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番外篇

番外篇

我依稀記得之前我原本是一只烏鸫鳥，我還有別的名字，其中一個名字叫：百舌鳥。

有一天晚上，一個蒙着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的女巫使用魔法把我幻化成了一個少年，并且使我擁有了一棟藍色的房子。

我變成人之後，有一天，我穿着女巫那天晚上給我的一套黑色衣服，走到很遠的小鎮上，看到有一個說書人在講故事，他講的是一本名叫《小王子》的故事，我聽得入迷，直到天黑不肯走掉。我非常喜歡書裏的故事，我作為一只鳥時我都沒有去過那麽多個星球。我跟那個說書人說我非常喜歡那本書，我央求說書人把那本書給我，作為報酬，我幫他打理家務，并招攬前來聽故事的客人。說書人家裏有一個藏書閣，裏面擺滿了書。好些天過後，我得到了好多本書，包括那本中文翻譯版且作者名字叫聖愛克蘇佩裏的《小王子》 ，還得到了一些錢，說書人說那是作為我幫他打工的酬勞。

我拿着書和錢，興高采烈地走在街道上，看到路邊商販大聲吆喝叫賣的古風漢服，于是我就買了一套我喜歡的白色長袍，我還在商店裏買了一把扇子和一些其他物品。

我知道我與小鎮上的人們有所不同。他們一直都是人類，而我現在暫時是個人類。因此我并不打算混入人群中與他們一起生活，我還是選擇離開小鎮。

我離開了小鎮後，就回到了藍色房子，獨自一人生活。

我時常覺得很孤獨。我不喜歡呆在那個房子裏，房子裏頭總比不上外面陽光、燦爛。有一天，我帶着那本《小王子》和扇子，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附近一個小山坡上。

于是，就在那裏，我看見了她。她是樹上的一個蘋果。那時候是五月份的某一個清晨，她還只是個幼果。

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躲藏在樹葉背後，只露出一點點腦袋好奇地偷看我，她可能不知道，她逃不過我的眼睛，也逃不過我的鼻子，她再怎麽藏身于樹葉間，她還是被我瞧見了。

正如我所說，我變成人之前是一只烏鸫鳥，可能經常吃蘋果的烏鸫鳥會對蘋果的氣味非常敏感且熟悉吧。

我現在似乎仍然還記得蘋果的味道，那是一種比清澈的溪水還要甘甜的味道。雖然女巫已把我幻化成人，但是我的身體告訴我，我還是忘不了那個味道。

當我一靠近那棵樹時，我就已經聞出來藏在樹上的熟悉的蘋果味道。雖然那時候她還只是個幼果，但我知道幾個月後她一定會變成甘甜的紅蘋果。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覺得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能因為烏鸫鳥特別愛吃蘋果吧，怪不得，我覺得好像我以前已經見過她了，又好像沒見過，可惜我想不起來還沒變成人之前我到底有沒有來過這裏。

一開始我覺得她就像命運給我的禮物，換言之是食物。如果換作以前，我是烏鸫鳥的時候最愛吃蘋果了，我肯定會沖動地吃掉那個蘋果，尤其等蘋果變得通紅的時候。可現在我是個人類——少年。若我此刻就沖動地爬上樹去摘那個蘋果，似乎顯得有點滑稽。

我欲控制自己的內心盡量不要去想那個蘋果的味道。幸好，我帶了書來，我在樹下朗讀那本《小王子》，以此打發時間。好書應該要重讀的，我打算重新開始讀一遍那本小王子的故事。于是，我在樹下大聲地朗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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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天黑的時候，我就回到了藍色房子裏。

我覺得在樹下讀書的感覺非常好，就好像天時地利人和的感覺，那樣做使我享受到了我非常熱愛的陽光，使我心情變得跟陽光一樣燦爛，也使我忘記了孤獨，還能夠使我忘記了時間。

我幾乎每天都去那棵蘋果樹下讀書。有時候，我會暗暗地想，我一邊讀書一邊等着樹上的那個小蘋果慢慢長大。這是我一開始見到她時就心生的小心思。這也是我即使變成人類但因為我之前是只烏鸫鳥的本性，我剛變成人類不久的這些日子，我很難壓抑住烏鸫鳥特別愛吃蘋果的本性。可是後來，我作為人類，我這種原本想要等待蘋果長大然後吃掉蘋果的想法改變了。

因為那本《小王子》改變了我，我認認真真地一個個字朗讀書裏的內容的時候，我被小王子的故事感動到了，書中被小王子馴服的狐貍對小王子說：“正因為你為你的玫瑰花費了時間，這才使得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

我想到了我自己，我呢，我怎麽能夠整天只想着吃掉樹上的那個蘋果，現在作為人類的我怎麽能夠如此膚淺，我為自己的膚淺感到無比羞愧。對于貪婪那個蘋果的味道的任何小心思，我都不應該動心起念。

而且現在，我已經知道她是一個孤獨的蘋果了，況且這棵樹上只有她一個果子，這個小山坡上也只有她一個果子，那些鳥兒經常會盯着她吧，她本來就已經很孤獨又很恐懼吧。我作為一個人類，為什麽要對一個蘋果雪上加霜，為什麽要暴殄天物呢。

現在我也是孤獨一人，這些天裏，我深深地體會過孤獨的感覺。我以為，兩種孤獨的事物，可以遇見，是一種奇妙的緣分。我想珍惜這段緣分。

我其實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

我不希望她過得孤獨，我希望與她分享我喜歡的這本《小王子》 ，一起領略書中的見聞。我在樹下慢慢地讀給她聽，我想通過這本書的內容告訴她，我想陪伴她一起長大，我想告訴她，她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朵玫瑰”。我還希望與她分享我自創的曲子。不過後來我在書上看到說：古典音樂有助于植物生長。我擔心她聽了我的音樂很快就會成熟起來，繼而很快就會掉下來。所以我只彈了一次給她聽，後來就不再彈了，只選擇讀書給她聽。

不知道她是否看得出來，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從清晨到傍晚，從辰光到落日，從5月到9月，我讀了《小王子》，還讀了《愛德華的奇妙之旅》、《詩經》等等。

久而久之，她成為了我的朋友。至少，在我心裏，我是這樣認為的。

書上說，柰是蘋果的古稱。我不知道這是否正确。無論如何，我都覺得這個字很美，美得就像一個故事，像一首詩。

柰這個字，上是木，下是示。

它好像自動從象形文字的表象裏鑽出了唇語“我在樹下向你示好”。其實從五月到九月那些日子裏，我也曾無數次向樹上的那個蘋果示好，就在每一次我專門為她朗讀書籍的內容裏，就在我每次擡頭往上看的眼神裏······

她可曾明了我的心意？

她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也不明白吧。

真是個笨蘋果呢。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夏天好像在提醒我，我很快就要失去她了。

我并不希望時間過得那麽快。

可秋天終究還是來了。她紅彤彤的樣子，仿佛剎不住的笑。她的笑那麽美，那麽美。

可我的心就像深秋枝頭的綠意一點點地消失。我嘆氣，是因為我知道她終将會墜落的，終将會成為大地的一部分。我曾想過把那個蘋果帶回家，或許我可以找到方法永久地将蘋果保鮮，或者做成标本，那樣蘋果就可以與我永遠在一起。不過，我并沒有這麽做。

知道我為什麽出現在她面前都穿着同樣的一件衣服嗎？

因為我想：那樣仿佛就可以在每一次去到那裏的時候，每一次重新遇見她，把每一次的“第一次遇見的感覺”反反複複練習，直到永遠。

9月底的時候，我生病了好幾天。我呆在藍色房子裏，不想讓她看到我生病的樣子。我不想她擔心我。

10月初的時候，我的病好了，我馬上走過去看她。還好，還好，她依然還藏在那棵樹上的枝葉間，她依然安好無恙。

那天，我還是像之前那樣又不小心睡着了。之前很多個月裏，當我在蘋果樹下朗讀書籍的時候，我總是會不知不覺地睡着，這真是一個不好的習慣。

那天，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夕陽已經快要沒入天際了。我很難過。我很想知道那天我睡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醒來後，那個原本藏在樹上的蘋果，她就在我的身旁，毫無生氣地躺在了我的手掌心裏，她還是那麽美，只是她死了。她再也無法聽到我想讀給她聽的書，再也無法看到我了。

我把她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動了動因我躺太久而酸了的手臂，然後我站起身來。

當我站起來的時候，忽然之間，我身上被女巫施過的魔法消失了，我從少年變回了之前那只黝黑黝黑的烏鸫鳥，那是我本來的樣子。我看到就連遠處的藍色房子也忽然消失無蹤了。我更加難過的是，原本躺在地上的她，前幾分鐘她還是個紅彤彤的蘋果，此刻她好像失去了魔法般變成了一只幹癟癟的褐色的枯蘋果，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它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我才難過得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也許，從頭到尾，這都是那個女巫的一個惡作劇吧。我伸長脖子試着用我的嘴巴——喙，去輕啄那個蘋果的萎靡的果蒂把兒，試了好幾次，我終于成功地把蘋果果蒂把兒銜住，然後我飛了起來，飛向很遠很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