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次日大軍開拔,顧澤成禦駕親征,朝堂上下自是要送一送的。
陸青殊作為“皇後”,免不了要虛虛應付一下,更何況她還有事要做。
宮門口,陸青殊踩着時間抵達,只見柯棟材領着這草臺班子一幹亂七八糟的文武已經在候着了,卻未見顧澤成的人。
柯棟材看到陸青殊母子,既意外又尴尬,他本以為她們不會來的。
但再怎麽着,他還得硬着頭皮來與真定王妃和陸青殊見禮:“見過皇後娘娘,見過王妃,怕是軍中有急信送到,陛下那裏耽擱了……”
真定王妃冷笑一聲:“軍中有急信?這宮中只怕一條狗都知道那位陛下是在哪裏吧,何必用這種話來诓騙我們母女?!”
柯棟材滿面通紅,心裏也不由覺得顧澤成有些離譜,哪怕方妃那裏再是有身孕、再受寵,也不能這樣冷落正宮皇後,更在這種衆目睽睽之下落了口實。
柯棟材沒有看到,他身後,衆多官員後頭,一個不施粉黛、神情木讷的宮女悄然走過,只遠遠對上陸青殊的視線後,點了點頭便往後宮而去。
陸青殊不動聲色收回目光,卻是溫聲道:“宣城侯快請起吧,只是大軍開拔早有安排,還是差人去請一下陛下,免得誤了時辰。”
柯棟材連連點頭。
便是後頭一些官員将領也不免發出竊竊私語聲,皇後娘娘這話說得可對,大軍開拔的時辰,可不只是軍紀軍規,畢竟,兵者大兇,不免也要講究一個吉時,哪怕明知無用,也要讨個好彩頭啊。
誤了時辰可不是小事。
更何況,皇帝是因為睡在一個妃嫔宮中誤了時辰,若換成一個将領,豈不是等同于因為抱小老婆才誤了時辰?
講真,這些人裏頭,哪怕是泥腿子出身、不甚講究的一些将領,也覺得他們這位大帥才登基行事便有些太不講究了。
顧良妹聽着這些議論,咬牙切齒想給自家弟弟辯解幾句,可不知為何,對上陸青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上一次她跳出來之後那些禍事,她便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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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虎作為顧澤成的心腹大将,卻是沒有這般顧慮的,他大大咧咧一笑:“嘿,陛下乃是當世英雄,縱是風流些又如何?”
可一旁卻有個人“呸”了他一聲:“郭虎你個狗東西睜眼說瞎話!明明就被個狐媚子勾得忘了時辰,還風流!風流你個屁!你要膽敢也如此,有種脫了甲胄,老娘不打斷你三條腿!!!”
真定王妃聽得都呆了一呆,不由看去,說話的是個穿着品級的婦人,正是郭虎的正妻,此時她正叉着腰咬牙切齒地将郭虎罵得狗血淋頭,郭虎明明一身甲胄、威風凜凜,卻一個字也不敢回。
她身周那些文武官員的夫人也是紛紛叫好!要知道,這些夫人們,多是這些官員貧賤中所娶的所謂糟糠之妻,她們數月前也不過多是村頭巷尾的普通婦人,依着樸素的道德,對于什麽狐媚子最是厭惡不過,一時間聲讨與警告不絕,将個嚴肅的朝堂場合弄得如菜市口般俚語髒話滿天飛,将柯棟材搞得頭大不已,對着這群夫人,他管不了,可也不敢管,他不由求助般地看向陸青殊。
卻見這位正該管此事的皇後娘娘笑吟吟地聽着,還不時問一問諸位夫人的姓氏來歷,偏偏這些夫人們對這位皇後不知是同情還是同仇敵忾,竟是十分尊敬,竟将這場合當成了個宮廷宴會般的交際場合!
柯棟材恨不得以頭撞牆,連忙再派人去請陛下,這場面,哪怕他再有智計,也是支撐不來。
如此這般,過了約摸半個時辰,顧澤成才帶着方舜娘卻是匆匆而來,衣着、神色之中也有幾分狼狽,他素來軍規嚴格,更何況此次是登基之後的首次出征。
實在是昨日留宿在方舜娘宮中,抵不住美人溫柔,憶了些舊時青梅竹馬的故事,不過淺酌幾杯,不知道為何,依他往日酒量,絕不會影響第二日行事,但今日偏偏便醒得晚了。
更見鬼的是,柯棟材派去叫他的官員本來早半個時辰就到了,卻被個宮女攔在門口,說是後宮之地,一個男子怎麽能亂闖,別說是宣城侯的下屬,便是宣城侯本人來了也不行!
起來他便不知道事情不好,方舜娘又哪裏知道大軍開拔的時辰什麽,只覺得今日起來,她這位顧郎、如今的陛下便臉色難看得厲害,匆忙換了衣服、甚至不及仔細梳洗便直奔前殿宮門外。
見陛下終于來了,官員們亂七八糟行禮問候。按照正常流程,顧澤成登基之後首次出征,這場合自然要說些勉勵的話,激勵出征的将士、穩定後方留守官員,可發生了這麽尴尬的誤時之事,顧澤成勉強穩定了情緒:“今日失時乃是朕一人之過……”
陸青殊卻開口慢悠悠地道:“陛下也不必自責,古往今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之事還少嗎?陛下不過是誤了開拔之時而已,倒算不上什麽大事。”
陸青殊這話讓顧澤成便是心中一凜,這可不是什麽好話,看起來是為他開脫,卻是隐約挑撥他與諸将的關系,畢竟,今日你才登基就誤了開拔的時辰,那下一次,會不會就變成,底下的将士在前線拼殺、你在帳中抱着美人看歌舞?!
這草臺班子般的朝堂裏,能聽懂的人不多,可聽懂了的人都是心頭一跳,大帥今日這番遲到,實是太不應該!
以顧澤成的為人,又怎麽會留下這樣大的把柄,只見他收斂了神情,向陸青殊深深一禮:“皇後此言極是,妻賢夫少禍,朕受教了。”
場中頓時一窒,要知道,不論是以皇帝的尊貴,還是以丈夫的身份,當着這麽多的面,向皇後、向妻子行這一禮,可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
而顧澤成起身之後,卻看着滿堂文武肅然道:“朕必以此事為鑒,今日乃于諸位約法三章,此次出征,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斷不會出現什麽帳下歌舞之事,天地見證,如違此誓,便如此發!”
說着,他竟拔劍砍下自己一截頭發。
要知道此時講究頭發肌膚受之父母,絕不可毀損,顧澤成當着這許多人的面斷發立誓,登時讓原本因為他遲到而松懈的士氣登時一振,少不得便有人山呼萬歲、大喊必勝起來。
真定王妃卻是打斷了這氣氛直接道:“陛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得你這許多道理,”她冷冷瞥了一旁神情有些驚惶的方舜娘一眼:“但為個妃嫔鬧得你斷發立誓,可見還是不對的,是不是宮裏有些規矩要立起來,便是我們這等普通人家,妾室也該晨昏定省,何況是宮中?”
所謂晨昏定省,是指晚上服侍就寝、早上省視問安,通常乃是服侍長輩、服侍上位者的禮數。
方舜娘一聽此話,更是小臉煞白,第一反應是捂着自己的小腹。
她這般反應,登時令這許多夫人心中暗啐狐媚子太會裝腔作勢!這位真定王妃也是太着急了些,便是要拿捏,也大可等大軍開拔、皇帝離開之後,想怎麽拿捏不就怎麽拿捏,怎麽如此心急,還當衆說了出來。
剛剛才将危轉為機、成功進行一場政治秀的顧澤成也不由表情一滞,為難道:“方妃畢竟有孕在身,若晨昏定省會否太過勞累,便是要立規矩也不必急于此時……”、
真定王妃冷然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顯然,人家根本也沒指望這位皇帝會答應按什麽禮數行事,不過是想讓皇帝這副嘴臉明明白白擺在衆人眼前罷了!
夫人們那頭不免又是嗡嗡議論起來。
柯棟材此時已經後悔自己這次的安排,為何好好地要将這些婦人們安排起來,他連忙上前想給顧澤成解圍。
卻見陸青殊向皇帝一禮道:“陛下不必這般矯飾,若是擔心我與娘親會對方妃娘娘不利,自明日起,我們自會搬到真定王府中住。”
顧澤成徹底僵住,皇後母女看來今天是要徹底把後宮和諧的表皮給撕下來放地上踩了。
顧良妹一看,這不就是先時要和離那戲碼的翻版嗎!可恨阿成還要用那真定王……不然,不然這樣不賢的婦人早就該休了!
但眼下,她還是站出來打着圓場:“看弟妹你說的,哪有一國皇後住到宮外的道理。”
陸青殊嘆了口氣:“蔣夫人,你沒看到方妃娘娘分明也是十分憂慮害怕,她畢竟有孕在身,我們也需照顧她的心情呀。再者,畢竟瓜田李下,她要有個萬一,我可不想娘親擔上這些惡名……”
顧良妹目光登時看向方舜娘,只見她雙手俨然還護在并不明顯的小腹上,坐實了人家皇後娘娘所說的“憂慮害怕”,不需要多麽高深的宮鬥知識,衆人也一臉恍然,十分理解皇後的顧慮,懷身子本就是說不清的事,要真有萬一,皇後和她住在一個宮裏頭,賴到皇後身上怎麽辦,換誰誰不害怕?
方舜娘反應過來,更是一臉惶急,她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顧郎今日陷入這場風波,如今又是因為她的事情,引得皇後顧慮,登時雙手放下,更是手足無措。
她這神情,更讓顧澤成既憂慮且憐愛,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他嘆了口氣,深深看了陸青殊一眼:“皇後,朕其實深盼你能與方妃互相扶持。”
陸青殊奇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中,說不出的嘲諷,似還有幾分鄙夷,讓顧澤成不由沉默。
他已然明白陸青殊的堅決态度,知道今日後宮不諧之事是必須會放到明面上了。
顧澤成略一沉默,才道:“皇後既有這般顧慮,可也斷沒有一國之後不居宮中之理,這樣吧,棟材,勞煩你擇一行宮,方妃生産之前,還請你多為看顧。”
這“看顧”二字,讓柯棟材心中一凜,他頓時明白,顧澤成是在提醒他先前那番談話,這樣的安排,不止是看顧方舜娘,更是将皇後單獨放在宮中,牢牢看住之意……他神情嚴肅地領命稱是。
看到這場景,陸青殊卻微微一笑:“如此,便祝賀陛下早日凱旋歸來了。”
顧澤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這位皇後,明明先時帶着幾分天真嬌縱,可現在這一笑之中,卻意味深長,似是含有許多不可言說之意。
方舜娘不由咬了咬了唇,她的手被顧澤成握得生疼,卻是不敢出聲。
柯棟材心中更是覺得,今日這番撕扯,帝後失和之事已然不可遮掩,後妃之間更是再難言什麽和諧,唉,他留守宛城,只怕要多加小心,不可令皇後與方妃之間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然而,随着大軍開拔,宛城皇宮卻并沒有因為顧澤成這皇帝的離開而冷寂下來,皇後三五不時便大宴諸夫人們。
柯棟材令人監聽的席間那些言語,便是他聽了也覺得十分不安,只能加緊宮中的看顧,想到那日皇後娘娘的眼神,柯棟材只覺得只怕要生出什麽事端來。
只是,他作為留守宛城的主事人,又哪裏有那麽多空閑,大軍開拔,是需要許多糧草辎重的,這都需要他居中調度,随着開拔越遠,源源不斷的民夫、運輸都需要跟上。
便在前線傳回消息,已過邢陽之際,宛城終于是發生了一件大事,方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