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纏
第7章 纏
陳望洲陡然後退了半步,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右胳膊肘。
他的視線從程落的臉上慢慢移動到自己的胳膊上,又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畫筆。
“落兒,你真是下狠手啊。”他揉了揉胳膊。
程落人也懵了,剛剛他不由分說就圈住她,也讓兩人的關系驟然間深入了一個度。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近到她都能看到他鼻尖沁出的薄汗,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
他明明也被這種親近沖昏了頭腦,眼中寫滿了不屬于他們這個關系該有的欲念,灼燒着一團火,就那樣看着她。
他是瘋了,可她還清醒着,她不能和他一樣發瘋,所以她情急之下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畫筆,随意抓起了幾支打在了她的胳膊上。
她本意沒想把他打成什麽樣,只是想提醒他他們這樣越線了。
可他似乎很疼,眉頭還微蹙着,不過嘴角倒是噙着笑看着她,問她:“是不是想要謀殺親…親哥。”
程落愣了一下,“很疼嗎?”
其實她有些心虛,她以前也和他鬧小脾氣,但是沒像現在這麽下過狠手。
陳望洲松開捂着胳膊的那只手,把胳膊放在她面前要她看。他用手指點了點關節處,“專挑骨頭上打?”
程落眨了眨眼,怪不得剛剛打那一下聲音還挺大。
陳望洲坐在椅子上,長腿一伸,攔住了她的路。他散漫地看着她,問她:“落兒,你現在說怎麽辦吧?”
程落知道他這套把戲,他這是故意往她身上賴,雖然她是罪魁禍首,可她确實也沒怎麽用力。
前幾年,有次他喝醉了,第二天感冒頭疼,就硬說是她沒幫他關窗子。程落無奈,只好給他端茶倒水送藥,把他給伺候好了。
現在這套,對她沒什麽用了。
她說:“三哥,那我能怎麽辦?”她彎腰把地上的畫筆撿起來,舉到他面前,“要不你打回來?”
陳望洲覺得自己胸中悶了一口氣,這姑娘的賴皮勁兒跟誰學的?
程落颠了颠手中的畫筆,嘴角挂着笑,“三哥,你要打嗎?我保證不喊疼不告狀。”
她是抓準了他舍不得。
程落沉默了兩秒,挑釁的視線落到了畫板上,“覺得這東西不解氣?”她随手把畫筆放下,指了指畫板,“要不用這個?打我兩下,給你消消氣?”
陳望洲就靜靜地看她在這假惺惺地諷刺他,他沒什麽話可說的,他得承認,他現在有些說不過她了。
家裏的小白兔長大了,會咬人了,還是能把人咬出血的那種。
程落撩了撩頭發,點點頭,“那行,不打就算了,我走了。”
她故意用腳踢了下他放在一旁擋路的腿,然後抱着那些畫,洋洋灑灑地離開了。
臨關門前還沒忘了囑咐他一句,“三哥,要是疼的不行,可以去醫院。”
“哦,還有,三哥,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需求,你可以談一場戀愛。奶奶不是成天念叨着要抱重孫子,你努努力,還能幫她老人家完成一個願望。”
話音剛落下,門就被關上,那道清瘦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
陳望洲依然仰着坐在那,他擡了擡胳膊,還稍微有點疼,酥酥麻麻的。
他放下胳膊,心想着程落的防範意識還挺強,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他倒是也還能放心一些。
-
程落回到房間後,小心翼翼地擺弄着冒險從陳望洲房間拿回來的那些畫,都是一些簡單的素描畫,還有兩幅小油畫。
程落從小就喜歡畫畫,後來程家出事後,畫畫就成了她的精神寄托,比如在那段期間,她的畫中總是會出現父母和哥哥的形象。
現在,她看着這幾幅畫,大都是畫的風景,還有幾張貓貓狗狗,沒什麽特殊的。
她之間摸了摸那幾幅畫,覺得陳望洲應該不會看的那麽仔細。
在房間呆了一會兒,家裏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先是陳望洲的父母,後來是表妹南漾。天色快要暗下來的時候,陳固北也回來了。
該回來的都回來了,接風宴就開始了。
程落安靜地坐着,乖巧地聽着錢雲錦簡單說了兩句,都是類似于一家人難得聚的這麽齊之類的話。
她盡力在裝乖,可陳望洲似乎不打算讓她這麽乖下去。
他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樣子,面前擺了一些瓜子,也不知道是哪來的。
家裏常備着堅果、果幹,所以說到底,有這東西也不算奇怪。不過,吃飯的時候把這東西帶上桌,還百無聊賴地剝瓜子,也只有他能做出來了。
陳望洲時不時擡頭看一下錢雲錦,又垂眸開始用一個剪子狀的剝瓜子神器剝瓜子,一顆一顆,剝好了就放在盤子裏,看上去樂此不疲的。
程落瞥了他一眼,默默地移開視線,她不打算制止他,如果一會兒他被長輩說了,她恨不得還要給他火上澆些油。
突然,陳望洲去拉她放在桌下的右手,她驟然一驚,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瞪着眼睛看着他。
她卯着勁兒往回縮手,卻又不敢把動靜鬧得太大,只好惡狠狠地盯着他。
陳望洲沒有要松開的打算,他讓她把手展開,然後把
剝好的瓜子放在她的掌心。
程落愣了一下,聽見他笑着說:“話梅味的,你喜歡吃。”
她指尖顫了顫,剛要把瓜子攥在掌心,就聽見錢雲錦說:“我們先一起喝一杯,慶祝老三回來了。”
大概還是心虛,她立刻松開了手要去拿桌上的酒杯,任由他剛剛的努力落在了地上。
程落舉起酒杯,也沒敢去看男人的臉色,喝了一大口酒。
陳望洲也跟着放下了酒杯,“謝謝奶奶,家裏就奶奶最疼我。”
這話給錢雲錦哄得合不攏嘴,招呼着讓大家趕緊動筷子。
陳望洲坐到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瓜子,壓低聲線,叫她:“落兒。”
程落真不想挨着他坐,可這麽多年就是這麽坐下來的,如果突然打破這種平衡,必定會引人懷疑。
所以,她只能忍,擡起筷子夾了一小口肉,“怎麽了?”
“沒怎麽。”他任命地笑了笑,擡起筷子給她夾了塊魚肉。
程落把魚肉往一旁扒拉了些,“我不喜歡吃這個。”
“以前不是喜歡?”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她瞄了眼腳下,“還有話梅味的瓜子我現在也不喜歡了。”
她邊說着,又用筷子去夾了塊麻婆豆腐。
一旁的南漾湊了過來,八卦着問:“你們兩個聊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程落笑了笑,“沒什麽,就說這菜不錯。”
南漾狐疑地看着兩人,覺得有些怪。
其實她已經感覺怪了很多年了,按理說,她是陳望洲的親表妹,陳望洲待她應該更好一些。
可事實不然,陳望洲明顯更偏心程落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一些。
尤其是前兩年,雖然他口上就是動不動要教訓下程落,把人帶走了,可南漾嚴重懷疑,他是拿這個當借口,帶着程落去開小竈了。
南漾不知道,那各種各樣的借口背後,是陳望洲瞞着所有人給他和程落的獨處創造的條件。
他很關心程落這個妹妹,關心她的學業、關心她的情緒、關心她的社交……可最後,關心到了什麽份上?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知道。
他每次都是把她帶到景苑,把人壓到床上,吻上她的唇,擠進了她最後一道生理防線,把她完全占有。
南漾還在愣了下,終于說了大實話,“我可不信,我又不傻。”
程落擡眸,夾了口菜,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怎麽不信?”
南漾壓低聲音,“落兒,你實話和我說,三哥當初是不是談戀愛了,禍害了哪家的小姑娘,然後天天拿着你當幌子,跑出去和人家幽會?”
“幽會”,這個詞直接刺激得程落咳嗽了起來,她偏過頭,捂着嘴,覺得嗓子裏生疼。
她手覆在喉嚨上,咽了咽唾沫,又輕咳嗽了下,嗓子裏的東西還在卡着。
她今天出門絕對沒看黃歷,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吃個魚都能被卡喉嚨。
她覺得丢臉,也覺得自己整這麽一出攪和了好好的一頓飯,真不應該,所以一直在努力咳嗽,想試着把魚刺弄出來。
“落兒?”
就連南漾叫她她都沒聽見,特意擺了塊饅頭,用之前無意中在網上看到了方法,把饅頭塞嘴裏生往下咽。
就說陳望洲是最了解她的人,一眼就發覺出她的不對勁兒。
即使兩人一直針尖對麥芒,可他對她的關心是真的,“怎麽了,落兒?”
程落擡眸,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卡魚刺了。”
她立刻攥住他的胳膊,懇求着說:“別、別和奶奶他們說,讓他們好好吃飯。”
她是個敏感的姑娘,即使陳家待她很好,可她也知道自己是屬于寄人籬下,也會小心翼翼,也會過分懂事。
陳望洲嘆了口氣,“去穿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借口是陳望洲找的,說是程落今天在珠寶展買的東西忘帶了,她還挺喜歡的的,得趕緊回去找。
出門的時候,風很大,他順手給她整理了下圍巾,把人塞進車裏。
因為他喝了點酒,所以叫家裏的司機送的。
“林叔,去醫院。”
“不是說去珠寶展嗎?”
“去醫院,落兒卡魚刺了,您別和我爸他們說,免得他們擔心。”
林叔點點頭,把車開到了醫院。
陳望洲帶着程落去門診取魚刺,前前後後不超過三分鐘,那根小小的魚刺就取了出來。
醫生還調侃着說:“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吃飯的時候不能狼吞虎咽。”
程落連連點頭,覺得自己要羞死了。
兩人出來後,陳望洲笑着,“醫生剛剛說的還得補充一條,吃魚的時候不能說話,尤其是不能說太過分的話,比如‘幽會’。”
他的聲音幽幽飄到她的耳朵裏,她耳根一熱,也就是說,剛剛南漾跟她八卦的話,他也聽見了。
“都怪你。”程落憋了半天就憋出了這麽一句。
“怪的是兩年前的事還是現在?落兒,你說清楚些。”
程落心髒漏跳了一拍,他是怎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的?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結合他這兩次肆無忌憚的試探,她甚至覺得,他這次回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把兩人之間那層見不得人的關系捅出來。
思及此,她這種感覺更為強烈,內心也極為不安,只好恍然地看着他。
陳望洲臉上沒什麽變化,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走吧,先回家吧。”
“三哥,我們聊聊。”她攥住他的胳膊,他們有必要好好聊聊,她嚴重懷疑他打算毀約,毀了兩年前答應她的好好做回兄妹的那些話。
陳望洲對她這個小動作很受用,挑了下眉,“聊什麽?再打我兩下?”
他還不忘了調侃她。
“不是,我是說……”
她張了張嘴,在思考着措辭,陳望洲看到剛進醫院大廳的那個聲音,眸色暗了下來,打斷她的話,“回去再聊吧。”
他擡眉,“先去解決這個人。”
程落擡眸瞬間,張景澤也恰好看到了她。他有些激動,因為手受傷,所以段磊經理一直沒讓他回酒吧上班,只說着讓他先好好休息,把傷養好了再說。
“落落,哥,你們怎麽在這?”張景澤迎了過來。
陳望洲把手搭在程落肩上,擺弄着她的圍巾,親昵地說:“她吃魚不小心卡了魚刺。”
張景澤立刻蹙起了眉頭,“怎麽這麽不小心?”
那一刻,陳望洲盯着他的表情,他居然覺得張景澤對程落的關心是真心的。他是一個挺霸道的人,在見到張景澤和程落表白的時候,他就把張景澤列在了情敵這一欄。
他真覺得張景澤這種資質平平的人配不上他的落兒。
他捧在手心寵着的人,怎麽能和這麽平庸的一個人在一起?
可此刻,他陡然生出了一分別樣的情感。
程落敏感、要強、倔強,那在他離開的這兩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呢?是不是正是張景澤這種人,才陪着她度過了最痛苦的時期。
陳望洲後悔了,無比的後悔,後悔兩年前她趕自己走自己就滾出國了。
她說的是氣話,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他就如了她的願,留她一個人,變成了現在這般樣子。
程落擺了擺手,露出個輕松的笑,“沒什麽事,吃飯不小心。你手怎麽樣?”
“今天來打第二針破傷風。”
“晚上來打針?”
張景澤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白天忙忘了。”
“那你快去吧。”
“行。”
看着張景澤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程落繼續剛剛的話題,“我們聊聊。”
陳望洲舒了口氣,“先回家,嗯?”
“我說我們聊聊。”
“今兒晚上,老地方,嗯?”
程落抱着胳膊,擡腿就走。
陳望洲大踏步追上,把白天她生氣扔下的那條項鏈塞進她手裏,“一會兒要是有人問,就說來拿這個了。”
話已至此,程落不想給自己挖墳墓,接過項鏈。
她偏頭看他,借着夜色和燈光,男人依舊是恣意張揚的樣子,可相較于以前,眸中多了分“真”。
她仔細想想,雖然他這人看上去不靠譜,可每次都是他在給她兜底。
那時候兩人偷偷出去,幾次差點被發現,全憑他的一張嘴化險為夷。
她不能否認,她就是依賴他的。
就像今天,喉嚨裏卡了魚刺,第一反應也是向他求助,和他說明自己的訴求。
人的習慣真的很難改變,對一個人的信任與依賴亦然。
還有愛,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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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簡單應付了下家裏的長輩,這件事就算翻篇了。
應付家裏的長輩,多半只要靠程落的三言兩語就夠了,畢竟在他們心裏,程落一直都是很乖、很會體貼人的形象。
這天晚上,大家都沒走,都在陳宅住的。
程落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大家都休息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溜到茶室。
推開門,果然,陳望洲懶散地倚在那等着她。
茶室,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地方”,陳望洲經常陪她在這裏看星星,尤其是在她情緒不好的時候。
他充當了一個知心大哥哥的形象,聽着少女把苦水說出來,然後開導她,逗她笑。
後來,有兩次流星雨,他們也是在茶室看的。
“怎麽不開燈?”程落開口。
她本來就有些心虛,暗着燈無疑加重了這種感覺,像極了南漾口中的“幽會”。
“開燈讓人發現了怎麽辦?”他反問。
程落“啪嗒”一聲把燈按亮了,理智告訴她,開着燈才是最安全的。
陳望洲奈何不了她,擡擡下巴示意她坐下,“想聊什麽?還必須面對面。”
程落緊緊盯着他,她太了解他了,要是在手機上說,他可以裝做沒看見來回避這個話題,所以她堅持要面對面聊。
她本來計劃白天找家咖啡館和他聊,可他偏說只有晚上有時間,偏說只有在“老地方”才有興致和她聊。
她沒有辦法,只好此刻和他面對面而坐,偏過頭看着窗外的夜色,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勾勒出男人的身影。
“三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直奔話題,說,“我們當初說好了的,以前的事翻篇,兩年前沒人知道,現在我們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還有,你只是我三哥,我也只是你的妹妹。”
“落兒,你實話說,這兩年你想沒想過我?”
“兩年前的事,我們都有錯,我們就當喝醉了。不是都說酒後亂性嗎,就讓這件事過去吧。”
“落兒,可我很想你。”
“三哥……”程落的話噎在喉嚨裏,話卡着不上不下,比晚上的那根魚刺還讓人難受。
他哪裏想和她好好聊?他們剛剛一直在各說各的。
“你先答應我剛剛說的。”她音量突然提高了些。
“你先回答我,想沒想我。”
程落緊緊盯着他,“你到底想幹什麽?都說了過去了,當初的事過去了。我不是記吃不記打的傻子,我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
“那你想做什麽?”陳望洲突然問她。
她破罐子破摔,“我想談正常的戀愛,可以嗎?”
她有些洩氣,“你也一樣,也該談戀愛結婚了,奶奶說你早點結婚生子,也就穩重下來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說這些話明明在理,可心如刀絞。
陳望洲突然靠近她,手托起她的下巴,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着這張倔強的小臉,“早點結婚生子,這話你真說得出來?”
“我說的是實話。”她垂眸。
“挺好的。”他被氣笑了。
下一秒,他逼着她看自己,幽深的眸子裏映出她的身影,他問她:“落兒,你讓我和誰結婚生子?”
“和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