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此時邢陽山以南,建始大軍已經沿大河集結。
建始軍服飾尚黃,此時,大河水流滔滔,南岸大帳綿延得仿佛看不到頭,好像南面黃水泛濫,将半個天下盡皆吞沒了一般。
明黃色的大軍賬中一片肅穆,顧用其人,雖不過身逢亂世、趁勢而起的一介枭雄,如今放眼天下,大河以南盡皆歸附于他,勉強可以說得上是坐擁半壁江山。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面對大齊城池,他連克連下,顧用是真的認為,這天下舍他其誰。
直到河北的消息一個又一個傳來,直到他派往河北的使者、探報一個個有去無回。
顧用不是不知道,這幾年有弟兄在背後說他當年放虎歸山,才讓他們這些年困在河南不得寸進,若沒有顧澤成這頭猛虎,河北于他們而言早就是一馬平川。
但是叫顧用自己來說,當年,顧氏兄弟剛剛為他嬴下一場大戰,叫整個建始王朝得以建立,殺掉顧澤玉他已是迫不得已,再殺一個顧澤成……他顧用,畢竟是靠着顧氏餘澤、靠着鄉梓擁護才打下這半壁江山,如若真來個斬草除根,又該如何面對那麽多袍澤弟兄?難道每個為他立功的兄弟都要一個個殺過去嗎?
顧用對臣屬、對自己總是說,南面未曾真的太平,真正納入治下都需時日,建始朝亦需積蓄力量,但區區顧澤成又算得了什麽,一個曾經的階下之囚,他必會一擊而下。
但夜深人靜,歌舞已歇、醇酒半醒、懷裏美人也睡之時,顧用也曾對河北局勢無數次後悔、心焦、難以合目。
內心深處,顧用知道,一旦北伐,因為曾經的君臣關系,他只能勝不能敗。顧澤成敗了尚可再尋退路,而他顧用若敗給顧澤成,又有何面目去下自己那些下屬?豈不是在天下人面前承認,當日他就是放虎歸山、就是有眼無珠?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只許勝不許敗的巨大壓力,每每有弟兄、或者說是臣僚提議北上,他總是夢到奏報裏昆陽大戰裏面,連老天爺也幫忙的風雨交回、天降雷霆,只是,面對那風雨雷霆的,不是大齊而他顧用。
天命……真的屬意于他嗎?
這樣的懊喪與遲疑中,終究還是醇酒更醇、美人更軟,縱使只有半壁江山,亦足叫他揮霍。
直到顧澤成稱帝的消息終于傳來,另一只鞋子終于落地,曾經做過的錯誤決策帶來的惡劣後果,終于不能再讓他回避……如今,建始朝亦盡起大兵五十萬,甚至已經超過了當年、大齊在昆陽一戰中的人數。
但畢竟,這些年,顧用并不真的只是沉溺于美人美酒,此次北伐,他聯合了大齊。不論是他還是王通,北上、南下,終歸是繞不開顧澤成,縱使顧澤成用兵如神,在當今天下最強大的兩股大軍之下,終究是要被碾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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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與王通的書信約定,顧用瞥着帳下探子:“可探得分明,北岸那頭是何布置?”
探子立刻回報:“回禀陛下,顧澤成大軍已經在北岸安營紮寨,旌旗治河不可計數。”
顧用眯了眯眼睛:“探得分明,顧澤成的帥旗何在?”
在這種冷兵器時代,通信不便,為了叫底下的兵士知曉行軍信號,一軍統帥往往都要亮出自己的旗幟,往往旗幟所在之處便代表了主帥所在。
探子:“顧逆大旗便在中軍之中!”
顧用嘴角先是一抿随即上揚,果然!他就知道顧澤成終究放本文由企鵝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理上傳不下當年的殺兄之仇,親自來報仇了。再次與這曾經被他親自放跑的下山猛虎隔河相對,顧用心情複雜,緊張與隐隐的恐懼之外,更有顧澤成落入他計劃的得意。
此時又一名身着赤衣的探子自營門而入:“報——!”
這是前線又有軍情!
顧用揚眉:“報來!”
“顧逆麾下大将郭繼虎隔河叫陣!”
所謂叫陣,便是叫着要與某某決戰之意。
這個時代,士兵的士氣、軍心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主帥,一旦主帥死亡、敗退,可能就是大軍的全面敗退,對于個人武力超卓的将領而言,一對一打敗對方的将領也是速勝的途徑之一,叫陣是最快的約戰之法。
顧用帳中自然也有驕兵悍将,聽得郭繼虎叫陣,登時大嘩,紛紛請戰。
顧用卻在略一思索之後冷笑:“這郭繼虎不過是顧逆麾下有勇無謀之輩,他敢這般叫陣,必是顧逆授意,我等何必叫他得逞,且讓他叫去,我等只管以逸待勞!”
如此這般,五日一晃而過。
郭繼虎每日叫陣,建始軍只隔河冷眼旁觀、不理不睬。
顧用帳下終于有将領再也坐不住:“陛下!那郭繼虎叫罵之詞太過污劣,這般下去,還有何軍心士氣可言!請容臣出戰!”
顧用卻是斥道:“爾等當我不知軍否?!”
那将領登時面色一紅,退了下去。
顧用卻是看着帳中将領,知道他是必須要給個解釋的,否則不要說軍中士氣,就是他這帥賬中的士氣也要支持不下去了。想到這裏,他終于還是道:“此番讨伐顧逆,非止只有我方盡出大軍,大齊亦是精兵皆出、進逼河北。”
賬中登時嘩然一片。
誰也沒想到,為了對付顧澤成,陛下居然會與大齊聯手了!
這誰又能想到呢?天下間率先稱王、勢力最大、各自割據南北的兩方諸侯,竟是為了顧澤成這麽一個後起之秀,選擇聯手夾擊!
顧用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所以,不論郭繼虎如何叫陣、不論顧澤成有何謀劃,只要他人在大河一日,河北顧逆覆滅之危便多一日!待大齊盡下何北,顧逆沒有身後退路,我軍與齊軍夾擊,顧逆還能有活路?現在,便叫郭繼虎再嚣張幾日又何妨?”
登時,帳中盡皆齊贊陛下智計過人。
但也有将領疑慮道:“陛下,若是這般,河北之地豈不盡歸了王通那厮,咱們此番出兵,豈不是為他人作嫁?”
面對這靈魂發問,顧用卻是回答道:“便是河北都成了齊地……”他傲然一笑:“咱們建始朝治下,先前哪一分不是齊地?再多打下幾塊齊地又可妨?”
衆人登時醒悟,不說別的,僅僅是作為普通将領,是面對顧澤成這種用兵如神、還有天命加身、以無數将士性命成就聲名的帥臣,還是面對王通麾下那些人好,誰都知道怎麽選擇。
一時間,對顧用的阿谀奉承之辭不絕于耳。
顧用卻是壓下衆人之語,嚴肅道:“諸位既然已經知道此番計劃,便只管好好去安撫營中将士,咱們此時不出營,乃是為出營之時一鼓作氣,盡滅顧逆!”
衆人齊聲稱是,然後又有機智的将領出列道:“陛下,若是郭繼虎一直叫陣,咱們一直不出,怕也會叫對方生疑;再者,顧澤成畢竟非是無能之輩,亦要提防他有謀算。”
顧用略一思索,覺得也是。
那将領笑道:“依臣愚見,不若三五日便偶爾與那郭繼虎走走過場,甚至是我方叫陣,三五不時小戰一場,便有勝負也不影響大局,卻可叫對岸看不出咱們的虛實。”
顧用立刻點頭:“有理,便依爾之言行事!”
至于顧澤成真有什麽謀算,顧用掐指一算,此時齊軍只怕已經踏上河北之地了,多則七八日,少則三四日,便可到河岸與他彙合,就是顧澤成再有什麽逆天謀略,也必定落空!
建始朝這邊軍心安定之時,顧澤成軍中,卻是有信使自宛城發來:“報!宣城侯急信報陛下!”
而此時的帥帳中,上首之座卻是空空蕩蕩,只有郭繼虎坐在側首,聽到這信使的消息,郭繼虎的側将不由道:“将軍,宣城侯為人謹慎,必是有急事才會這般發了急信過來,這可如何是好?”
郭繼虎撓了撓頭,看着空空蕩蕩的上首座位道:“陛下為了此番計策生效,宛城上下盡皆都瞞了過去,便是再有急信……陛下臨行前與我有交待,這計策之中,穩住顧用乃是頭等大事,宛城再有變故,也有宣城侯鎮守、翻不過天去。”
側将:“那這信……”
郭繼虎翻了個白眼:“你想什麽呢?俺老郭雖是粗人,也知臣不密失其身,如何能看宣城侯與陛下的書信,便放在那吧!我繼續去與那顧用叫陣,昨日罵得那叫一個盡興!”
兩邊這樣,互相叫罵、舟楫往來,小打小鬧又過了兩三日,互相偶有勝負,卻并不傷筋動骨。
而顧澤成軍中,卻是又有書信報來,看着宣城侯短短幾日內的第二封書信,郭繼虎與側将面面相觑。
側将:“……這必是事情又有了什麽變故……”
整個大軍之中,其他将領早在臨行之前收到顧澤成交待,此番盡皆聽命于郭繼虎,他分兵繞行,其他将領只當顧澤成還會與他們來彙合呢。而只有郭繼虎與側将知道顧澤成并不在軍中,甚至于彙合不彙合,都是沒準的事。
郭繼虎此番目的,就是拖住顧用大軍。
但現在,柯棟材一封又一封書信,讓原本将軍令完成得很好的郭繼虎有點不安,宛城能發生什麽事?讓柯棟材這樣着急?
遲疑間,竟又有信使匆匆而至!
郭繼虎再也坐不住了,側将也是面色凝重,大家共事多年,柯棟材什麽性格有目共睹,他絕不是那種知道前線打仗還會添亂的人!
“将軍,拆開看看罷!若真是宛城有大事,說不得,也只能去尋一尋陛下……甚至你我要思量要不要出兵應對了!”
郭繼虎不再多說,按着時間拆開了三封信。
第一封就讓郭繼虎目瞪口呆:“方妃娘娘失蹤了?!啊這!”
還好顧澤成不在此處,否則,那方妃肚子裏可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子嗣,大戰之時,豈能不分神?!
第二封更讓郭繼虎心髒亂跳:“皇後劫持了方妃!!!”
他是知道顧澤成計劃的,知道皇後對顧澤成來說極其重要,這已經不是後院起火了,這是整個大後方要起火的節奏……
郭繼虎幾乎是抖着手拆開第三封:“宛城守軍皆降陸氏,宛城失守,臣亦難保!”
郭繼虎已經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