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壽

長壽

今日休沐,莫秋山在廚房裏鼓搗半天還未出來,莫管事和吳婆子在外候着,生怕他把庖房燒了。

謹言從外而來,問莫管事道:“大人還未出來?”他在大人身邊當差多年,身兼保護大人重責,不能離開太久,今日大人讓他套了馬車,等半天不見人,他便來尋,找遍府上,人在庖屋。

莫管事搖頭,他也是憂心忡忡,今日夫人生辰,大人突發奇想,說要做碗長壽面,還把吳婆子趕了出來,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是府裏的老人了,大人會不會庖馔,他還不知道嗎,想罷,莫管事只能嘆息,“等等吧。”

“要不我進去看看?”吳婆子躊躇着,問了莫管事一句。她也擔憂,她是夫人帶來的,也算府上老人,當年夫人在時,大人也曾說為夫人下廚,結果把竈臺都給燒炸了,驚了一衆人,索性無事,夫人打那明令禁止大人入庖屋,大人也恪守至今。

吳婆子尋思,今日不知為何,又想起來做長壽面了,攔都攔不住。思緒着,吳婆子悲從心來,夫人都不在了,長壽長壽,還怎麽長壽啊。

吳婆子紅了眼,一旁的莫管事伸手拐了拐她,“你咋回事兒?”

吳婆子輕聲說:“我想夫人了。”

莫管事一愣,也頗為惋惜,夫人向來善待他們這些下人,但他還是提了一句,“大人還在裏面呢。”他們都念着夫人的好,大人與夫人情深,內心又是何等煎熬。

屋裏,莫秋山看着桌案上色香味俱全的面條,他很滿意,不枉他學了良久,轉身找來食盒,輕輕的把面放進去。聽着外面細微的聲音,他嘴角挂起一抹苦澀的笑,誰都怕在他面前提到夫人,誰都不願提她。

可他怎麽又會在乎呢?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天天念叨,這樣,就好像她還在一樣。

他記得夫人說過,“死亡不是消失,遺忘才是終點。”但現在這幅人人噤若寒蟬的場景,就好似……她真的消失了。

世人皆知他有亡妻,只有他記得她鮮活的模樣。

莫秋山推門出去,莫管事等人迎上來,他覺得好笑,冷臉打趣,“怎麽,都怕我把屋子燒了?”

吳婆子不說話,謹言向來謹言,莫管事讪讪道:“哪裏哪裏,我們這不是,擔心大人你嘛。”

“行了。”莫秋山擺擺手,問謹言:“車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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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人。”

“走。”

莫家茔地,莫秋山徑直走到夫人的墓前,緩緩跪坐下來,打開食盒拿出點心面條和酒,一一擺在碑前。

冰涼的石碑上镌刻着簡單的碑文,“先室莫蘭氏之墓”,生卒未明,立碑人也未寫,就這樣孤立着。

莫秋山想,百年之後,他們是要合葬的,會有人給他們立下石碑,他會拿出竹卷,叮囑他們按照他留下的東西來寫。那時,碑上會寫滿他們的生平,名字也并排寫在一起,夫妻同葬,後來者一眼便能明了。

餐食已經冷了,莫秋山只把酒和點心擺在碑下,端起已經泡發了的面條,輕聲說:“蘭歌,生辰好。”他對着墓碑,自顧吃了起來。

他想說生辰康樂,可人已經不在了,康樂也不再合适。

面條的口感很差,味道也不像當年妻子給他做的。但他是嚴格按照那些步驟來做的,為什麽呢?莫秋山想着,思緒飄向那年,夫人給他做的那碗長壽面。

煙籠寒水,西風清涼。

“咳咳……咳……”蘭歌站在窗前,夜風吹得她止不住的咳嗽。

春櫻端着木盆進來,聞聲急忙放下,過去關了雕窗,把蘭歌扶到桌前坐下,倒了杯熱水給蘭歌,邊替蘭歌順氣,邊擔憂的說:“夫人,你怎的又開窗了,秋日寒涼,你身子未愈,得小心些。”

“老毛病了,無礙,屋裏悶得慌,透透氣兒。”蘭歌飲下一口溫水,問道:“大人可回來了?”

“還未歸,估摸着也該回了。”春櫻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傍晚時候,莫管事來過,大人帶話說要晚些歸,不曾想會這樣晚。

“許是有事耽擱了。”蘭歌揮開春櫻,起身說:“我去庖房瞧瞧。”

春櫻拿來披風給蘭歌穿上,跟在她身後出門,今日大人生辰,夫人每年都要為大人煮一碗面,外邊再涼,夫人身體再不好,她也攔不住夫人。

莫秋山回到家,直行去了庖房。蘭歌的面條恰好出鍋,看見莫秋山,她笑着喊:“阿淮,快來。”

看着妻子溫雅的笑顏,莫秋山心裏柔軟,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亦是他親密無間的妻。

帶着笑走過去,莫秋山溫聲詢問:“今日身子可好了些?”

“老樣子,無礙,莫憂心。”蘭歌端起面條遞給莫秋山,“阿淮,生辰康樂。”

莫秋山一只手接過面碗,一只手牽着蘭歌,坐在一旁的木桌前。

他說:“多謝夫人,生辰年年有,你現在身子不利,要好好休養。”

蘭歌自小體弱,前年大病一場傷了底子,将養至今也不見起色,越發的孱弱了。想到大夫的診斷,莫秋山害怕,害怕蘭歌會離他先去。

他的蘭歌向來怕黑,他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如若蘭歌一人,孤零零的長眠地下,她得多恐懼啊。

“蘭歌,如若你好不了,那我便陪你去。”莫秋山牽着蘭歌的手,有些顫抖。

蘭歌雙手捧着他的手掌,說:“我的夫君胸懷丘壑,是要有大作為的人,怎能囿于兒女情長呢。”

“可我害怕,你若不在了,我就孤身只影、無處可安了,介時,再有作為,又有何用。”莫秋山環抱蘭歌,聲音沙啞哽咽。

他是朝堂上年輕有為的大理寺丞,是百姓眼裏剛正不阿的官,可他亦是她的夫,她最親近之人。莫秋山覺得自己有些無力,他明明可以護住那麽多人,可偏偏,卻留不住自己最想要的那一個。

蘭歌輕拍着莫秋山肩背,像哄小孩那般,她說:“時有春秋,歲有枯榮,花謝了,來年還會再開,人亦然,只要你心中不棄,我便一直存活。”

莫秋山放開蘭歌,直起身子,忽而牽起蘭歌的手印在胸膛,他說:“我之愛汝,唯此一生,不抛不棄。”似起誓,似剖白。

蘭歌輕笑,“只此一生啊,人家不都說是生生世世嗎?”

莫秋山委屈,“可我只能做主這一生,且不說有無來世,反正我是不信的,那些說生生世世的,都是徒陳空文。”

“好好好。”蘭歌推過面條,“先吃面,都快糊了。”

她又何嘗舍得他呢?可她又能如何?她本該死在那個冬天,是他跪在她的床前,硬生生把她從地府求回來的。

生命流逝的速度,她能清晰覺察,她陪不了他太久,在這求來的時日裏,她只有盡可能的,給他留些美好的東西,待她離去,他回憶起這些美好,也不至于太難過。

看着碗裏慢慢減少的面,她心裏祈願:長壽長壽,我的夫君啊,願你往後的歲月都能平平安安,一生長壽。

墳茔前,莫秋山放下空碗,他說:“夫人啊夫人,你願我一生長壽,可你,怎舍得餘我衾寒枕冷、形孤影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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