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晚間鄧雲來到瓊臺別院,剛踏進小樓,就聽見裏面傳來宋檀的叫聲,喊得聲嘶力竭的。

鄧雲吓了一跳,忙走進去,只見廳裏栽絨毯上,兩個姑娘,一個拉着宋檀的胳膊,一個按着宋檀的肩膀。宋檀滿頭的汗,連聲叫疼。

見鄧雲進來,宋檀忙道:“好了,好了,歇一歇吧!”

兩個姑娘放開宋檀,退到一邊,宋檀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他穿着一件月白窄袖杭綢長衫,腰上系了一段綢帶,沒穿外袍,襯得腰細腿長的一副身段。鄧雲倒了杯水給他,他接過來,一口喝完。

萬淺見宋檀累的實在動不得了,便道:“今日第一天,就先這樣吧。”

鄧雲點點頭,叫萬淺和兩個姑娘先下去了。

宋檀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問鄧雲:“回宮去?”

鄧雲搖頭,“陛下給了你幾天假,你這幾日便先住在這裏,把這些事情都條條理理的弄好了,再回去。”

他在一邊坐下,道:“說起來,你在宮外竟沒個宅子?不然,在宮裏你那一丁點的地方,實在倒騰不開。”

宋檀錘了錘兩條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我哪有那個錢。”

鄧雲睇他一眼,“你有幾個錢都吃了喝了,自然置辦不起家業。”

宋檀擺擺手,“不說這個了,你叫我歇一會兒。”

鄧雲搖搖頭,道:“先用飯吧。”

眼下只有宋檀與鄧雲兩個,倒沒有宮裏那許多規矩,下人端來熱水伺候宋檀洗了手和臉,便直接擡了桌子擺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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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張八仙桌,擺了四樣果品,四樣素炒,一大碗絲瓜湯,除此之外,米飯也沒有一碗。

宋檀拿着筷子看向鄧雲,“一點葷腥不沾嗎?”

鄧雲端着茶,“這是劉太醫定下的食譜,你以前吃的太雜,身上有穢氣。”

宋檀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去,他實在太餓了,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雖然他也沒什麽脾氣。

用過飯,鄧雲揮退旁人,帶着宋檀上樓。樓下是宋檀休息的地方,床前的地毯上放着一個檀木箱。

宋檀上前打開箱子,裏頭雜亂的放着一些畫冊和繡冊。宋檀随手翻開一本,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将書也扔了。

“這是?”宋檀驚疑不定地看向鄧雲。

“一些秘戲冊子,”鄧雲神色倒是坦然,“這都是宮裏的東西,畫冊,繡像,荷包,錾刻在木板和銀器上的也有。”

宋檀站起身,道:“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鄧雲道:“你以為我叫萬淺來,是來教你學跳舞的?這個才是要緊事。”

吃的喝的洗的練的,哪一樣不是為了床上那點子事。

宋檀瞪大眼睛,連連擺手,“這怎麽行,萬淺姑姑是女子,她怎麽能教我這個。”

“那怎麽着,明兒我去南風館給你弄兩個人來?”鄧雲哼了一聲,“你也不嫌髒。”

宋檀只說不行,鄧雲便道:“實在不行你就自己琢磨吧,反正都是畫兒,又沒有字。”

宋檀把畫冊撿起來,扔回箱子裏,有些茫然道:“這些東西有用嗎,陛下會喜歡嗎?”

鄧雲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管陛下喜不喜歡,以後有沒有用,你都要做好所有的準備。”

宋檀心裏感嘆,鄧雲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不是沒有原因的。

宋檀的藥浴每七天泡一次,萬淺教了他一些簡單的,可以自己練習以使身體柔軟的動作,至于詩書,這算是最正常的一門課。這些東西,宋檀都能忍受,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劉太醫開的食譜,一日兩餐沒有主食沒有葷腥。

一連幾天,宋檀都覺得胃裏空空的,心裏慌慌的。

在要回宮的前一天,趁着鄧雲不在,宋檀從瓊臺別院跑出去了。

他對京中也不算特別熟悉,去過的地方不多,從瓊臺別院出來後,宋檀徑直去了堆雪樓。

堆雪樓還是一樣的繁華熱鬧,除了大家都穿上了秋衣,與夏日裏宋檀出來的那一次并無差別。

“客官樓上請!”小二殷勤引着宋檀上樓,在二樓窗邊的一張桌子上坐下了。

堆雪樓的拿手菜宋檀是很了解的,可惜每次宣睢來,都只要一些茶點。

“我要一只燒鴨,一碟燒肉,一尾清蒸鲥魚,一碗雞筍銀盤,一盅冬瓜蝦仁湯,一大碗米飯和一壇金華酒。”宋檀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交給小二,“麻煩快一些。”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下去了,窗外人聲鼎沸,吆喝聲此起彼伏,宋檀瞧見一個攤子上賣月餅的,這才想起來中秋将至,螃蟹,魚蝦和蓮藕,都正是好時候。

他雙手捧着臉,興致勃勃地觀察每一個路過的人。從宮裏出來到現在,他總算感受到了一點自由的氣息。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宋檀看過去,只見戲臺上,一個年紀大些的說書先生在推搡一個年輕的書生。

“都已經沒人聽你說書了,你還不快去!趁着年輕,幹點什麽不好,在這兒騙吃騙喝。”

那年輕的書生道:“這怎麽算是騙吃騙喝,我在這裏說書,可是從沒要過錢的。”

“因為也沒人願意聽你說書!”說書先生道:“一段故事你來來回回講了兩個多月,掌櫃的不跟你計較是看你是個讀書人不容易,你也該知道些廉恥,別厚着臉皮在這裏幫倒忙!”

被人當指着鼻子這麽說,年輕書生臉上有些難堪之色,很下不來臺。

宋檀這才看清楚,這年輕書生就是當日宣睢在堆雪樓遇見的那個人,魏喬。

“小二,”宋檀道:“請這位公子樓上來吧。”

宋檀記得,這個人與沈籍一道趕考過,是沈籍的舊識。

魏喬從樓下上來,面上難掩窘态,待到宋檀跟前,他又露出一副笑臉,道:“敢問公子有何貴幹?”

宋檀道:“沒什麽,就是請你上來坐坐。”

魏喬于是知道,面前這位小公子是看自己下不來臺,好心替自己解圍的。

他長嘆一聲,深深行了一禮,“多謝公子。”

“舉手之勞罷了,”宋檀道。

恰在此時,小二上菜來了,一道道濃油赤醬的美味佳肴,香味霸道又濃烈。

魏喬盯着那只水晶鵝,眼也不眨。

宋檀大約很能理解他這種饞肉的心思,便開口邀請,“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如與我一道用頓飯。”

魏喬猶豫了一些,不好意思道:“那就多謝兄臺了。”

兩人一道落座,真開始吃飯,談話就成了見縫插針。魏喬在京城待了這麽多,大約也有一點識人的本領,觀宋檀衣着錦繡,尤其儀态不俗,舉止只見很有韻味,便認定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還不是一般的人家。只是思來想去,也沒想起來京中有哪位宋姓的高官權貴。

魏喬也對宋檀講述了自己的境況,今年春天的那次科考,魏喬又落敗。他不想就這麽一事無成的返鄉,又恰逢湯固案,便想在這兒風起雲湧的京城碰碰運氣,看看有哪位慧眼識人,能給自己一條出路。

“可惜從六月一直待到八月,我也沒把自己賣出去。”魏喬搖搖頭,頗為感慨,“兜裏是一文銀子也沒有了。堆雪樓的老板好心,容我在這裏住着,我卻不能像那說書先生說的一般厚顏無恥,想來也該走了。”

宋檀想起宣睢對魏喬的評價,道:“公子在京中可有什麽故友親朋,能借住一二的。我想許是時候未到,再待一段時間,或有轉機。”

魏喬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一位舊年的相識,他雖為官,也清苦的很,給了我一些銀子做盤纏,我不好多要他的。”

魏喬感嘆道:“天底下的年輕人都差不多,沒錢沒地沒媳婦兒,除了野心抱負和胃口,什麽都沒有。”

“能吃是福,”宋檀由衷的說,“這頓我請你,多吃點。”

魏喬嘿嘿笑了笑,“多謝賢弟。”

堆雪樓的雅間裏,宣睢撩開簾子看向二樓窗邊吃的不亦樂乎的宋檀,淡聲道:“廠公這麽大的家業,就把人養成這樣?”

鄧雲躬着身子,“我這便去叫他回來。”

“罷了,”宣睢放下簾子,“等他吃完罷。”

另一邊,宋檀已經吃飽,擱下了筷子。魏喬與他說着些旅居時候的見聞,宋檀一邊聽一邊把腰上的玉佩解下來,推到魏喬面前。

“這塊玉佩,魏兄可以拿去當了,約莫值個幾百兩銀子,你在京中租個院子,安心念書要緊。”宋檀道:“京城是全天下最繁華的地方,治學或是見世面都比別處要好,多留一段時間,許有轉機。”

這已經是宋檀第二次對魏喬說有轉機,魏喬眸光微動,還是拒絕了,“我不能要你的東西,何況是這麽大一筆錢。”

宋檀看了眼那玉佩,那是鄧雲預備下的東西,也沒有特殊的徽記,宋檀白送出去,并不花自己的錢。

“沒關系,”宋檀道:“這塊玉佩的主人應該不會在意。”

宋檀說罷,便站起身,拱手向魏喬致意,便要離開了。

他走到樓梯邊,被上面下來的一個人攔住,那人指了指樓上雅間,宋檀面色倏地變了。

魏喬擔心宋檀,便走過去,不過在樓梯處便被人攔下了,那人态度還算客氣,将他手中的玉佩拿走,留了一份吏部尚書的拜帖。

雅間裏,宣睢站在窗前,負手而立。

宋檀走到近前,屈身行禮,“陛下。”

宣睢轉過身,神色倒很和煦,“好幾日不見你了,這些天跟鄧雲在一塊,都教了你什麽?”

宋檀抿了抿嘴,道:“他教我伺候陛下。”

“那你學的好嗎?”

宋檀面露為難,“奴婢愚鈍。”

宣睢了然,“看來是學得不開心。”

宋檀還在想什麽回答,宣睢又問:“還想學嗎?”

宋檀猶豫了一下,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便不學了。”宣睢寬容道。

宋檀喜出望外,“多謝陛下。”

宣睢也笑了,溫聲道:“回宮吧,今日出來的匆忙,改日再帶你來逛。”

宋檀有些受寵若驚,回去的路上,他咂摸着其中滋味,沒品出皇帝什麽态度,倒領略了一點被皇帝喜愛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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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雲:裝什麽,小聲逼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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