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
第6章 畫
程落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附近周旋,熱鬧的珠寶展,熙熙攘攘來了不少人。
本來就沒有什麽逛展的興致,如今更是被陳望洲吓得不敢再待。她打算和趙霁月說一聲就先走了,結果碰到了陳固北,陳望洲的小叔。
陳固北只比陳望洲大了三歲,兩人眉眼間極為相似。
當年她剛來陳家的時候,只知道陳叔有一個弟弟,年齡很小,但成熟穩重。所以在她來陳家見到陳望洲的那一刻,誤把他當作了陳固北,按照輩分叫了他一聲“小叔”。
現在想來,陳望洲那時候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很混蛋。
明知道她認錯了人,還一口一聲地答應着,甚至打趣地叫了她一聲“小侄女”。她那時候也很奇怪,這人也不像聽說的那麽穩重,可也沒有任何懷疑。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陳望洲給她遞了一下勺子,她緬腆着說了聲“謝謝小叔”,登時惹得周圍人面面相觑。
陳望洲的父親陳松立笑着糾正她,說這不是小叔,是哥哥,要叫“三哥”。
程落思來想去這兩秒,陳固北的視線便移了過來,男人露出一個笑,明顯是看見了她。
程落立刻邁步走了過去,“小叔。”
陳固北問她:“你自己過來的還是和老三一起來的?”
好像她只要生活在這個圈子裏就注定繞不開陳望洲這個人,程落頓了下,“我自己來的。”
陳固北眼底一片清明,輕笑了下,帶着一個長輩該有的穩重,叮囑她說:“那就好好玩兒。”
“我知道了。”
程落的尾音剛落下,立刻一個聲音接了過來,王炳輕“呦”了一聲,湊熱鬧地問:“陳總,這是誰啊?”
“家裏的小輩。”
王炳這個人,程落聽說過,圈子裏出了名的渣男,前一陣子本來要聯姻着,結果不知道是哪個小女朋友聞聲鬧上了門,攪和了這門婚事。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程落一個不怎麽感興趣的人都有所耳聞。
王炳光是右手上就戴了四枚戒指,弄得像是個土匪。程落腹诽,有錢是有錢,就是沒品位。
“原來是家裏的小輩,認識一下。”說着,那只滿是戒指的手就伸了出來。
程落本來想握手,手剛伸出來,胳膊就被人拉了一下,陳望洲把她拉到後面,左手還輕圈着她的胳膊,右手伸出去和王炳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認識她做什麽,人還在上學,不如和我認識認識?”
王炳也不知道陳望洲今天抽什麽瘋,手上的力道這麽重,攥得他骨節碾在一起,手上那四枚戒指壓在一起,擠着肉,又酸又疼。
王炳眉頭蹙了起來,話還沒說出口,手上的力氣就消失了。
陳望洲輕擡了下下巴,自在地拉着程落的胳膊把她帶走了。
程落一步三回眸,視線落在王炳身上。
等到脫離了人群,她立刻翻臉不認人,把他的手甩開,胸脯出距離起伏着,明顯是被他打斷自己的一門好事給氣的。
“至于嗎,一條項鏈就給你吓成這樣?”
程落耷拉着眼皮,一言不發。
“以後離那種人遠一些,也不瞧瞧自己的名聲,成天在外沾花惹草也來招惹你?”
程落擡眼,暗戳戳地戳他的心窩子,“他名聲也比你好多了。”
陳望洲當年的名聲是真差,這些年,女朋友傳出不少,真正落實的只有一個。
“落兒,你拿我和他比?”
“怎麽不能比,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三哥。”她輕哂一聲,哪裏還有在人前的窘迫,此刻倒是多了分自在。
“行,你厲害。”小姑娘越來越會犟嘴,他都要望塵莫及了。他沒料到,更厲害的還在後面。
程落抱着胳膊,“人家只是談的女朋友多一下,沒鬧出人命。不像你,三哥,弄的人流産了,據說滿地是血,那人在……”
“落兒。”
他本來聽見這話挺生氣的,畢竟這事是個謠言,他那群狐朋狗友傳着傳着就給他扣上了這頂帽子。而她明明知道這事是假的,偏偏還要故意提這茬兒來變相說他是個渣男,甚至是個比王炳還渣的渣男。
可當他看到她那雙得意洋洋溢着光的雙眼,立刻笑了出來。
他問:“過瘾了嗎?還生氣嗎?要不要再罵兩句?”
他這話說的真是暧昧,像是在哄女朋友。可她的話又清白到哪裏去,哪有妹妹和哥哥開流産不流産這種玩笑的?
程落嘴角的笑如抽絲剝繭般消失,她有些洩氣,比起回怼他、報複他的那些快感,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他。
因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笑,果然,不出一秒,她的腿還沒擡起來,他就說:“落兒,今兒一個回家吃飯,家裏人都在,我的接風宴。”
“接風宴?”程落小聲重複,“都晚了。”
陳望洲不慌不忙地擋在她的側前方,堵住她的路,只要她一跑路,他就能伸手把她拉回來。
程落看了眼男人的站姿,暗翻了個白眼。和他一起回陳家,她真不想去,可他也說了,這是他的接風宴。
哥哥的接風宴,妹妹又沒有什麽大事,怎麽能輕易缺席呢?
尤其是她這麽個半路殺出來的、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更要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兄妹情深的表面關系。
陳望洲說完這話,慢悠悠地掏出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邊看着程落邊說:“對,就今晚,接風宴就今晚辦。”
“嗯,我這不是回來了,想着借着這個機會一家人團聚團聚嗎?”
“行,我一會兒就給南漾打電話,大周末,她應該也沒什麽事。”
程落偏過頭,他的話傳到她的耳朵裏。
她發現,如果就保持現在這樣的狀态,他永遠有辦法鉗制住她,永遠有借口讓她和他一起相處,永遠可以打着哥哥的幌子做她未來的男朋友該做的事情。
他走這兩年,她偶爾心裏也會泛空,毫不誇張地說,在一段時間內,這個恣意張揚的人是她的精神寄托。
可如今他回來了,糾結的、害怕的、逃避的反倒是她。
程落覺得頭有些疼,耳邊回蕩着一個聲音,憑什麽是她?
明明這些情緒都是他該有的,明明都是他的錯,為什麽他還可以這麽肆無忌憚,真像是把過去的事翻了一篇,揭過那層記憶,再也不提。
她恨,怨,不甘,眼中不自覺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落兒。”
程落驟然回頭,水光潋滟的雙眸和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她瑟縮着垂眸,卻被他捧住了臉。
陳望洲的心疼是寫在臉上的,就連聲音都溫柔起來,“怎麽還要哭了?”
程落輕輕拍開他的手,眨眼間一滴熱淚砸了下來,她偏過頭擦掉臉上的淚痕,故作輕松地說:“缺覺,剛剛打了個哈欠。”
陳望洲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揭穿她拙略的謊言。
而她低下頭一下一下摳弄着美甲上的小珍珠,輕輕聳動的雙肩是她不願意屈服的象征。
兩人任由氣氛這麽沉默着,直到趙霁月過來打破了尴尬的氛圍。
“落兒。”
程落立刻後退一步,和陳望洲保持着安全距離,然後擡眼看着沒心沒肺的趙霁月。
兩人都是被寵大的大小姐,可氣質卻不同。
趙霁月驕縱,但很接地氣,能作,但是愛憎分明。而程落不是,程落十四歲之前的驕縱源于家裏的寵愛,而十四歲之後,這種驕縱更像是一層面具、一種僞裝。
但她什麽性格,陳望洲都看在眼裏。他覺得在陳家,沒人比他更了解她。
所以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想着辦法地寵她,告訴她她還是有人疼的公主,她可以做個無憂無慮随心所欲的人,因為有他給她兜底。
趙霁月沒察覺到程落眼中的波瀾壯闊,攬住她的胳膊就說:“結了婚也挺好的,我老公給我花錢是天經地義的。”
“你又買了什麽?”
“沒什麽,就随便買買,主要是想花我老公的錢,要不然他這人更沒什麽用處了,你說說是不是?”
兩人說着就要起步,陳望洲硬是把人攔了下來。
“去哪?”
“逛逛啊,三哥。”趙霁月一臉狐疑地看着他,“莫不成你想請我吃飯?”
陳望洲輕哂一聲,又是那個散漫的樣子,“你老公缺你飯了?”
趙霁月撇了撇嘴,“你可別诋毀我老公。”
陳望洲輕拉着程落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改天有空再請你吃飯,今兒我要和落兒一起回家。”
趙霁月一聽要回家,馬上意識到是正事,“那行,那你們走吧。”
程落微蹙了下眉毛,緊緊盯着趙霁月那個潇灑的背影,腹诽這個不靠譜的閨蜜,就這麽把她扔給陳望洲了?
陳望洲輕拉着她的胳膊,“走了,回家了。”
“現在還早。”她是能拖一秒是一秒。
“落兒,你在逃避什麽?奶奶說我走之後,你就從家裏搬了出來自己住。你長大了,你說你要追求獨立的生活,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你不回家是怎麽回事?”
陳望洲盯着她那雙澄澈的眸子,“除了過年過節,再者就是奶奶叫你回家,其他時候,你都躲在外面。落兒,你就這麽想和我撇清關系嗎?”
為了和他撇清關系,連陳家都不回了。
程落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她想說不是的,她不是為了和他撇清關系才這樣做的,她只是有時候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對不起陳家人對她的好。
可她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只有那麽些,解釋的話就必然要牽扯出一系列往事。
可她不想提那些往事,提一次,她就心痛一次,更恨她自己一次。
她的沉默落在他的眼裏卻成了默認,默認她就是想和他撇清關系,為了和他撇清關系,她連陳家都不要了。
陳望洲扯着嘴角,頂了頂後槽牙,“真是有本事,不想和我牽扯。”
程落有些恍惚,她難得在他的臉上看出一絲愠色。
他這人,大多時候都是個不正經的樣子,發脾氣的時候很少,更別提對她發脾氣了。
她知道他是生氣了,可他下一秒又恢複了那個雲淡風輕的樣子,露出痞壞的笑。
他說:“落兒,可那又能怎麽辦呢?你還是得叫我三哥,還是得跟我一起回家。”
“落兒,這層關系,從你來家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逃不掉的。”
程落眼波流轉,這話她的确反駁不了,陳家待她的好,陳家這些年對她的照顧她也無以為報。
如果他們僅僅是他口中的這層關系就好了。
可惜不是。
說着,他就拉着她穿過了人流,把她塞到那輛冰川藍色的賓利裏,一路狂飙帶她回了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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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雲錦正坐在家裏禪修打坐,她上了年紀了,反而更相信緣法這個東西,逢年過節還要去附近的寺廟進香祈福。
老人心神正寧靜,就聽見陳望洲喊她:“奶奶,我回來了。”
錢雲錦緩緩睜開眼,穩了下心神,手撐着地站了起來。老人雖然一頭白發,可歲月從不敗美人,她骨子裏那種優雅氣質是歲月的沉澱。
錢雲錦見到陳望洲和程落,臉上露出個笑容,“今兒你們兩個倒是一起回來了。”
錢雲錦生在滬城,嫁到北城。即使在北城生活了這麽多年,在激動的時候還是會說出兩句滬城話。
“奶奶。”程落壓制住和陳望洲相處時的所有糟糕情緒,笑盈盈地握住老人的手。
錢雲錦伸手摸了摸程落的臉,“你這丫頭,好一陣沒回來了。是不是有點兒瘦了?”
程落搖搖頭。
就像陳望洲說的她躲不過和陳家這層關系,因為家裏的每個人都是真心待她的。
“奶奶,這都成了您的口頭禪了,昨兒我回來的時候,您也是這麽說的我。”
錢雲錦擡手拍了拍,“你再皮。”
兩人和錢雲錦聊了一會兒,無論私下他們鬧成什麽樣,在表面上還是要維持着這份平靜。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既然不餓,那就先去休息一會兒。”錢雲錦看了陳望洲一眼,“尤其是你,快調時差。”
“我呀,還得再去打坐一會兒。”
看着錢雲錦上了樓,程落緩緩舒了口氣,沒有她想象中這麽難熬。她偷瞥了陳望洲一眼,他倒是說到做到,沒有想可以為難她。
程落揉了揉脖子,直接回了房間躺在柔軟的床上,拖鞋順着掉在了地上。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昏昏欲睡,在臨睡着那一刻,腦中白光乍現。她立刻翻身起來,跌跌撞撞推開門走到陳望洲的房門口。
程落猶豫不決,手指蜷縮在一起。家裏的阿姨李莉看到她在這徘徊,“落落,有什麽事嗎?”
下一秒,她就看見緊閉的房門打開了。
陳望洲看了眼李姨,“沒事李姨,我叫落兒過來拿點東西的。”
程落緘默不言,等着李姨下樓,才擡眼,“我來拿東西。”
陳望洲點點頭說:“我知道,都給你收起來了。”
“給我。”她伸手。
陳望洲往旁邊挪了挪,“東西太多,自己來拿。”
程落抿了下唇,擠進房門,看着那些被他收好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的畫紙、畫筆還有放在一旁的畫架。
“落兒,你拿我這當畫室?”陳望洲輕笑着,一副捏到了人的把柄。
程落上次偷偷來他房間畫畫是很久之前的事,具體多久了,她都記不清楚。
她只記得,那時候她很想他,所以就鬼使神差地帶着東西過來了。
像以前一樣。
可明明又不一樣。
程落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上次着急走就忘了收,後來……”
“後來就完全抛在腦後了?”他接上她的話茬。
“嗯。”
陳望洲似乎是拿她沒辦法,帶着寵溺和縱容的語氣說:“落兒,我允許你進來了嗎?還來我這畫畫,我的床單都被你弄髒了。”
這話,多暧昧,程落大腦有片刻的轟鳴。
她怔了一下,擡眸看着他,輕薄地說:“三哥,別這麽小氣,我以前又不是沒來你這畫過。”
那時候她連畫室都不願意待,非要抱着畫板往他的陽臺上鑽,口口聲聲說是他這的風景好,她喜歡。
陳望洲也愣了下,她這是反客為主了?
他步步緊逼,把人圈在自己和桌子之間,保持着一種超過兄妹但又不是情侶的距離。
“願意,怎麽不願意呢?我最愛我們落兒來我這了。”
程落回房間後就把耳飾摘掉了,如今赤裸裸的耳朵,紅透的耳根被暈染得一覽無餘。
他的呼吸很灼熱,帶着一種若有若無得親密和難以言說的思念。
陳望洲看着面前的姑娘白皙的皮膚、粉紅色的唇,神經緊繃,他覺得自己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心中的邪念如枝桠瘋長。
程落感覺到了危險,手往後挪,觸碰到了桌上的東西,撈起一把東西,打在了他的身上。
鈍痛将他裹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