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永嘉公主晚上會去太掖池看燈,太後做主,宮裏的妃嫔願意去的都去,鄧雲帶着東廠的人,又調派了禁衛軍和錦衣衛,裏裏外外都布置好了,才敢請貴人們移駕。

皇帝不去湊這個熱鬧,獨自在太極殿批奏折。待到天昏黑了,宋檀與人交了班,走出太極殿的大門。

今天也是沒辦成事的一天,宋檀慢吞吞走在宮道上,出了西華門,往尚膳監的方向去。

尚膳監的劉公公不在,宋檀招來一個熟識的小太監,問他要了份燒鵝。

小太監動作很麻利,取了牛皮紙包了一只剁碎的燒鵝,皮烤的酥酥的,肥肉不多,精肉一層一層。

宋檀是尚膳監的常客,隔三差五都要來弄點吃的,得了賞的時候會闊綽點,湯飯點心都要精致漂亮的。受了罰的時候心情不好,就點平素忌口的東西過過瘾。

小太監看宋檀今日的模樣,不像得了賞,他想了想,回身拿了包炒熟的板栗子來,道:“這是小的們嘴饞,自己弄的,公公別嫌棄,帶一包去吧。”

宋檀道謝,接過燒鵝和板栗,從荷包裏掏出兩只銀锞子。小太監喜不自勝,接過銀锞子忙不疊道謝。禦前的人,不說什麽性情,都沒有出手吝啬的。

宋檀繞過尚膳監,拐到太掖池邊,溜達着往西直房走。

太掖池今天人聲鼎沸,皇子皇女與妃嫔都在承光殿安置,玉河橋邊停了好幾艘游船,以備貴人們泛湖。太掖池自承光殿東西兩側全都燈火輝煌,守衛森嚴。千盞花燈已經備齊,只等貴人們下令,便可以放進太掖池。

宋檀走了一會兒,在湖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剝了幾個栗子吃,又拿栗子殼打水漂。

湖岸中央有艘寶船,燈火通明,如一盞碩大的明燈立在太掖湖上。宋檀看了一會兒,便起身往回走。

遠遠的,有人叫宋檀。

“可是禦前的宋公公?”

宋檀回頭,見湖面上有幾個太監劃着一艘小船,他們停在岸邊,道:“永嘉公主請宋公公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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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這才知道船上的人是永嘉公主。

他整了整衣裳,拎着兩包吃食随太監們坐小舟上了游船。

游船二樓,屏風後,永嘉公主坐在窗邊,正對着滿湖景色。乳母和宮女們伺候在公主身邊,鄧雲站在屏風外,身邊跟着幾個東廠太監。

鄧雲看起來有些忙,身邊的太監低聲向他回報着什麽。

“鄧公公,”永嘉公主用她尚且稚嫩的聲音道:“你忙你的去吧,你那邊都是父皇的大事情,我這邊,有宋公公陪着我足夠了。”

鄧雲猶豫片刻,點頭應下,對宋檀道:“公主游湖,你且陪着,小心伺候。”

宋檀應了聲,鄧雲這才下船,做小舟回到承光殿,與幾個秉筆太監議事去了。

宋檀繞過屏風,到了近前給永嘉公主行禮。

永嘉公主看到宋檀手裏拎着東西,擺手叫宮女接過去,笑道:“是我打擾宋公公了。”

“殿下哪裏的話。”宋檀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擡眼才發現那宮女竟然是綠衣。

“綠衣姐姐是從前母親宮裏的人,”永嘉公主道:“今日正好來給我送東西,我就叫她一起來了。如今綠衣姐姐在尚宮局當差,聽聞宋公公從中幫了不少忙。”

宋檀道:“初入宮時,曾得綠衣姑娘關照,如今不過投桃報李罷了。”

永嘉公主看看綠衣,又看看宋檀,“這真是咱們三個的緣分。”

說罷,永嘉公主又有些惆悵,看了眼湖面。她如今就在西苑,可是依舊不得與母親見面。

永嘉公主很聰明,宋檀提點了她兩句,她就成了太後的掌上明珠。這時候,她也只流露一點憂傷,沒有過多的情緒。

永嘉公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宋檀:“我想将綠衣姐姐調到我身邊來,宋公公覺得怎麽樣?”

綠衣看向宋檀,宋檀沉吟片刻,道:“綠衣畢竟是舊時莊妃娘娘宮裏的人,殿下照拂一二是人之常情,真要将綠衣姑娘調去公主身邊,怕是陛下會不大高興。”

永嘉公主想了想,只好作罷。

陪永嘉公主賞完燈,已經是深夜,宋檀都沒來及與綠衣單獨聊兩句,她們就急匆匆的回宮了。

宋檀拎着冷掉的燒鵝和板栗回了西直房,推開門,就見夏明義坐在桌邊。

他等了宋檀許久,也從鄧雲那裏知道了今天的事情。

“今日如何?”夏明義問。

宋檀猶豫了片刻,把燒鵝放在爐子上,“陛下問我話,我回的不好,不過陛下也沒說什麽,大約是沒什麽事吧。”

“庸才,庸才!”夏明義罵道:“這還叫沒什麽事,陛下分明已經對你失望透頂!”

他皺着眉,将宋檀好一頓訓斥,宋檀這兩天挨了太多罵,連羞愧都不是很多了,這會兒,只低着腦袋聽。

夏明義見宋檀這幅模樣,又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道:“你失了聖心,以後在這宮裏可如此自處啊。”

宋檀盯着自己的腳尖,那上頭沾了點泥,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的。

“或許本來也沒幾分聖心,是師父看錯眼了呢。”宋檀忽然道:“聖心要是那麽容易得,陛下也不是陛下了。”

夏明義驚訝地看着宋檀,好像在說你竟不是個傻子。

宋檀又不吭聲了,夏明義恨鐵不成鋼,“這樣的青雲路,登天梯,你就在哪兒放着,動也不動!”

宋檀擡起頭,看着夏明義,“師父,你真覺得那是一條登天梯嗎,陛下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比我清楚嗎?他看不上我的,一時的感興趣并不能做為我以後的立身之本。”

夏明義重新審視宋檀,宋檀比他想的要聰明,這讓他感受到了欺騙。

他的目光微微發冷,蒼老的聲音變得平靜而暗藏湧動,“我告訴你,宮裏的人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你為以後打算,卻不知可能連眼下的坎都過不去。”

夏明義走了,宋檀被他說的心慌,坐在桌邊心卻總也靜不下來。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落在櫃子上的兩盞河燈上。那是兩盞做壞的燈,宋檀拿回來,還沒來得及去放。

他給自己找到了點事情,拿着火折子,捧着兩盞燈出門去了。西直房離太掖池邊的崇智殿不遠,這會兒,人們都随貴人們離開,太掖池重新恢複了寧靜。

宋檀從石橋邊下去,蹲在一塊石頭上,把河燈點上。他沒有在河燈上面寫字,而是在河燈裏面放了顆栗子。

放完河燈要許願,許什麽願望呢,宋檀想,希望以後能安安穩穩在禦前當差,希望師父不要再在他身上琢磨,想來想去,他想起來今天吃了許多油膩,于是只許願明天不要鬧肚子。

明月高懸,在宋檀身上灑下一片銀灰色的月光,絕佳的光影襯托出了他五官輪廓的流暢。他眼裏有一點落進去的月光,一眨眼又散開了。

宋檀把栗子和河燈一起放下去,好像放掉了許許多多的煩惱,一身輕松的回去了。

河燈順着水面慢悠悠地飄,圍繞着湖岸碰來碰去的,一只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撚起了河燈裏面的栗子,連帶着承載宋檀願望的河燈也這樣中道崩殂了。

皇帝披着雪青色的披風,兩根手指轉了轉手中的栗子。他不喜歡熱鬧,夜深人靜了才願意出來走走。

“你瞧,他多自在,便是許願,也都是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皇帝把玩着手裏的栗子,看着一點點泛起漣漪的湖面。

伺候在他身邊的人是六安,他躬身回話,“宮裏的人都是在熬日子,只是宋公公是在過日子。”

皇帝輕笑一聲,“你又懂了。”

六安身子壓得更低,“陛下是天下之主,為天下萬民已經是勞心費神,這點小事又何須挂心呢,我們這些奴婢在不就是為了讓陛下順心的嗎?”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你覺得,朕為宋檀而挂心了?”

六安不慌不忙道:“奴婢只知道,陛下是天子,陛下所要的都能得到,所想的都能成真。”

在那麽一瞬間,皇帝心裏的某樣東西松動了,他把手中的栗子捏開,露出幹淨飽滿的果仁。

“叫鄧雲去辦吧,”皇帝緩緩道:“跟他說,宋檀不适合穿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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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克制?我不克制了,我是皇帝,我想幹嘛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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