計诓騙,幸得清寂仙尊相助,恩重無以為報。”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我終于來了!

感謝在2022-11-16 23:19:35~2022-11-19 00:12: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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