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兩相返魂時
兩相返魂時
謝千言猛地回頭,拍他的卻不是人,而是一只……鸩鳥?
野鴨大小的鳥兒有着一雙赤紅的圓眼睛,身披紫綠色羽毛,正輕盈地揮動着翅膀,在謝千言眼前原地盤旋。
謝千言凝神分辨了幾秒,古怪地問道:“你是什麽?鸩鳥的模型?”雖然它反應靈敏、羽毛豐滿,但身上卻沒有任何活物的特質,以至于方才他沒有在神識中發現他。
鳥兒竟然用力點了點頭,“啾啾!啾啾!”
……謝千言不用想都知道,它肯定是謝鸩想辦法搗鼓出來的。他很多年前給謝鸩取名時,曾誇過這種傳說中的毒鳥眼睛長得很可愛,又很實用,是他心中最中意的動物。
但這會兒沒工夫理會它,謝千言随口道:“你好,初次見面,再見。”便開始徑直掠到了冰窖通往地面的樓梯。
“跟蹤陣、觸發式傳訊陣、鎖困陣……隐解陣竟然設了整整七層,而且每一層陣法的水準都還挺高。”謝千言盯着天花板上淺淡的陣法痕跡,嗤笑一聲,看來謝鸩這些年花了不少功夫在研究他的絕學上面。
謝千言估量了一下時間,想要徹底解開陣法大概需要十五分鐘——謝秋現在應該也已經在民宿中蘇醒了,而根據他在監控室中聽到的那些對話,就算其中真假摻半,但慕言就是謝鸩假扮這一點,估計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
所以,要是謝鸩十五分鐘之內就能發覺自己已經返回原身、并從B市趕過來,那他們倆就會在這裏正面遭遇。
謝千言深吸了一口氣,一邊在心中飛快計算每道陣法的破解參數,一邊從手腕的乾坤袋中拿出了玄級朱砂和千衍筆。
分寸被控制到毫巅的妖力順着千衍筆被輸送到了筆尖的朱砂中,謝千言天花板上緩慢而精準地勾勒出精細繁複的解陣陣法。
即時進行的解陣、布陣免去了陣法謄抄的步驟,能省去大量的時間,但這意味着陣法師必須同時兼顧高速演算與妖力輸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解陣陣法完成到四分之三時,謝千言的動作漸漸遲緩了下來。
怎麽回事……謝千言咬緊了牙,想要控制住手腕不自覺的顫抖,然而身體中有某種陌生的熱意如沸騰的岩漿般,開始順着他的血液在體內緩緩游曳。
“啾啾!啾啾!”偏偏這時,方才一直安靜跟在他身後的鸩鳥突地發出了歡快的鳴叫聲——語氣神似遠遠發現了歸來主人的小狗。
“呲!”謝千言終究還是筆尖一顫,朱砂斜斜劃下——解陣失敗!
謝千言粗略地将千衍筆與剩餘的朱砂一股腦扔進了乾坤袋中,踉跄着往樓梯下走去。他心中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恐懼,哪怕今天發生了一系列詭異的變故,但他的判斷向來很少出錯。
雖然不知道監控室中的那兩個人屬于哪方勢力,但他們的對話中卻有着明顯的漏洞。如果慕言與謝鸩當真毫無關聯,那他可能還真的會懷疑謝鸩是不是确實只想要自己的屍體、而千方百計地想要滅掉他的靈魂,但慕言如果真是謝鸩假扮——暗處的那股勢力當他是瞎子嗎?他是沒有過感情經歷,但又不是感情白癡,難道不會自己分辨慕言眼中的情感是真是假?
陣是解不開了,但只要面對謝鸩時不把他的心魔惹出來,那麽自己還是有很大把握順利獲得自由的。謝千言在心中冷靜地分析着,身體裏的異樣卻絲毫沒有平息的意思,汗水一點點爬滿了他的額頭。
“砰!”樓梯處的大門被重重砸開,謝千言微微仰着頭靠在客廳的沙發上,注視着那個慌慌張張沖進來的青年。
他應該是冒着雨趕過來的,白色的雲紋長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極度消瘦的身軀。
黑色的長發明明被一根玉簪整齊的盤在頭頂,卻因被雨水打濕而黏在了臉側和脖頸的皮膚上,顯得他更加狼狽。
謝千言沒有開燈,兩人在黑暗的房間中視線相交時,不大的客廳中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只有無情的雨水還在順着天花板上的那方縫隙砸進來,發出淅淅瀝瀝的噪聲。
“師、師父……”謝鸩的眼睛一直緊緊盯着謝千言,動作有些遲鈍地反手扣上了背後的石板,随即一步、一步地順着樓梯往客廳中走來。
當他自覺地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後,謝千言難得主動移開了視線。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暗紅色雲錦長袍,廣袖下的手指緩緩陷進了掌心。
謝千言心中有一萬個沖動提劍直接殺了謝鸩,可惜他不能動手。
因為打不過。今非昔比,四百年過去,他的仇人現在是煉虛初期,放在當初那個人才輩出的修真界,實力也足以成為一派宗師,而他卻還停留在原地,修為僅在元嬰初期。
“師父——”謝鸩又低低地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師父,你身體、感覺怎麽樣?”
謝千言淡淡地道:“閉嘴。”
謝鸩像是有些害怕地顫抖了一下,不敢再開口。
謝千言極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心中頭一次湧起了對實力的濃烈渴望。如果他當年修煉時再上點兒心,少把時間放在賺錢、養孩子之類的屁事上,是不是就不會被動至此?!明明面對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他卻只能畏手畏腳的準備談判、生怕把對方惹火了……實在是可笑到了極點!
不知過了多久,謝千言終于徹底醞釀好了情緒,平靜地開口道:“謝——鸩兒,我現在就只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你老實告訴為師,你的心魔到底是因何而起?按理說你是天生道體,根本不該遇到心魔。”
當謝千言說出“鸩兒”二字時,謝鸩原本黯淡的眸子裏便燃起了點點光芒,似乎心裏的畏懼驟然減少了許多,聽到後面的問題後,他猶豫了幾秒,便嗫嚅着道:“我心魔的魔種應該不是自然産生,而是被別人刻意埋下的,但我追查了許久,也沒能查出自己是被誰暗算了。”
謝千言點了點頭,勉強扯出了一個微笑:“好吧,既然是外來的魔種——那,先前的事情就算了吧。鸩兒,我現在身體不太舒服,得找徐袤他們幫我看一下。”
說着,謝千言便狀似自然地站起了身來,往樓梯口走去。
謝鸩愣了幾秒,緊跟着站起了身來,亦步亦趨地跟在謝千言身後,聲音裏既有着抑制不住的狂喜,又有着真切的擔憂:“師、師父,你哪裏不舒服?我先幫你把把脈好不好?你看、我這麽多年把你的身體保存得這麽好,我專門去學習了醫術,而且、我一直很了解你的身體狀況……”
謝千言盡量用正常的步速踏上樓梯,溫和地敷衍着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不用了,你知道我是妖修的吧,你們修真者的醫術體系和我們不一樣。”
謝鸩卻并不配合,語氣中滿是擔憂:“沒有啊,我研究的就是妖修的醫術,師父你是哪裏不舒服?我先幫你看看,萬一是靈魂沒能适應好身體就糟糕了。”
謝千言已經走到了出口處的天花板下,他擡頭掃了一眼——因布陣者謝鸩本人的到來,這陣法暫時停止了運轉,但他身體裏的異樣還在越演越烈,勉強維持住表情和聲音不露破綻便已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要是此刻伸出手去推那道石板的話,他手指的顫抖必然會暴露。
謝千言轉回身,低頭對着謝鸩露出了一個溫柔寵愛的笑容,哄勸道:“鸩兒,來,幫為師打開這道石板。”
謝鸩的臉立刻有些紅了,下意識地就道:“好,師父你等一下。”
樓梯并不寬,謝千言側了側身,謝鸩才勉強站了上來,肩膀挨上了謝千言的胸口。
謝千言牢牢盯着謝鸩的手掌,眼看着他已經用力掀起了一條縫——
“等一下,外面還在小雨,師父你身體不舒服更不能淋雨了,你先施個避雨咒吧?”謝鸩關切地道。
謝千言:老子要是還有力氣施咒,至于讓你來推這區區石板嗎!?
謝千言艱難地維持住了表情,幹澀地道:“我妖力運轉還不是很順暢,你幫個忙吧。”
“現在還不順暢嗎?”謝鸩憂慮地問道,“難道靈魂真的沒能順利适應身體?我還是幫你把個脈……師父,你身上為什麽這麽燙?怎麽了!”
瘦削而蒼白的青年的眼睛裏出現了明顯的惶恐,忍不住伸手去抓謝千言的手腕,“師父你先不要出去了,這裏面放了很多有助于返魂的靈器,如果在這裏你都沒法适應身體的話——”
謝千言将手腕快速背到了身後,背靠着冷冰冰的牆壁,繼續微笑道:“沒關系的鸩兒,我們先出去吧。”
被喜悅沖昏頭腦的青年到底是意識到了不對勁,身體僵了僵,放軟了聲音,小聲道:“師父……你,是不是沒有原諒我?”
就算被發現了端倪,謝千言還是冷靜地笑着回答道:“我原諒你了啊。”
謝鸩垂下頭,謝千言正想催促他一句,卻突地被用力抓住了手腕。
“師父……你看,你的手心都被掐出血了,痛不痛?”謝鸩輕輕擡起眼睛,盯着謝千言問道,“你忍得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